24日夜间，派出去的侦察兵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报告：“不得了了，不得了了，临城的中央军全部跑光了，日本鬼已经占领了临城！峄县的85集团军也跑掉了！”林广禄隐隐感到不安，临城被占领，那么日本鬼就会南下徐州，如果徐州被攻破，日本鬼转向东北，临沂的40、59军就插翅难飞，自己的500团正好位于两者之间，首当其冲成为炮灰！区区一个杂牌军的团长，当然不知道长官部的心思，他认为装备精良的中央军畏战退缩，又要把杂牌军推上前线。25日，仍旧与司令部联系不上，考虑再三的林广禄把黄汉生叫到团部：“团副，中央军跑光了，你看我们该怎么办？”“团座，最后一道命令是在此训练休整，以期驰援临沂，什么怎么办？”黄汉生有些奇怪。“我跟你讲，临城被日本鬼占领了，峄县的85集团军也跑了，日本鬼肯定大举南下进攻徐州，徐州一旦被占，临沂和我们就被切断了退路，中央军现在都跑掉了，我们还守在这里做什么？”林广禄虽然是个土匪，但是土匪打架也会预备好退路。
“可是……可是没有命令，我们跑去哪里？现在日本人已经断了我们退路，一回头就会陷入日军的包围，两千六百个人你能顶多久？”黄汉生也犯愁，现在进不能进，退也不知道退去哪里。“什么日本人，莫要讲他们是人，日本鬼就是日本鬼！是人还能干这种事情？”林广禄嚷嚷着，“中央军跑进山了，我们也跑进山，回头回不了，巴到中央军，人多了底气就够了。”“我不同意！”黄汉生站了起来，满脸通红，“你这是临阵脱逃！”“什么喊做临阵脱逃？！什么喊做临阵脱逃？！”林广禄也青筋直暴，“两千六百个泥腿子，你喊我怎么跟日本鬼的飞机坦克大炮打？你们中央军武器那么好，怎么跑个精光？”“你！你……什么叫做我们中央军？你不要拉山头，我是黄埔军校生没错，可是我现在是500团的副团长，我不能让你这么不负责任拉人就跑！”黄汉生拍了一下桌子，斗鸡般地把身子探过去，据理力争。
“什么喊做拉人就跑，这叫转进！长官部不是也命令打运动战嘛，现在不走，等徐州被日本鬼占了，我们就成守死了……”“不得了，不得了，光哥，团部吵起来咯……”团部附近的韦世清听到林广禄和黄汉生粗脖子红脸地吵翻了天，赶紧跑去报告赵友光。赵友光从山坡的阵地跑到团部的时候，团部外面已经聚集了不少听热闹的士兵和军官，赵友光把士兵们喝退，推开门走进去，林广禄气得撕开了衣襟，坐在凳子上直喘粗气，黄汉生在据理力争：“绝对不能跑，一跑军心就散了，到时候500团就没有了……”“顶在这里，日本鬼一来，那才是真的没有了！”林广禄又跳了起来大吼。赵友光觉得应该劝架，喊了句：“报告！”岂料林广禄和黄汉生异口同声地吼了一句：“滚出去！”赵友光吓了一跳，但马上又立正：“报告！”林广禄才看清楚了是在湖南收编的土匪头子赵友光，没好气地说道：“讲！”“团座，到底走不走？要是走，我马上下命令全部撤离阵地，该怎么跑怎么跑。
”“不许跑！”黄汉生怒斥，“你们这哪里像个兵？动不动就跑！跑！跑！东北华北就这么丢了……”一说到东北老家，黄汉生激动起来，忍不住眼泪就流了下来，“中国之大，跑，你还能跑去哪里，中国已经丢了一半了，再跑就没了……”“守我们就守好，我觉得不管是跑还是守，军心都不会乱，可是你们这么一吵，军心不乱都难。”赵友光很冷静地说道，“团座，要跑很容易，我跑回湖南当我的土匪，你跑回广西当你的山大王，可是跑得了一时，跑得了一世吗？”“你以为我想跑？你看看滕县，看看那些四川佬，122师一个师都打没有了，500团才几个人，打得了几久？”林广禄有些动摇了，可是却拉不下面子。“团座，日本鬼是要徐州，又不是要小陈庄，小陈庄不在大路边上，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地方，日本鬼不会注意这个地方，如果徐州失守，以日军区区兵力，要镇守如此大的地方是不可能的，到时候肯定有路让500团撤退，躲入山区虽然能避得了一时，可一旦日本鬼站稳脚跟，必定围剿中央军主力，到时候是想跑都没得跑了。
