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天气甚好,贾真依着绝的吩咐采药去了,而绝自己则是拖着疲累的身子,站在水里,用那根刚制作不久的鱼叉捕鱼。
虽然他现在内力不畅,不能动用武功,但杀个鱼还是绰绰有余。
江南地带,河流池沼众多,最不缺的就是鱼。一个上午下来,绝垒砌的那个小鱼塘里,满满都是鱼,其中鲫鱼最多,但鲶鱼也有。
绝将最后一条大鱼从鱼叉上取下,扔进鱼塘里,正准备坐在一旁休息时,忽然耳朵微动,听见有人走了过来,还不是一个。
他快步起身,准备躲在一旁避开他们时,那两个人却忽然来到他的身前,拦住了去路。
绝看清来人,一个是冯炎,另一个自然就是朱智林。
“绝!果然是你。”冯炎咬牙切齿看着这个一剑洞穿自己父亲胸膛的男子,从腰间迅速拔出一把青柄白刃的长剑来,指着绝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绝只是淡淡看着他,脸上没有流露出一丝的惧意,甚至任何情绪都没有。
冯炎怒道:“你说话啊,难道没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你既然都已明白,又何必多问。”绝淡淡道。
“住手!”冯炎想要一剑洞穿这个家伙,就像他洞穿自己父亲那样,但手刚一握紧长剑,忽然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冯炎转过身去,看到那个穿着农村妇人衣饰却依然英美非凡的表妹,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表妹!”
贾真快步走来,却不是急着去擦干表哥的眼泪,也不是拉着表哥的小手问候几句,而是伸手拦在绝的身前,“你不能杀他。”
“为什么?!”冯炎眼神流露一丝的失落,但更多还是愤怒。
“因为因为……”贾真自己也找不到原因,这个人是杀害自己姑父的凶手,现在表哥来报仇,自己凭什么说不能杀他呢,“我不知道,但我就是不想他死。”
冯炎瞪大了眼睛,随后眼中怒火更盛,“你为什么要这样说?你为什么要维护他?你可知他是谁,他做了什么?”
“我知道,只是……”贾真心里当然明白,甚至没人比她更明白,因为只有她才是亲眼看见了绝做了什么的人。
“只是这些日子他保护了你,待你很好,所以他不能杀,是不是?”冯炎手中的剑慢慢垂下,语气也轻了许多。
“你知道?”贾真有些惊讶地看着冯炎,“你不杀他了?”
“我有什么资格杀他,他又不是真正的凶手。”冯炎叹息了一声,终究还是还剑入鞘。
贾真身躯一震,不知是自己听错了,还是表哥说错了,连忙问道:“表哥,你说什么?为什么说他不是真正的凶手?”
冯炎不愿再说,为一个洞穿自己父亲的人辩解,他还没大度到那种境界。一旁的朱智林笑吟吟道:“贾姑娘,绝,我们坐下谈。”
贾真这才注意到旁边还有人,连忙问道:“您是?”
朱智林拱了拱手道:“在下朱智林,是冯大侠昔日的好友。”
“见过朱大侠。”贾真连忙拜见。
朱智林摆摆手笑道:“大侠不敢当,和冯炎叫我一声朱叔叔就是。”
“朱叔叔。”贾真叫了一声。
“哈哈。”朱智林笑了笑,随后又道:“两位这边请。”说着将几人带到一处空地,盘膝而坐,好似一个讲道的老道士。
贾真赶快坐下,绝挨着她一旁坐下。只看四人坐定的位置,就能清晰看出,现在贾真已经把绝当作了自己的同伴,而不是表哥冯炎。冯炎心里不禁有些失落,但还是轻声说道:“朱叔叔,你把那日的事给表妹说一遍吧。”
朱智林点点头,然后道:“那天那场惨案,我现在想起来都觉得触目惊心,真没想到冯兄会遭受如此苦难,冯家会遭受如此变故。”他叹息了一声,又继续道:“那玩意真是害人,竟引来这么多了不起的人物。”说完向绝看去。
绝只是坐着,丝毫不为所动。
贾真好奇问道:“这么多?难道不是只要他和太湖柳剑门的人吗?”
