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有丰盛晚餐摆在桌上,就像家里进了田螺姑娘。
看桌上纸条,是傅阿姨做的。
夏兴迫不及待地揭开碗碟上面的盖子一看,正是老妈常年爱做的味道,正是在国外想了多年的味道。
夏兴赶紧洗手入座,吃掉一半时候才有余暇致电胡爱国,约请见面。
他很直接地告诉胡爱国,“没管住嘴,白天得罪厂里的老师傅了。”
胡爱国更干脆,都没问具体如何,“我在给嘉丽烧菜呢,烧完就出来。”
崔嘉丽倚着厨房门听到,又有人约丈夫出去,早已嘀咕上了。
最后听得丈夫可以吃完晚饭才走,她就跟平白捡来皮夹一般的欢喜。
“阿兴才回来就工作上了?”
“自家产业,哪有什么休息天的。要说评劳模,所有个体私营业主都有资格。”
“又出去干什么,辛苦一天,晚上不能在家好好休息看看书吗?”
“男人必须让自己成为社交动物。”顿了顿,又笑道:“阿兴这家伙直爽是真直爽,说话不带拐弯的。”
“嘻嘻,阿兴脸皮够厚。”
“这不叫脸皮厚,这叫有充分的自信。”
“不是盲目自大吗?”
“不是,他听说我在炒菜,就问我们是不是准备迎接新生命了,这就足已经阿兴不是个内心只有自我的人。任何人换作是他,打小丰衣足食,人长得高大帅气,成绩好,体育好,爱好广泛,想上大学有保送,想出国抬腿就走,回国是别人求着他回来,回来就给配上全套车房,他想不自信都难。”
崔嘉丽想了一会儿,“我更欣赏我们来之不易的生活果实。”
“可人如果有选择的话,谁都好逸恶劳。嘉丽,还不递辞呈?每天孕吐那么不舒服,还上什么班。”
“虽然工资不如你,可好歹是收入啊,我要赚奶粉,赚小衣服小鞋子,赚学费书费……”
“你是不是担心我爸妈那儿的医药费?”
见崔嘉丽点头,胡爱国心里暗叹,但脸上并没露出来。
“别担心,你没见我们积蓄一直呈等比上升势头吗。我们说好的,我努力养家,你努力持家。我什么时候食言过。”
“你每天这么辛苦,我不忍心。”
胡爱国笑嘻嘻地道:“我们这样的小康家庭还上演苦情戏,别人还怎么活。快辞职吧,可以重新捡起你的绘画摄影爱好。”
解决了妻子的担忧,胡爱国一回头又来解决朋友的烦恼,他就像一个救火队员。他微笑把盏,听夏兴痛诉手艺人的怪诞。
夏兴一顿痛快说出,心中的闷气才得宣泄,“爱国,你是不是工作上遇到这种人多了,才变得出言谨慎再谨慎?”
胡爱国笑道:“我其实一直想打断你。你想过没有,如果你出的工资够高,你还需要看他们脸色吗?面子再大,都不如钱大。你与其花时间操这份闲心,不如把精力花到提升产品上去。你爸钻在里面拔不出来,你也画地为牢,舍本逐末吗?”
夏兴恍然大悟,喜形于色。
胡爱国继续循循善诱,“别被人人都会拿来吓唬你这二毛子的所谓华夏特色打倒,说到底,最强大的还是经济规律。”
“对,我要把今天这种事变为暂时现象,变为历史。下一步我还是多花点精力寻找适销对路的,又有点儿技术门槛的产品。爱国,你让我茅塞顿开,谢谢你。”
“给个实际行动。”胡爱国指指中心那架夸张噱头的雪白钢琴。
夏兴心领神会,起身却是一个诡笑。
胡爱国不明白夏兴这是什么意思,却是知道他肯定要耍什么把戏。
果然,胡爱国看到整个酒吧的人都惊讶地看向今晚穿得道貌岸然的夏兴,大家都没听错,夏兴一本正经弹出来的正是大家打小耳熟能详的“一闪一闪亮晶晶,漫天都是小星星”。
胡爱国刚想笑,忽然意识到夏兴这是用音乐向他祝贺,恭喜他将马上要当爸爸了。
一会儿,耳熟能详的主题变得有时藏匿,有时隐现,音乐时而欢快,时而沉静,时而跳跃,时而诙谐,就像夏夜幽深的星空,纯净而璀璨。
音乐是那样的美丽,胡爱国即使不懂其中的语言,也是听得会心微笑。
夏兴起身的时候,全场向他鼓掌,他并没太当回事儿,这是他常得的待遇。他只是大声告诉大家,这是他送给好朋友新老爸胡爱国的礼物,莫扎特的《小星星变奏曲》。
胡爱国猛烈鼓掌,心中悠然神往,以后他不管有儿子还是女儿,都得让孩子学一种乐器。
夏兴才刚回座,酒保送来两杯威士忌加饼,附赠一张名片。
夏兴眼明手快一把抓来名片,见上面罗列一大堆头衔,下面才是“杨丽执行董事”。
夏兴不认识,他也不想结交女孩子,将名片递给胡爱国。
胡爱国却是相当识货,抬眼环视,就找到窗边一桌三位女子,其中一位正是而今城中风头正劲的杨家四小姐杨丽。
胡爱国与夏兴简单说明一下,当即拿起威士忌前去道谢。
夏兴没有动弹,只是扭头看去,见那桌三名女子中的一位正是白天对他横眉冷对的邻居。他哑然失笑,他看到那位女邻居也对着他捂嘴而笑。夏兴这才肯起身加入胡爱国的行列。
杨丽倒是大方,见面就口齿伶俐地笑道:“对不起,夏先生,早上拿你当坏人。我们那幢楼眼下装修的人家多,早出晚归经常会遇见面目可疑的人,结果把你也错认了。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大嫂李颖,这位是我二嫂毛芳。”
胡爱国在一边微笑,看着夏兴一如既往地被女孩子众星捧月。
杨家大嫂李颖坐胡爱国身边,伸过头来轻轻问道:“胡经理,你朋友还单身吗?”
