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地区的四月,处处都是草长莺飞,柳绿花红。就连这随便捡出来的一处空地,都是溪流绕树、娃蝉相鸣的存在。
贾真斜眼看向绝,发现后者根本没什么情绪,好似在听一件完全与自己无关的事,不禁有些疑惑起来,“这人真是奇怪,别人给他伸冤来了,他还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朱智林轻握拳头,随后张开,里面多了一根闪着耀光的金银簪子,“贾姑娘,这就是插在冯兄胸膛上的簪子,你看看。”
贾真一看,身躯一震,这不就是自己姑姑的簪子吗,如此说来,绝真的不是真正的凶手。她伸手过去,想要拿过簪子。
绝却急速伸出右臂,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与此同时,朱智林也快速把簪子收回,两人动作都是快如闪电。
“你这是……”贾真有些不解看着二人。
朱智林立马解释道:“贾姑娘,这簪子上还有毒,碰到就死,所以冒昧了。”
贾真这才明白过来,怪不得朱智林会急速缩回手,绝会抓住自己的手腕,原来是因为这个。她感激向朱智林点了点头,又看向绝,只见绝的神色出现一丝波动,似乎紧张了一点,不禁心中欣喜,笑问道:“也多谢你了。”
绝直接松开五爪,又如之前一般板着脸。
贾真见他这样,只觉得心里舒畅,不禁好笑起来。
朱智林又道:“既然事情已经说明,我想我们也该走了,不知贾姑娘有什么打算啊。”
贾真想了想,问道:“我表哥呢?”
朱智林伸出两指,虚空轻点两次,空中泛起一层平缓的涟漪,向四周扩散出去。不多时,冯炎走了回来,“朱叔叔,你叫我?”
贾真看着长得老实巴交的朱智林,不禁咽了咽口水,这本事绝了。她是不知道,这不过是一种剑意波澜,靠心意与周围自然产生一丝共鸣就可发出,并不算什么大神通。只是她就蜗居在家,从未行走过江湖,是以并不知晓这些。
朱智林拉着冯炎坐下道:“我已经与贾姑娘解释大半,其中还有种种疑惑,相信她以后自己就会知道的。现在我们事情已经完了,该走了,你问一下贾姑娘怎么打算的?”
冯炎一听立刻就要走了,连忙说道:“这么急?”
“现在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完,那个彭管家依然还在外面逍遥法外,我们必须尽快抓住他,为冯兄报仇才是。”朱智林诚心诚意道。
冯炎也知自己还有大仇,不能在这些地方久留,只好问向贾真道:“表妹,你是怎么打算的?要不和我们走,有朱叔叔在,我总放心些。”
贾真也想和自己表哥一起走,但转念一想自己总是要早点回去的,总不能让爹娘太担心了,而且自己若是跟着表哥一起走,纵使朱智林武功高强,保护一个人还行,但再加一个拖油瓶的话,就未必能轻松了。便道:“表哥,我也想跟着你,但我现在想先回家一趟,毕竟我已经好久没回去了。”
听到回家,冯炎脸色暗了下去,但很快笑着说道:“也好,是该早点回去了,免得舅舅他们担心。”转念又一想,“那你这一路……”他还是担心贾真回去有危险,毕竟现在江湖并不安宁。
“有我!”绝直接说道。
贾真有些感激地看着他,随后笑着对冯炎道:“表哥,你放心吧,他答应了姑父,就一定会安全护送我回家的。”
冯炎有些迟疑,对于绝,他还不是很了解。朱智林却直接说道:“那就有劳绝先生了。”先生这个称呼本来无论如何也不会与绝挂边,但此刻朱智林却是将其当作一顶高帽子,重重扣在了绝头上。
朱智林站起身来,看了看天色道:“可以走了。”
冯炎从怀里拿出之前那把插在郑东海胸膛上的匕首,他已经洗干净了,递给贾真道:“表妹,你自己路上多加小心,要时刻提防坏人啊。”
贾真看到那把匕首,身躯一震,又想起了那日的恐怖场景,有些不敢去接。绝却一把拿过,然后淡淡道:“她会的。”
冯炎虽然有些不舍,但还是走了。贾真看着表哥瘦小的背影,喃喃道:“不知表哥这一路会不会有什么危险?他那么胆小老实的一个人,会不会有很多人欺负他啊?”