朱智林摇摇头道:“自然不是,那一日明面上是有沧浪剑门的人、燕山王大跃一行人、还有绝,这些是早就公开的。但除了他们之外,还有金钉门、太湖柳剑门、云南巫毒教,这些都是直接参与进去了的,至于那些守在外面的,比如龙泉剑门、法剑司、重剑门等等,数不胜数,不知有几多。”
“啊,这么多。”贾真完全没想到那天夜里,竟然会有这么多门派前来。
朱智林点点头道:“的确如此,不然那一日也不会一夜死了二百多人。其中柳剑门和金钉门的人死得最多,我们后来去检查尸体时,发现这两个门派有四十多人都是被一剑封喉而死的,我想这些人都是死在了你的手里吧。”他目光看向绝,不咸不淡。
绝没有过多言语,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四十多?贾真忽然想到了什么,她记得自己没有昏迷时,就看见绝杀了那么几十人,这样算下来,也差不多四十多人,也就说绝也只在那时杀了人,之后并没有继续杀人。而自己之前,很明显是冤枉他杀了所有人。
她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向绝看去,却发现绝脸上依然是一副漠不关心的表情,不禁有些失落,又问道:“那另外的人是谁杀的?”
朱智林道:“一些人是混战死的,不过大部分人却是死在一个人的手里。”
“谁?”贾真好奇问道。
朱智林缓缓说道:“管家。”
“管家?”贾真身躯一震,似乎这个答案之前绝也说过一次,“到底怎么回事?您能细说吗?”
朱智林点点头道:“事情看起来复杂,其实很简单。我就从一开始给你说。”贾真正襟危坐,朱智林继续道:“事情一开始是有人传出消息说冯兄手里有那本书,而那本书便是《九龙册》,所有人都知道,《九龙册》蕴含着极大的秘密,谁都想要,于是就有不少人开始动了心思,想要获得,而这首当其冲的就是梅花阁。所以绝被派来了,是不是?”
绝没有否认。
朱智林继续道:“一开始绝来到苏州之后,并没有行使刺杀和威胁的手段,而是选择了与冯兄打赌,约定绝要是能在第十天不杀冯府一人的情况下,进得冯府找到冯兄,就算是绝胜,冯兄将愿赌服输,把《九龙册》交给绝。事实说明,最终是绝赢了。”
贾真看向绝,脸上还是没有一丝的表情。问道:“他是怎么赢的?”
朱智林道:“这你应该清楚,毕竟他行动那日,你还遇上了他。”
贾真想起那日在西门桥的事,“你是说他是从西门桥的护城河里进去的?”
朱智林点头道:“西门桥的护城河与冯府的涵道相连,他正是从涵道里爬入冯府的,然后借助那日的雷声,劈断底下铁柱,直接走了进去。”
贾真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但又想到那涵道是一些生活污水排放的通道,他是从那里进去的,那他……想到这里,她心里一阵恶心,那得有多臭啊。
“哈哈哈,现在你知道你身边这是个什么人了吧?”朱智林笑了笑,又朝绝看去,发现绝依旧气定神闲坐着,好似在听一件与自己完全无关的事。
贾真又问道:“那朱叔叔,后来呢?”
朱智林道:“后来你应该都知道一些了,绝进去之后,想要绕到冯兄卧室去找《九龙册》或者说等待冯兄,但不曾想被你误打误撞给带走了。”
贾真想起那时自己从姑姑房里出来,刚好就遇见了那支巡逻队伍,然后就因为一时玩性,错把绝当作李易安带去了练功房,不禁好笑起来,“那之后呢?”
朱智林看向绝,问道:“之后的事,要请阁下说一说了。”他目光一下转向绝。
绝想了想,但还是开口道:“我打晕她之后,径直去了冯不让的卧室,那里我看到冯不让一剑斩断了一个的女人的手臂,随后一剑洞穿了那女人的胸膛。”
贾真问道:“那女人是?”
绝道:“应该是你姑姑。”
贾真不信道:“你胡说,我姑父怎会杀我姑姑?他们那么恩爱。”冯炎听到这句话,浑身都抖了一下,这似乎是一个噩梦。
绝道:“冯不让胸口有一把簪子,很显然那就是致命伤。”
贾真眼睛通红道:“他不是你一剑杀死的么?”