胡爱国闻言,看了一眼精雕细琢的杨丽,也是轻道:“阿兴可是个大好科学青年,未婚,刚德意志回来。”
“有女友吗?”
胡爱国不清楚夏兴心里会怎么选择,因此含混地道:“不清楚,他昨天才回来。”
那边,夏兴也刚说到他昨晚才到家。
李颖扭头就是一句:“夏先生学成归国,怕是德意志那边有好多小姑娘黯然神伤了吧。”
“怎么会,我跟女友约定一年后回去,一年很快。”
夏兴根本就没把李颖的话当什么大事。胡爱国却见在座三位女性的神色都变了变,不禁心中暗笑,城中从此患钻石王老五之祸害矣,他才不信夏兴的一年之约。
而夏兴正焦虑于红星厂的改造升级,既然杨家掌管着江机厂的一半,他当然不肯放过如此难得的机会,他向头衔一大串的杨丽提出问题,“江机厂目前最看好的市场是什么?”
“目前我们看好汽车零件制造。怎么,你也有这打算吗?”
夏兴见杨丽说得有点儿迟疑,以为杨丽是怕他刺探情报,就豁达地道:“这在国际上是一个大市场,我也有意向帮我爸发展这方面的产品。”
胡爱国至此才插了一句,“江机厂的机床设备在全市领先,阿兴,以后大家都是朋友,新产品试制中可以问杨小姐商借加工设备,如果有技术问题,你们也可以互通有无。”
夏兴连忙附和。
杨丽不由得看了大嫂一眼,才道:“好啊,欢迎,我们甚至可以合作。”
夏兴热切地道:“那么我明天可以去参观江机厂的设备吗?谢谢,谢谢,拜托,拜托。”
大伙儿都看着夏兴大男孩似的表情发笑,还是李颖道:“我明天先联络一下,如果决定下来,基本上会安排在下午,时间上没冲突吧?”
“谢谢李姐,谢谢毛姐,谢谢杨小姐。”
众人见此,哄堂大笑。
夏兴也跟着“嘿嘿”笑几声。
大家又闲聊几句,胡爱国与夏兴回桌。
夏兴才坐稳就道:“刚才那位杨家大嫂是不是犯了全世界已婚妇女爱拉郎配的通病?在这个问题上倒是没有华夏特色。爱国,这种事以后请帮我一口拒绝,早拒绝比晚拒绝少伤感情。”
“很多人希望多几个选择,主动一些。再说,杨小姐的各方面条件都不错。”
“她不漂亮!”
夏兴不愿多谈,就转了话题,“爱国,其实华夏特色还是不能忽视的,我今天算是深刻体会。明天我爸将拿着样品去谈生意,我不打算跟去了,免得打破常规。包括生意谈下之后,就让我爸来安排生产。我刚才也决定了,不参与。我不能把有限的精力掺和到陈旧的系统中去,去试图改进沿袭千百年的痼疾,我不是神。我准备将我的工作与我爸的工作平行展开。如你所说,我们可以诱使陈旧系统自发抛弃陈规陋习。就这么决定。”
胡爱国听着觉得有道理,可心里又隐隐觉得哪儿有什么不对,一时难以开口表示支持或者反对。
夏兴看着胡爱国欲言又止的犯难样儿,哈哈大笑,“我这么做是有理论依据的。有些困难,我们不一定非解决不可,我们得计算解决成本。若是成本太高,为什么不绕开困难?未必前路只有一个选择。”
“理论是理论……”
可是胡爱国依然说不出自己心惊肉跳的理由,反正总觉得哪儿有不对。这时他手机响起,他一看是姐姐的号码,心跳更是加速。他们姐弟昨天才见过面,按照常规,姐姐不会有这么高的接触频率。果然,话机里是姐姐急促的声音,“你快来,爸不行了。”
“阿兴,你结账,我爸有问题。”胡爱国跳起身就走,几乎是横冲直撞地,一不小心装在装饰栏杆上,痛得他捂着胯部好一会儿直不起身。
夏兴见状赶忙招呼了一下服务员,拍下一百元钱,紧跟着冲出去,正好将胡爱国堵在车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