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音着实威严有加,让众人不由得齐齐扭头去看,只见门口不知何时涌入了一群身着官衣的人,为首者头戴乌纱帽,一身官服,黑脸冷硬而面无表情道:“国舅家的褚公子亲自击鼓鸣冤,替三十八女状告盛乐赌坊:为人所略卖,谋杀,故杀,斗杀者亡魂十六!”
说罢,大手一挥,喝道:“驱逐闲杂人等,其他的,全都给我拿下!”
杜易迅速捂脸,一脚踹翻挡在她身后的捕快,头也不回地就朝着后堂窜去:“跑啊!”
“阿易……”傅佑平顶着一张极为狼狈的脸,跟在她身后,扭头看已经朝他们追来的官兵,无奈道:“这样不好吧,京兆尹杨大人是程大人故交,就算你这个样子应该也是能认得你的。”
“娘的他要不认识我我还不跑呢,那个杨黑脸,肯定会添油加醋告我状的。走,去你家躲躲!”
杜易用比之前还要灵活敏捷的身手三两步爬上了墙,对着傅佑平伸手,傅佑平纠结得蹙起了眉。
杜易纤细的长眉舞动得那叫一个眉飞色舞,着急忙慌地看着边吼着“站住”边匆匆忙忙跑过来的捕快,将手又往下递了些,催促道:“走啊!被捉进小黑屋就没法看热……咳,看后院那些女孩的冤情了!”
傅佑平深深吸了一口气,一把抓住了杜易伸出的手。
京兆尹正指挥着人将那些赌坊打手摁在地上,没追上杜易两人的捕快回来复命了,听完讲述,京兆尹那张威严端正的大黑脸看不清任何表情,听到也只是伸手招人,肃然道:“去程府请程大人过来。”
手下颔首道了声“是”。
京兆尹四下观望一阵,吩咐道:“留些人守着,禁止闲杂人等再出入盛乐坊,其他人带上嫌犯跟我回衙门。”
“是,大人!”众人齐齐回应。
赌坊门口看热闹的人群被驱散,杜易蹲在墙角,眼看着京兆尹带着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路口,这才撇嘴靠回了墙上,揪着身上可称为破烂的襦裙,对着站在旁边的傅佑平道:“找个人去程府通知一声,我今儿还是住你家吧。”
傅佑平嘴角的淤青明显,他“嗯”了一声,刚想说什么,忽得戒备起来,低声道:“有人。”
杜易瞬间站了起来,四下扫视一圈,半晌吸了吸鼻子,身体瞬间放松起来,她拍拍傅佑平的肩膀,一扯嘴角,却扯到脸上的伤,只能狼狈地捂脸道:“褚大少,这么有闲心玩儿捉迷藏,看来收获颇丰啊!”
傅佑平眨眨眼,肩膀慢慢放松下来。
周遭一片静寂。
过了一会儿,才有人悠悠地从拐角处阴影里走了出来,来人年龄不大,瘦高的身影被背着的阳光拉得很长,一身深黛色的衣袍,腰间戴着个小巧的梅花纹香囊,容貌精致,一眼看去有种雌雄莫辨的美丽,惊艳得勾人心魄。
他先是看了眼沉默靠在墙边的傅佑平,后者察觉到他的视线后朝他友好地笑笑,只是如今脸上狼狈不堪,笑起来也颇为惨不忍睹,来人嘴角一抽,果断移开了视线。
又去看杜易,杜易的脸没比傅佑平好上什么,来人摁了摁额角,嫌弃地移开目光,嘲讽开口:“更丑了。”
这少年不说话时五官精致更盛女孩,开口却是明显的男声了,大约正处在变声器,微微沙哑着,十分诱人。
杜易也不生气,抱胸往傅佑平身上一靠,挑眉怼了回去:“不及您花枝招展!”
褚乔,皇后母家国舅嫡子,生得一副芙蓉貌,艳比娇女盛三分,平生却最忌讳别人拿他样貌来说事。
杜易是故意踩雷,可褚乔看起来心情颇好,竟难得地没有与她计较,只是用在这种环境下完美得越发像个漂亮人偶的面孔轻轻冷笑着,黛色的衣摆微微一动,人已经走到了杜易面前,伸指捏起她一绺脏兮兮的黄发,嫌弃道:“城东乞丐都比你干净,赶紧回去吧,别在外面丢人了。”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杜易瞬间想起了自己有家不能回的罪魁祸首,猛然扯住他衣襟质问:“你报的官?”