绝道:“他在变化,不会继续老实的。”
贾真哼了一声,“我才不信嘞,我表哥什么人我还不知道?他是一个蚂蚁都不敢踩的人,怎会不老实?”
绝淡淡道:“世界让他不老实。”
贾真听不懂,只好甩一句“莫名其妙”出去。之后就去整理她的那些草药,今天似乎收获颇丰,绝之前给她说的好几种难得的草药,她都找到了,而且量很足。
她耀武扬威提着那些草药在绝面前走了走,故意显摆道:“哎呀,想不到现在草药这么难找,我费了一上午的时间,也只能挖来几十株,哎,难喽。”她一边说,一边斜眼去瞄绝,想看绝是什么反应,本来按照之前绝所吩咐的,她能采来十几株就已算是不错了,现在采来几十株,那就是大大超出预期,好得不能再好了。她想,这样绝总该对自己多一点佩服吧。
谁曾想,坐在那里的绝只是闭着眼,对于贾真的话,置若罔闻,丝毫不为所动。贾真不免有些失望,心里又骂了几句。只是转念又想,绝不是杀害姑父的凶手,自己对他再无仇恨可言,那今后他对自己就真的值得信赖。想到这里,内心欣喜万分。乖乖坐在绝身前,伸长脖子好奇望着他。
绝嗅到她身上淡淡的体香,微微皱了皱眉道:“有事?”
“没事。”贾真用力晃动一下脑袋。
绝闭着眼,还是能感受到少女坐在自己身前,正看着自己,又问道:“有事?”
“没事。”贾真还是答道。
“……”绝心中微微叹息,许久之后,猛然睁开眼,皱着眉道:“有事?”
“没……”贾真看到绝那双冷厉的目光,连忙转口道:“有……事吧。”
“说。”绝手臂撑着地面,慢慢向后移动一个身位。
贾真也不客气,直接道:“我想问你几件事,就是你到底是个什么人啊?我觉得你好奇怪啊,你说你是杀手,我却很少感觉你在做杀手的事。你给我的感觉,就是有点不务正业。嗯~这个词好像不当,但大概就是这样吧。你和我想象中的杀手很不一样,你不太像一个杀手,反而像一个保镖。”
绝望着她,并没有回答问题。
“怎么?你为什么答话?难道我说的不对吗?还是我问的问题不好,你不能回答?咦,你这是什么神情?是嫌我烦?还是没想好怎么回答我?你偏过头去是什么意思?你怎么了?不舒服?你摸额头又是干嘛?头痛?头晕?伤发作了?……”贾真铺天盖地的一通问题问下去,直接把绝弄得头疼欲裂,几乎烦死过去了。
也难怪,如今她和绝之间最大的隔膜被抽开,再无什么需要顾忌的,自然言谈无忌、随心所欲了。只是苦了绝,他从来不愿多说一句话,甚至一句话都不愿多说一个字,而如今却面对贾真这样一个话痨,如何不让他心里抓狂。
敷过了药,吃过了烤鱼,贾真似乎心情不错,又想去找绝问几个问题。不过绝似乎事先有所警觉,连忙闭上了双眼,盘膝而坐,似在练功。
只是那一上一下两只放在腹前的手掌,隔了半天,硬是半点内力没有凝结出。这就不得不让贾真斜眼重新打量了一下这个男人。
装,你就继续装吧。
绝是个杀手,定力耐心一向不错,所以就算是那么装模作样,他也能待一整天。
静坐如松,静心如风。
贾真看着这个有些不要脸的家伙,心里恼怒不已,可又偏偏不知说什么好。她叹了一口气,望着河中清水,看着水上枯叶一二,竟破天荒的没有感到孤独,反而获得了一丝心安。
随波逐流,水行叶游,手转剑起,心动力达!
贾真并拢双指,作剑虚空一划,如斩落叶。
绝猛然睁开眼睛,看向那个背影,惊讶万分;许久之后才重新闭上眼睛,一双手紧紧握拳,又重新松开。如此反复,七八次后,才终于彻底松开。
“你想见剑皇吗?”
贾真本来在胡乱比划,以手作剑,随意劈砍,忽然听到绝说话,转过头来诧异道:“哈?”