朱智林插嘴道:“其实准确来说,并不是绝杀的,而是那把簪子。我和冯炎后来去看了,那簪子上有毒,是巫毒教的噬心曼陀,只要中了这个毒,就会在三个时辰内忍受噬心之痛而死。也正是因为这样,冯兄才会在最后要求与你比剑,但求速死是不是?”
绝点点头。
贾真有些难以置信,原来自己的姑父是这样才被绝杀死的,又问道:“那那根簪子是……”
朱智林叹息了一口气,然后还是说道:“就是你姑姑经常戴的那根。”
“为什么啊?”贾真有些不敢相信。
冯炎却是深深明白,所以他站起身来,哼了一声就走远了。朱智林这才说道:“因为情,你姑姑并不是真的喜欢你姑父,她喜欢的应该是另有其人。”
“谁?”
朱智林道:“一开始我想有可能是周丘,毕竟那天过后,只有他活了下来,所以他有很大的嫌疑。而且周丘本来样貌俊秀,又时常来冯府,他如果和冯夫人有情,那也说得通。只可惜,他不是。”
“不是,为何这么说?”贾真问道。
朱智林道:“我们后来去了前厅检查,发现前厅有一桌酒菜,而这酒菜里竟然还有毒。”
“什么毒?”
“暗香阎罗。”朱智林缓缓说出,但眉头却始终皱着,“这也是巫毒教的毒,而且还是巫毒教一种很独特的毒药,它一般无色无味,单独食用并无毒性,可一旦食用了这毒药,又闻见了一种独特的曼陀的花香,那么它就会变成很厉害的迷药。而这种花香,恰恰就是冯夫人身上的香味。”
贾真仔细想了想,似乎那天她去陪姑姑说话时,姑姑身上的确有一种独特的香味,她还记得当时自己还问了那是什么香料,姑姑只是笑笑不说话。现在想来,原来是药香。
朱智林道:“也正是因为这样,所以我们猜测她的情人不会是周丘,因为当时周丘也在饭桌吃饭,而那天不能吃饭的,只有你姑姑和彭管家两人,彭管家毕竟是下人,是不能上桌的。这就给了他一个不吃毒药的借口,所以后来你姑姑会与说了一会儿房话之后,就急着赶你出去,就是为了能来前厅走一圈,好把那药香带过去,让众人中毒。”
“事实也正如她所期盼的那样,在场的除了你姑父内力深厚没有晕倒外,其余人都晕了过去。也正是那是,你姑父意识到不对。他强压着毒性,径直抱起冯炎,将他放在了一个秘密地洞之中,然后准备回去将你姑姑也带来,毕竟那时他还不知道你姑姑已经背叛了他。”
“直到他回去之后,看到满屋的盒子箱子,才知道冯夫人原来背叛了自己,正在找那本书。也是这时候,你姑父杀了你姑姑,而绝正好进来。至于他胸前那把簪子,我想应该就是你姑姑向你姑父求情,你姑父心软答应了,结果却被被你姑姑暗算了吧。”
贾真听得眼睛瞪大,心里满是惊骇。
朱智林继续道:“之所以为何会怀疑是管家,因为只有他有机会下毒,那些酒菜都是他准备的,而且所有人中毒之后,也只有他没有中毒。”
贾真道:“可是他是管家,本来就不会上桌吃饭,他没中毒不是很正常吗?”
朱智林点点头道:“的确如此,但是还有一点,你应该是他叫醒的吧,你知道他为何要叫醒你吗?”
贾真不解问道:“为何?”
朱智林道:“因为他需要有人把注意点转移出去,而这个人就是你,他把你带到冯兄卧室,让你亲眼看到那一幕,于是你就会认定绝是杀人凶手,那本书就落在了绝身上,那么这样一来,所有人都会只注意到绝,而会忽略掉他。”
看到贾真震惊的样子,朱智林笑了笑,又道:“还有,我后来去找冯炎时,恰好看到了一具穿着彭管家衣服的尸体,只是脸被毁了。一开始我也以为是彭管家,但冯炎说那不是,因为他曾经见过彭管家的手臂上有一条伤疤,而那人没有。
贾真与彭管家接触较少,并不知道这些。
朱智林道:“这样欲盖弥彰,不是更明显么。所以我说,杀人的凶手不是他,而是那个彭管家。”
贾真迷迷糊糊点点头,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不知喜还是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