褚乔拍掉她的脏爪子,根本懒得回应她的白痴问题。
“我说褚大少,你故意的吧,我程叔和杨溢是私交,你叫他来,恐害怕程叔不知道是我做的事啊?”
褚大少仰头蔑视看人,傲然问道:“这是不是冤情?”
……
这都死人了,那肯定是啊。
“那冤情是不是要报官?”
杜易沉默。
褚大少淡定地发出三连杀:“要不你带她们回去安置?”
杜易腮帮子都鼓了起来,半晌咬牙朝他伸手道:“好!你有理!我的钱呢?说好五五开的,敢赖账打你。”
褚乔一巴掌拍掉某人的脏爪子,将嫌弃这两个字贯彻到底,道:“又没说不给你,我还差你那点钱?瞧你那穷酸样。”
呵!杜易翻了个白眼:不知道是谁缺钱才说要来赌坊捞一把的,鬼吗!
灰衣小厮在墙角候了许久了,抬头看天色见实在等不得了才鼓起勇气上前,先是对着杜易傅佑平行礼,又对着褚乔恭敬道:“公子,京兆府那边审案了,请您过去。”
“知道了。”褚乔皱眉看着墙边狼狈的俩人,犹豫一瞬间还是决定让两人跟着他。
“你们俩,跟我去京兆府。”
“我不去!”杜易果断拒绝,指不定杨黑脸都通知程叔了,她疯了才会自投罗网,她指着傅佑平道:“他想去,带他去。”
褚乔蹙眉:“那你呢?”
“你不是嫌我吗?我就不脏你老人家的眼睛了,行了赶紧走吧,小佑平,监督这货别私吞了咱们的钱啊!”
“你爱去不去。”
傅佑平还没来得及反应,最后那句话却又戳中了褚大少,他冷笑一声,丢下一句话自顾自地扭头走了。
傅佑平朝她点点头,杜易朝他挥手,笑眯眯地看着傅佑平追上了褚乔,而后两人并排而走远了。
杜易站在原地伸了个懒腰,却扯到身上伤口,顿时疼得呲牙咧嘴,本想偷偷去京兆府瞧瞧,但又一想杨黑脸肯定召走了程叔,程府这会儿估计没人,还是先回去吧。
谁知道刚走两步,就有个女人拦住了她。
杜易不论往哪个方向走那女人都挡在她面前,她终于无奈地停住了脚步,仰头看着面前足足比她高出一头的女人,笑道:“姐姐,找我有事吗?”
杜易那张一笑,越发惨不忍睹了,那女人却丝毫没有反应,仔细打量了她的五官,许久才冷冷道:“杜易?”
杜易眼睛都没眨一下,大刺刺地展露自己身上的襦裙坦然道:“姐姐,你认错人了,杜易那货我认识的,整天穿着个男装招摇逛市,我怎么可能是她呢?”
女人眼底出现了一瞬间的迷茫,很快又消失,盯着眼前这张狼狈的猪蹄脸,半晌犹豫问:“那她在哪?”
杜易试探着问:“姐姐找她什么事啊?”
“崖安山的事。”
杜易瞬间热情起来:“来来来,姐姐,我带你去找她!”
那边,京兆府内,原本不过查封一个赌坊,哪怕这赌坊是京陵第一赌坊,也断不会惊动亲自到京兆尹——若不是这事牵扯到多个世家公子的话。
京兆尹一拍惊木,堂下哗啦啦跪了一群人,有受害者的女孩子,赌坊的打手,赌坊掌柜本来都跑了,结果不知道发什么神经又回去,被褚大少带人逮了个正着,当即给绑了送到京兆府了。
先前失踪的顾昭就蹲在墙角,看着面前的场景,揪揪旁边傅佑平的衣服,凑近问道:“杜易呢?她怎么没来,她不是最喜欢看热闹了吗?”
