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坐后面,我替你开车。”
“不,阿兴,这事你别插手。快让开。”
“你不在状态。”夏兴身强力壮,将胡爱国大力顶开,抢了驾驶座位置,“废话少说,快,给我指路。”
胡爱国没再说话,绕到副驾,看夏兴一气呵成,几乎是漂移着车子转弯抹角地飞驰上大路。远远看见红灯,夏兴随口问一句:“要不要闯红灯?”
“别。”
胡爱国左手握拳,紧紧顶在唇边,满眼都是紧张。一半是为他爸的安危,一半是为夏兴的车速。
几乎是绿灯才一亮,车子便“哄”地飞出,连平行的一辆出租车都被远远抛在他们后面。
胡爱国感受到飞机上才有的推背感。
也唯有这样的速度,才能跟得上胡爱国的焦躁频率。
很快,车子就到胡家楼下。
胡爱国冲上楼去背负父亲下来,夏兴慢慢走出车外,这才感到浑身不对劲:多年以后,他再次见到胡轶可。
胡轶可也看到他。
但大家都立刻转头忙忙碌碌,谁也没吭一声,反而异常的安静,静得极端反常。
安置下后,胡爱国返回副驾驶座,轻轻对夏兴道:“不用开太快了,好像……”
夏兴没应声,依然冲刺出去。
到了医院,车未停稳,胡爱国二话没说,打开车门,背上已经瘦得没几两肉的父亲直奔急救区。
但是胡轶可晃晃悠悠地走出车门,却没跟上,一屁股坐在车头,筋疲力尽地垂头掩面。
夏兴依然坐在驾驶座,怔怔地注视着眼前这个仇人。他心里有只魔鬼在跳跃,他克制再三,才没将手挪向手刹。良久,他叹了声气,将车钥匙拔下,犹豫了一下,走过去将钥匙插入胡轶可手掌,便转身走开。
走来几步,夏兴乱哄哄的脑袋里才想到,刚才胡轶可一直与胡父坐在后座,看她那样子,“胡父”很可能没救了。他千不该万不该回头看了一眼,这一眼,他看到也是瘦得没几两肉的胡轶可在这么冷的夜晚只穿了单薄的毛衣,似乎在夜风中瑟瑟发抖。
夏兴心一软,将身上西装剥下,走回几步草草披到胡轶可身上,自己赶紧避瘟神一样地闪了,跳上最近的一辆出租车。
胡轶可大惊,抬眼茫然地看着出租车尾灯渐行渐远,可她无力做出任何反应,依然没举步走去急诊室。而肩头的西装已经为她冰凉的心带来丝丝暖意。力气终于一点一滴地回到身上。胡轶可慢慢走去急诊,不出所料,看到站在急诊室门口走廊发呆的弟弟。
“去了?”
胡爱国没回答,将脸扭向室内,那里的病床上躺着他们冰冷的父亲。
姐弟齐齐看着里面,都没有一句话,却也没一滴泪。
快十年了,他们姐弟俩几乎日日夜夜都防着这一刻,可等这一刻终于到来时,他们反而只有全心的麻木,和浑身的疲惫。人流在他们的身边来来往往,他们被一寸一寸地推向墙边。他们早已清楚下一步该做什么,可是两个人都是双眼空洞,眼光没有焦点。白色的灯光打得他们面无人色。
而在城市的另一头,夏兴瞪着双眼,两只在钢琴上训练有素的双手将键盘敲得如疾风暴雨。可是鼠标点向发送,他才意识到这个家并没联网。他瞪着给女友写的长信,将饭桌擂得山响。他非常后悔,他今晚怎么会做了这么没心没肺没头没脑的事,简直是鬼使神差一般。他眼下唯有向女友倾述一途,可是这一途也给堵了。他没有使用电话,因为在电话里,他肯定只会坚强地道一声天凉好个秋。他抓着头皮坐了好久,毅然起身,冲出门去,绕着小区夜奔。
杨丽夜归,正好见到夏兴从大门前跑过。微醺的她开心大笑,认定夏兴是个单纯而有才华的大男孩。刚刚李颖还跟她提起夏兴不错呢,可是,大男孩哪有什么男人的味道。杨丽心里分外惦记刚才另一个男人那张压抑着惊惶的眼神,那样的眼神在她的心底深处似曾相识。那个男的叫什么?她刚才都没留意。她从包里翻出酒吧里接到的名片。
胡爱国,呵呵,并不高明的名字,而且也有并不高明的身份。
是啊,哪儿还有让她痴痴仰望的人呢?
她伸出中指轻轻弹去眼角的泪滴,高跟鞋敲打在车库的水泥地上,一声比一声寂寞。而寂寞竟也是藕断丝连,妄图牵手渐远的回声,绝望地缠绵在杨丽的身后。
这一夜,好多失眠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