”赵友光分析得头头是道，林广禄觉得很有道理，毕竟现在什么情况都不清楚，徐州如此重要，李司令长官也不会轻易就丢了吧？如果日本鬼攻不下徐州，那么500团自然也不会有事，就算攻下了，日本鬼就那点兵力，要守那么多地方也不容易，到时候再跑也不迟。“那……现在你讲怎么办？”林广禄问赵友光。“加紧修筑工事，练兵备战，小陈庄虽然不在大路边，可是若日本鬼派兵去临沂，这里也是一条道路。”“好吧，赵连长，你到底是土匪还是干什么的，怎么晓得那么多？”林广禄问道。“我参军前是一个教书先生，后来才当了土匪。”赵友光有些不好意思说道，“我在北平读过书。”“那就这样吧，团副，我们也不要吵了，吵来吵去没得意思，集合跟大家讲一下，我们吵那么大，我怕下面有想法了。”林广禄给自己找个台阶下。“哪个想跟你吵……”黄汉生不知为何，嘴里冒出一句蹩脚的柳州话。
500团集合在小陈庄的打谷场上，等候训话，主席台是几方桌子拼成的，林广禄嫌站在后面不够高，干脆跳上桌子，正副团长的争吵已经传了出来，打谷场上的泥腿子们正嗡嗡地议论着。“不得讲话！”林广禄吼了一声，打谷场中的马蜂全老老实实地回窝里呆着，500团盯着林广禄，等候他对自己命运的判决。“屌丫咪，老子跟团副吵架你们都知道了吧？实话讲，我是有点心慌了，日本鬼已经占领了临城，要去徐州了！”虽然泥腿子们不知道徐州和临城的战略意义，但是他们知道徐州在南方，日本鬼去了徐州，那就等于自己的退路被切了，一时间又议论纷纷起来。“屌丫咪，不得讲话，老子还没讲完！等老子讲完了你们再讲！”林广禄又吼了一句，盖过了泥腿子们的议论声。“我跟团副吵，就是吵到底是要撤还是要守，我考虑过了，现在撤，退路也被日本鬼占了，撤不走了，只能守，徐州是个大城市，很重要，就像广西的桂林一样，你们讲，司令长官会不会丢了徐州？”“不会吧？”泥腿子们有些迟疑地说，按理说，谁也不敢随便丢掉桂林。
“当然不会丢！我们李司令长官在徐州派了好多好多的兵，好几十万的兵，跟日本鬼拼命！要是丢了徐州，他不好交代，所以讲，我们不用怕，退一万步讲，徐州真的丢了，才来了几个日本鬼？地盘那么大，日本鬼守得几个地方？到时候我们再撤，你们看，我们来的时候，安徽也有日本鬼嘛，不是照样找到路钻过来了？”“团……团长，万一日本鬼来我们这里怎么办？”一个泥腿子举了举手，迟疑地问道。“那就搞他们，怕卵屎！上次虽然讲赢得有点狼狈，那是因为太仓促，又没有工事，你看就是这样子，我们还砍死一百多日本鬼，把他们赶得满山跑，现在我们人又多，外面的山上又挖好了战壕工事，怕卵屎？”“那个……拼砍刀我不怕，我怕日本鬼的炮，太厉害了……”泥腿子对上次战斗的炮击还是心有余悸。
“我跟你讲，小陈庄这里不是大路，日本鬼的大部队也不会来，就算有日本鬼来，也是杂牌部队，没有什么炮的，再讲了，我们也有炮了，小陈庄的房子那么结实，大不了放日本鬼进来用大刀劈死他们，团副讲得不错，以前我们就是碰到日本鬼就跑，结果呢？东北、华北，半个中国都让给日本鬼了，还跑得去哪里？我们是不是男人？当然是，要是卵蛋还长得好好的，就拿出点男人的血性出来，不得跑，哪个要是想跑，现在讲，老子不拦你，要是打仗的时候跑，不要怪我丑话没有讲到前头，临阵脱逃者，杀无赦！”林广禄挥舞着手大声说，泥腿子一听，顿时鸦雀无声。林广禄跳下桌子，黄汉生站了上去，看了看这些皮肤黝黑、面黄肌瘦的汉子，扑通一下跪了下来：“弟兄们，汉生知道大家都辛苦了，汉生也怕死，可是，我们已经退无可退，东北、华北，多少父老乡亲惨遭屠戮，正因为我们这些当兵的怕死，一看到日本鬼子就跑，是的，现在还有很多地方可以跑，我们丢了徐州，可以跑去武汉，丢了武汉，跑去湖南，丢了湖南，跑回广西，可是以后呢，我们还能跑去哪里？汉生不愿跑了，也不想跑了，更不敢跑了，人活这一辈子，不能让人戳脊梁骨说这是一个孬种，当兵不打仗，看到日本鬼子就跑。
