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这个破败的小院子笼上一层昏黄的薄纱。
秋风瑟瑟,清扫着小院里梧桐树下清冷的光辉。
一声婴儿的啼哭犹如一把尖利的匕首,划伤黄昏的宁静。
“夫人,这是个女孩。”
她苍白的手指轻轻滑过婴儿的脸颊,乌紫的嘴唇扯出一丝难看的弧度。婴儿刚出生时都是如此皱皱巴巴的么?她将双眼一闭,轻轻摆摆手,示意接生婆把孩子先抱去洗个澡。
她本就体虚,生完孩子之后迷迷糊糊地昏睡了整整三天,三天后待她清醒恢复时,从床上艰难地爬起来,抓住贴身侍女轻罗的手腕便问:“曾山来过没有?”轻罗看着她日渐消瘦的脸旁,微微叹气道:“夫人,您生小姐的这些天,老爷都没有来过。”
届时,轻罗感觉手腕上所承受的力量减少至零,她清瘦的手顺着轻罗的衣袖滑落在床上。
低眸,耳后柔软的发丝也垂至眼旁。
“把孩子抱过来让我看看吧。”
轻罗将小小的,熟睡的婴孩安放在她怀中。
婴孩的体重,温度都能让她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今生有所托付。
“你就是娘在这世上唯一的牵挂啊……”
她轻蹭婴儿柔嫩的脸颊,眼底里尽是初为人母的温柔与欣喜。
婴儿醒了,睁着清澈的双眼,盯着她看了良久,笑了。
东院。
“那个贱人生了个女儿?”大夫人纪氏端着青花瓷茶杯,细细抿了一口,道。
她脸上带着捉摸不透的微笑,明明是殷府上下公认的最为和蔼可亲的人,此刻嘴角边的弧度却让人胆战心惊。
“是。”
那个给大夫人通风报信的丫鬟跪在地上,不停地发抖。
“你抖什么呀?难道大夫人会吃了你?”站在大夫人旁边穿金戴银的贴身侍女尖声质问。
“罢了。”大夫人摆摆手,“你先起来。”
小丫鬟战战兢兢地站直身子,从厚厚的刘海后望向坐在红木椅上的大夫人。
“烟兰,把东西给她。”
“是。”
烟兰朝小丫鬟走去,将那散发着危险香气的小药瓶递给小丫鬟。但小丫鬟就这么直愣愣地站着,缩着手,藏在刘海后的眼睛里有明显的闪躲和不情愿。
“不接?”烟兰似乎有点不耐烦了,她将白瓷小药瓶递到小丫鬟的眼前。
小丫鬟颤抖着双手接过瓶子,险些将药瓶打碎。
“笨手笨脚的。”烟兰对那个小丫鬟呵斥道,继而又转过身带着献媚的微笑问大夫人:“夫人,让她去真的可以吗?万一搞砸了……”
“万一被发现了,你就说是二夫人指使的你,听清楚没有?若胆敢提起关于我的半个字……”大夫人冷厉地看着小丫鬟。
“是,是。”
西院。
婴儿降生已经快半月了,却还没有给她想好名字,她的父亲若不来,谁又有权利给她取名呢?
“轻罗,你去将老爷请来吧。”她脸色蜡黄,看上去憔悴万分。谁都想不到她今年刚过二十岁生辰。
“不必请了,流霜,我这不是已经过来了么?”
殷府的当家殷曾山此刻正大步流星地穿过那破败不堪的院门朝站在院中的主仆二人走去。
“老爷。”流霜刚要行礼,就被殷曾山抢先扶住:“流霜,这段时间冷落了你,是我不好。”
“老爷不必自责,妾身从未因此事怪罪您,不如随妾身一起进屋看看孩子吧。”流霜嘴角浮现出一抹弧度,似笑非笑,似乎自从嫁到殷府来,她早就忘记了该怎么笑。
“好。”
婴儿躺在自己小小的床上,看来是听到了陌生的脚步声从睡梦中惊醒,一见到殷曾山陌生的脸便大哭个不停。
“这孩子是不喜欢她的父亲么?”殷曾山道。
流霜见殷曾山皱了皱眉头,便笑着说:“老爷这是哪儿的话,天下的孩子怎么会有不爱父亲的。孩子只怕是有些渴了。”
“轻罗,去把桌上刚温好的水端来。”流霜对轻罗吩咐道。
轻罗走到摆在大厅正中心的桌子旁边,却看不见那只盛水的碗,这才刚放在这儿的水,怎么就不见了呢?
“轻,轻罗姐姐,水,水在这儿呢。”一个小丫鬟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说,“我看有些凉了,特意去温了一下的。”
“小郁,这水是我不久前才温过的,即便现在已经是秋天了,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凉了呀。”轻罗狐疑地接过小丫鬟小郁手里的碗,看到碗中水里还有些许白色的颗粒物,厉声呵斥:“你往这里头加了什么?!”
小郁支支吾吾地说不上话来,眼神不停地闪躲,根本不敢看轻罗的眼睛。
“好啊你,连才刚出生没有半月的小姐都要加害,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么!”
轻罗怒火中烧,但她并没有顺势摔碗,她将碗放在了桌子上,她要保留证据。
听到这边有大的动静,流霜嘱咐另外一个贴身侍女画扇照顾好孩子,便同殷曾山一起去找轻罗。
“轻罗,怎么了。”流霜看看轻罗,又看看惊慌失措的小郁。
殷曾山将屋里的情况扫视一遍后,一个箭步上去把碗端起仔细琢磨。
“是不是你下的毒?”
片刻,殷曾山冷笑一声,厉声质问小郁。
小郁胆子本来就小,比起老爷,她更惧怕的是大夫人。
于是小郁“噗通”一下便跪在地上,捂着脸开始哭诉:“不是奴婢!是二夫人指使奴婢的!”
“这么快就承认了?”流霜很吃惊,心里掠过一丝怀疑。但殷曾山的脸色倒没有什么变化,他早就见识过女人们为了名利与财富争风吃醋的丑恶模样,虽有着贵妇的头衔,背地里却干着泼妇一般的勾当。
随后,殷曾山便起身前往二夫人的住处,即使殷曾山清楚二夫人的为人,却仍然要惩处这无辜之人。
待殷曾山走出西院,流霜的情绪还没有缓过来,她眼眶通红,喃喃自语道:“二夫人为何要加害于我?”她两眼直愣愣地盯着房门口,仿佛是在寻找殷曾山离去的痕迹。
流霜暗暗攥紧了拳头,殷府里的女人,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萧瑟的秋风卷起地上枯黄的落叶,似乎将整个京城的清秋都牢牢锁在了这小小的院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