绝道:“你剑道天资奇纵,如能拜得明师,剑道一途将不可限量。”
贾真愣了愣,这还是绝第一次夸她,忍不住笑道:“真的吗?我真的这么优秀吗?我怎么没觉得?天资奇纵,有多奇纵?是不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绝闭上了眼,不再说话。
“欸,怎么回事嘛?你重新说一下呗,什么叫天资奇纵?是说我是个天才,只要随意练一练就能比你厉害了是不是?你转过头去是什么意思嘛?到底是不是嘛?”贾真绕着绝问个不停,这还是绝第一次这么正式找她说这样的话,她怎么能放过。
只是接下来无论她怎么问,绝就是不说一个字,甚至看都不再看她。
贾真有些无奈,颓然坐在地上,“好吧,你不愿说就算了,我知道你是在嫉妒我,害怕我变得厉害了,找你报仇是不是?你放心好了,既然朱叔叔已经说了你不是凶手,我自然不会再为难你的。而且就算是别人要找你麻烦,有本女侠在,也会护你周全的。怎么样?感动吧?”
少女双手叉腰,“嘿嘿,你就心里暗暗感动吧,反正本女侠今天说了,今后姐罩着你。”
到了晚间,绝站起身来,看了看天边,皱眉道:“今晚有雨,我们找个地方歇息。”
“你怎么知道今晚有雨?”贾真好奇问道。
“谚语,乌云接落日,不落今日落明日。”绝将早上插的鱼用荷叶包好,用草绳系成一捆后,放在背上背着。
“谚语,我怎么没听过啊,你说的是不是真的?除了这个,你还知道什么谚语?”贾真见绝已经收拾东西了,也慌忙把一些药材收好。毕竟这些药材要想再采来,可就有些难度了。
“天上钩钩云,地上雨淋淋。”
“天上灰布悬,雨丝定连绵。”
“云往东,车马通;云往南,水涨潭;云往西,披蓑衣;云往北,好晒麦。”
“江豚过河,大雨滂沱。”
……
绝一口气说了十几个有关雨与云的谚语,且大多都是广为流传的。
“江豚过河是什么意思?”贾真把药材都背在了背上,随口问道。
“江豚,一种乌云,因为形状破碎,看起来像一群小猪仔,所以被叫作江豚。过河,就是跨过天河。简单来说,就是因为风压,一群像小猪仔的乌云在夜晚飘过银河。”绝一边走一边讲述,语调平缓,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贾真一边听,一边追赶着他的脚步,每走几大步,就要小跑几小步,好似稚气未脱的妹妹,追着哥哥要糖葫芦一般。
“哦,原来是这样啊,你懂得可真多,你怎么会知道这些的?”贾真跑到绝前面,两只手举在胸前,抓紧拴住背后的药材的两头绳子,倒退着小跑问道。
绝步伐平稳,看着少女那双明亮的大眼睛,想了一下,才缓缓说道:“怕路滑摔跤吧。”
“哈,你这样的高手,也害怕摔跤吗?”贾真吃了一惊,故意停下脚步,与他并肩,只是一个往前走,一个往后退。
“是人都会怕路滑的。”绝从一旁折断一根树枝,随手挑落少女倒退“驿道”上的蛛网,自然而然。
“哦,也是,摔一跤还是很疼的。我以前就在自家院子里玩闹摔过一跤,那次真把我摔惨了,后脑勺都摔出血来了,你看这里还有疤呢?”少女倒退着把后脑勺亮出来给绝看,只是头发还是很密,根本什么也看不见,“是不是?很大的一块疤吧。”
少女转了一个身,不过还是小跑着,“嘿嘿,当时流了可多的血,疼得我差点哭出来了。不过我坚毅勇敢,那时硬是忍着一点眼泪都没掉,厉害吧?”
事实上,小丫头当时哭得嗓子都哑了,还一个劲的嚎。家里老人以为她是把魂摔掉了,就去请城里一个懂得喊魂的老太太来家里,在黄昏时,站在门口大声小丫头的名字,而小丫头就要在屋里面答一声,“回来了。”
事实证明,那次喊魂的确有用,小丫头答了几声,就没有嚎了,反而是精神饱满,一个劲地问爷爷魂丢了,如何可以找回来。
当时爷爷只是哄一哄她,“魂虽看不见,却可以人听的声音,只要你喊,它听到后,就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