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红军又出差去了。因为打听的事情关系重大,他找的人挺多,朋友介绍朋友的,走得越来越远。
好在红星厂按部就班运作,不须夏兴操心。唯有一星期后原材料用完,别人不敢越权操作这种大笔钱进货的事情,只有交给夏兴。
夏兴问了老爸,径直找去老爸他常联系的一位据说经常提供最低价的奸商。
夏红军提醒夏兴必须小心那奸商,在电话里好好教了几招。
于是夏兴紧盯着奸商装车,过磅,发货,然后坐上前面一辆货车押货指路。
没想到车到红绿灯时,他们前车过了,后面一辆车被红灯堵住。
他们这种货车路上又不能等,到处都是交警提着罚单。
好在,等夏兴的车子到了红星厂,十来分钟后,后一辆也摸上门来。
上地磅过秤,稍少了点重量,大约是汽车跑掉了点柴油。
过完地磅,司机就将车在院子角落一停,到处找厕所解决问题去了。
磨磨蹭蹭回来开进车间卸了货,出去空车过磅,前后加加减减正是原来重量,这一趟差事才算完。
但是夏红军出差回来一看车间生产报表,就发现问题了。
同样的原料,第一批由他进的原料生产出来的产品多于第二批由夏兴进的。
夏红军把成品、废品加起来,一核算,皱着眉头叫儿子来回忆当时情形。托儿子记性好的福,夏红军很快凭经验找到问题症结,正是红绿灯前的堵车,这短短十几分钟,那奸商回去将部分货换成水,才会交货过磅后不急卸货,而是先借口找厕所,让车子在角落把水放完。
纯粹是欺负夏兴经验不足,看不出其中门道。
夏兴听得目瞪口呆,而更让他目瞪口呆的是,等他跟着老爸打上门去找那奸商算账,那奸商却笑嘻嘻地目光闪烁着,自觉拿出一叠钱来交给父子,就像只是与夏兴玩一个游戏。
夏兴直到走出奸商的门,还在觉得莫名其妙,为了区区不到一万块钱,那奸商就敢放弃信誉,不要诚信,甘冒随时可被识破的风险。
他都没想到一个生意人会做出如此的短期行为。这个社会是怎么了。
可夏红军却说这很正常,小生意人本小利薄,现在又是竞争激烈,不弄点儿歪门邪道,永远没有做出头的日子。
而且夏红军还说,现在已经好多了,起码找上门去还能讨还一点,以前更多打一枪换一个地方的骗子。
夏兴后知后觉地想到,才那么点利润,就能让一个跟老爸长期合作的商人做出下三滥的事情来,那么他如果辛辛苦苦研发出成果,利润如老爸市场调查下来的那么喜人,会不会有人为此采取不择手段?
毫无疑问,老爸的回答只有一个字:会。
夏兴不敢大意,开动之前,宁可浪费多点时间先与老爸仔细研究保密办法,用老爸多年江湖经验务求保证所有研发资料的万无一失。
夏红军更是警告,连死人都不能相信。
夏兴心说这生存环境怎么就跟原始森林一样。
经过夏兴和杨丽的多次沟通,大忙人杨富贵和胡爱国终于在一个共同的日子,一起有空了,可以坐聚贤居饭店吃饭了。
夏兴非常感激杨丽尊重他的朋友,赴宴前特意去挑了一束百合。
胡爱国一看,就把自己包里的香水交给夏兴,让夏兴一起做人情。
胡爱国半个月又是出差又是去医院伺候病母,一张脸明显的憔悴了,可再累,与杨富贵见面吃饭的机会他还是不肯放弃。
两人自然是去早了点儿,被门口迎宾小姐送进一处包厢,据说是杨富贵的专座。
等小姐一走,胡爱国就道:“我妈怕是也不成了,以前喂饭还能张嘴开眼,我爸去世后她都没求生欲望,不肯张嘴,需要鼻饲。受罪啊,我都不忍心看。有时想想安乐死是很人道的。”
“哪下得了决心。”
“是啊。”胡爱国闷了好一会儿,“前天陪夜,一直盯着妈手上的吊针看。其实只要一夜,把这根维生的路断了……是个大解脱……”
但胡爱国没说下去,因为包厢门被一位看上去精明的中年妇女打开。
那妇女进来就笑嘻嘻地道:“小杨还没来?认识一下,我姓韦。”一边说一边递上名片加VIP卡。
胡爱国清楚地听到“小杨”两个字,再看名片上的来头,“韦春红·总经理”,立刻转为笑脸,意识到眼前这人应该是盛华集团宋总姐夫的后妻。
他热情洋溢地跟韦春红握手,“韦大姐,久仰,我经常来这儿吃饭,今天终于能见到韦大姐本人,真是非常荣幸。”
“哟,原来是老朋友啦,瞧我怠慢的。欢迎胡经理以后多多光顾,以后有什么尽管让小姑娘喊我一声。这位……”
“我叫夏兴,韦大姐您好。”
韦春红才在想,这个“华”看上去不是个常混场面上的人,身后就传来一声喊,“大姐,今天给我们吃什么?”