”黄汉生这一跪，倒让泥腿子们慌了，纷纷喊道：“团副，你起来，我们受不起！”“屌丫咪，团副你不用讲了，要死卵朝天！日本鬼也是肉长的，敢来就拿机枪搞死他！”客家佬们大声吼道。“对，搞死他们，又不是没和他们打过，挨我们追得几十里路，怕卵毛！”其余的麻包佬们也纷纷附和。“滕县都没打死我们，我们还跑啥子哟，川军雄起！雄起！”四川兵也觉得跑不是个办法。“好，我们不跑！日本鬼子要来了，我们跟他们拼了！”“拼了！拼了！”500团上下大吼着。赵友光站了起来，大声唱道：“枪口对外，齐步前进！不伤老百姓，不打自己人……”懂得唱“救国歌”的川军首先跟着唱了起来：“我们是铁的队伍，我们是铁的心，维护中华民族，永做自由人……”以前黄汉生教过这首歌，可是当时这些泥腿子们根本就没往心里去，但此时大家几乎想都不用想，张口就唱起来：“……装好子弹，瞄准敌人，一枪打一个，一步一前进……杀！杀！杀！”500团的士兵高举着大刀，寒光阵阵闪过，吼声阵阵。整顿军心之后，林广禄叫住正要带队上阵地的赵友光：“赵友光，你过来一下。
”赵友光跑步到林广禄前立定，林广禄摆摆手：“我们不搞这种虚的，你是文化人，懂得多，我想了想，500团不能和日本鬼硬拼，要讲点谋略，你有什么好办法没有？”赵友光说：“日本鬼就是炮厉害，打枪也打得准，但是一冲到面前，对我们的大刀还是有所忌惮的，我建议一旦日本鬼开炮轰击阵地，除了放几个哨兵，大部队就撤出阵地，躲在山坡下，日本鬼步兵上来的时候，我们进入阵地，把日本鬼放到三十米之内再开枪。”“只有这样了。”林广禄觉得赵友光的建议不错。赵友光又补充道：“团座，把战壕挖得再深一点，比一个人高。
”“啊？那不是看不到外面了？怎么打？”赵友光笑了笑：“这个是我们在淞沪打仗的时候搞出来对付日本鬼的办法，一来撤出战壕的时候日本鬼看不到，二来看不到外面也好解决，收集庄子里的板凳垫脚，撤的时候带走，日本鬼就算占领了战壕也没办法打我们，我们靠近了用手榴弹砸就可以了。”“这个办法好，就这么办，让大家辛苦一点，把战壕挖深。”林广禄说道。叶崇山回到了山坡的阵地，机枪已经安放在几层沙包垒成的阵地里，看起来还很结实，战壕也挖得四通八达，至少不会像上次一样满山坡乱跑当靶子，王家甘也对机枪班严格训练了几天，叶崇山也不像以前那样搂火不放，也懂得打长短点射，懂得瞄准了，不过不知道怎么的，叶崇山总是觉得有些心神不宁。晚上，500团的其他兵还在把战壕加深，叶崇山躲在机枪堡里看着外面黑黝黝的天，有些困倦，捅了捅正在睡觉的阿光：“到你站岗了。”阿光接替了叶崇山的班，叶崇山缩在机枪堡里昏昏欲睡。
睡了一小会，叶崇山听到一句熟悉的声音：“叶大哥，我那封信你寄回切了嘛？”叶崇山睁开眼睛，机枪堡里除了自己和阿光，什么人都没有，探头看了看外面，机枪堡外的战壕空空如也。不一会，熟悉的声音又响起：“叶大哥，你是个好人，打完仗跟我切成都嘛，我婆娘的麻辣烫好正宗的……”叶崇山睡意全无，现在他知道骗谁都不能骗鬼，叶崇山双手合十，嘴上喃喃自语：“曹广仁，我把信搞丢了，我晓得错了，打完仗，我一定去找你婆娘讲清楚……”“崇山哥，你讲什么？”懵头懵脑的阿光奇怪地看着叶崇山。“你听到人讲话没有？”叶崇山问。“没有啊，就你在喃，我都听不懂你喃什么……”阿光说道。“唉……”叶崇山叹了一口气，“算了，讲你也不懂，我睡不着，你接着睡吧。”叶崇山在阵地上守了一夜，第二天，他跑到迫击炮连，跟那些四川兵打听曹广仁的家住在哪里，可是这些四川兵除了少数知道他叫曹广仁，其他一概不知，叶崇山只能怅然地回到阵地上，对着阵地外的空旷地发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