被囚禁的女孩子们正在堂下发言,傅佑平正站得笔直观望,他的伤被司录大人亲自吩咐好好包扎了,还换了身干净衣服,总算是不那么狼狈丢人了。
闻言他低头,低声道:“阿易担心程大人会过来,这会儿估计是先回府了。”
顾昭四下观望一阵,黑压压一群人,堂下跪着的,墙角站着的,门外看热闹的,唯独没有程殷兰的身影。
“可是程叔没来啊!”
傅佑平点头,“嗯”了一声。
顾昭顿时幸灾乐祸:“杜易等死吧,程叔肯定在府里守株待兔呢。”
傅佑平看着大厅正中间站着的褚乔,道:“阿易不一定回去的。”
“管她呢,回去最好,这样明儿咱们去程府就有热闹看了。”
顾昭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跺跺脚,猛然跳起敲了敲旁边小厮的头道:“蹲得我脚麻,这儿的官不长眼色,你也不长眼啊,都不知道给爷搬个凳子?”
小厮抱着头委屈道:“爷,不是我不想给你搬,实在是没地方放啊。”
顾昭抬手又是一下,骂道:“养你是吃闲饭的啊,还敢还嘴!”
小厮委委屈屈地缩在墙角,一声不敢吭了。
周遭偶有喧哗,但褚乔在堂下发言的声音却十分清晰,少年身形颀长而纤细,眉目如画,开口却咄咄逼人,迫得旁人一句话也插不进去。
傅佑平皱起了眉头。
顾昭拍拍身上的衣褶,不耐烦道:“无聊,不陪你们在这儿浪费时间,走了阿旺!”
墙角的小厮应了一声,赶紧站起来跟着。
顾昭刚走了两步,又停下来问:“傅佑平你不走干嘛呢?”
“我想再待会儿。”
“谁管你!”顾昭指着门口围的水泄不通的人群,直言不讳地道出目的:“快点给我开出一条道来!”
傅佑平无奈:“小王爷,后院有路的。”
“我不管,爷堂堂的小王爷为什么要走后门?”
就在这时,旁边的小厮突然声音颤抖地喊道:“爷……爷,小王爷!”
“嚎丧呢!”顾昭皱眉,不耐烦道:“什么事?”
“我好像……好像看到……好像看到咱家王爷了!”
“谁?!”
顾昭一惊,抬头一看,只见从后堂走出个深蓝锦衣的男人,腰间暖玉佩洁白无瑕,眉眼自带一股风流之态,明明是而立之年的年纪,看起来却极为年轻。
那男人在司录的指引下坐到堂下空地上摆放的靠椅上,仿佛是漫不经心地一挑眉眼,恰好略过顾昭所在的位置,当然是看了个空。
因为顾昭在看到这人的第一瞬间就钻进了人群里,甚至一点也不嫌弃辱没身份地趴在地上,硬生生挤出一条道来,也不管跟着他的小厮护卫,一眨眼就溜得没影了。
堂下吵闹,司录只能靠近男人附耳道:“王爷,小王爷已经走了。”
男人懒懒地靠在椅背上,手指微动,伸手接过旁边人给他递上的茶杯,保养极好的手指掀开茶盖,闻言挑眉问:“走了?”
纪王笑:“我家昭什么时候来了?司录莫不是眼花了?”
司录愕然,转瞬间又仿佛明白了什么,忙道:“对对,瞧我这张嘴,王爷恕罪,下官年事已高,实在是有些花眼了,竟把路人看成了小王爷,该打,该打!”
纪王端着茶杯笑得开怀,身体抖动间茶水都溅出许多来,一侧的下人忙接过茶杯,跪在地上替他擦去衣上茶渍。
纪王挥手驱退下人,笑道:“没事没事,一点茶渍而已,瞧,这样不是就看不见了。”
纪王站起来,捏起袍子让众人看,而后笑着拍了拍司录肩膀。
“听闻司录家有位小女儿,年方九岁,甚是冰雪聪明,本王听的倒是十分喜欢,也没什么能送的,这玉佩,就当本王的见面礼吧。”
“这,这,下官惶恐。”
“惶什么恐,又不是送给你的。”纪王眼尾扫过屋内或站或跪的众人,俊朗容颜仿佛躲避了时岁侵蚀,眉目懒散,笑起仍仿佛少年一般,但身上多年养尊处优的贵气却又沉淀在骨子里,教人一看这男人,便觉得非富即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