韦春红扭头,与杨家兄妹笑谑几句,又周到地与夏兴和胡爱国两人打了个招呼,才笑眯眯开门走了。
杨富贵先找站在比较远的夏兴握手,而且握着不放,“汪总工告诉我,他们已经照你给的提议重新设计出模具,果然少一道工序。他们都说没想到能这么做,原以为太冒险,可能做不出精度。汪总工一直跟我说,要我挖你进来。来不来?”
“我只跟我在德意志的公司请了一年假,女友也在德意志等我。对不起,杨总。”
“别回去啦,我在美国呆了几天就想回家,美国菜一点都吃不惯。你回国一年打算怎么安排?”杨富贵按夏兴坐在他身边,扭头跟胡爱国打个招呼,“小胡,请坐。别客气。杨丽招呼。”
胡爱国见夏兴都腾不出手来献花,就借花献佛了。
明明胡爱国说都是夏兴所送,杨丽却逮着胡爱国道谢,胡爱国心里挺莫名其妙。
夏兴有问必答,“我打算在一年时间里帮我爸开发几个当家产品,最好是能让……”
“哦,什么产品?”
夏兴感觉到杨富贵紧紧盯着他看的眼神有一种压迫,让他无法不开口,“是汪总工他们以前做过的,RF系列。”
“是这个。去年底汪总工一定要搞,搞去我五十万,连个门都没摸到,扔下一堆废钢,一万多一吨买来的当一千多一吨卖掉。立刻被我喝止,又不是瞎子摸象,有这么盲目乱搞的?怎么,你摸到门边了?”
“五十万肯定不够的,翻倍都可能还不够。”
“你意思是你已经摸到门道,预估要花多少钱了?”
“没有,我爸还在跟我讨论,下不了这个决心。”
“这就对了,你爸应该是这态度。作为技术人员最需要研究的是怎么样尽快把技术转化为效益。公司不是大学,不是科研机构,没国家出钱撑着,耗不起啊。”
至此,杨富贵已经认定夏兴乃是一个书呆子,顿时兴致全无,认为这不是个妹夫人选,也不是个他需要的人选。
不一会儿,杨富贵就与胡爱国谈到了一起。
胡爱国头脑活络,见多识广,很对杨富贵胃口。
杨丽在一边儿看着,总觉得胡爱国神色之中有一丝淡淡的疲倦和一丝淡淡的忧伤,这让胡爱国显得异常神秘。
因杨富贵一开始就提出不喝酒,全场便谁都不再提起喝酒。
胡爱国明显感觉得出其中的轻慢意思,不过也只能听从,形势比人强。
反而是夏兴觉得如此甚好,不喝酒的宴席消耗少效率高。
而这顿饭确实效率高得惊人,几乎是最后一道菜上来后没几分钟,杨富贵就放下筷子签单,说他去赶下一个场子。
胡爱国一个眼色,让夏兴也停筷,一起结束晚餐跟出去送别。
让胡爱国没想到的是,杨富贵竟然开的是一辆陈旧的普通桑塔纳,档次都还不如他的桑塔纳2000。再看同时告别的杨丽,竟然也是开的一辆普桑。
而更有意思的是,杨富贵明明已经上车,却忽然想到什么似的,招呼夏兴过去说了一通。
“我没想到才不到十年,变化有那么大,以前你们留学生回国就跟凤凰一样,现在看看也没啥,连我家也有留学生了,我还准备出国生儿子去,哈,变化太大了。”
夏兴被杨富贵无端不知哪儿冒出来的感慨搞得莫名其妙,而杨富贵已经扬长而去了。
胡爱国走过来由衷道:“跟我饭桌上的判断一致,跟杨富贵做生意,别指望能双赢。这人是吸金机器,非人的机器。阿兴,你以后若与他有什么合作,一定要步步提防他。”
夏兴点头,“他不会跟我合作。他在饭桌上已经不理我了,他很抠研发的费用。而且听他车子启动的声音,他的车子保养得很差,说明他完全不喜欢技术,当然就不会在技术研究投入上做一些感性的冲动。再一条,其实杨四小姐注视的是你,又不是我。”
“我今天也留意到了,奇怪。”
胡爱国看看笔挺地站立在黑暗中的夏兴,还是第一次,有女孩子在他和夏兴同时出现的时候选择他,极端怪异。
“我准备回家,与嘉丽说一个小时话,然后去医院接班。你呢?”
“我这几天建设实验室。你尽管忙着,嘉丽那儿我会替你照顾。”
“我以后慢慢谢你,最近我焦头烂额。啊,索性赖账吧,你也不会介意。”
两人大笑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