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凤凰栖身于梧桐树,有凤有桐的人家尊贵得非比寻常。
曾经的流霜相信过这样的传说。
偌大的殷府里似乎只有流霜的西院有一棵梧桐树,或许是因为流霜在殷府寄人篱下,所以“尊贵”,既不属于流霜也不属于她当然孩子。
殷曾山曾经的信誓旦旦也付诸东流。
在殷府,流霜深知自己的地位甚至不如一个丫鬟。但她坦然接受了,因为是她酿成了大错,如果她不曾听信殷曾山的甜言蜜语……
她死死地盯着院子里的梧桐。
她衣着单薄地站在萧瑟的秋风中,朴素的白瓷簪随意地将一头青丝松松挽起,清澈如山溪的眼里爬满血丝,她已经三天没合眼了。
不知不觉,女儿诞生于世已经两个月了,秋天即将过去,冬天呼啸着寒风而来。
除了上次殷曾山象征性地探望了一下自己,打那以后他便再没有来过。
流霜轻抚自己用红线穿起来挂在脖子上的那半枚玉佩,它似乎已经吸收了流霜身体上最后一点点温暖,变得略微有些温热。玉佩上凹下之处是藏在流霜心里最痛苦的回忆,她无法嫁给爱情,她嫁给的是纲常礼教。或许,她已然卑贱到连自己的命运都不能顺应自己的心意。
她转身进屋,轻罗正在哄孩子睡觉。
流霜把挂在脖子上的玉佩取下,淡淡道:“轻罗,如果曾山迟迟不愿为孩子起名,我打算就用这玉佩上的字做孩子的名字。我身为她的母亲,什么都没有,周身就只剩这块玉佩还算值点钱”……
轻罗看穿了流霜的心思,有些犯难:“这……这不是您最喜欢的玉佩吗?”
流霜笑了:“玉佩不过身外之物,现在还有什么能比我的女儿更重要呢?”
“不过,遥舟可真是个好名字。”轻罗仔细端详着这块质地纯良的玉佩。
“是啊,是个好名字。”
不知为何,流霜的笑容好似秋天般寂寥。
寒冬已至。
殷府里没有人过问西院,流霜身上单薄的秋装根本抵不住寒风的凛冽。
“真是太过分了!怎么说您也是主子啊!”轻罗在屋里烤着暖炉,气得直跺脚。“轻罗,好啦。”流霜看着孩子气的轻罗,笑道,“有这暖炉和棉被已经算好了,咱们冬天又不出门去,殷府有什么活动也没咱们的份,窝在这里头也挺好。”
“您呀,真的太善良,我看这殷府就是欺人太甚!”轻罗道。
殷府的后山有一大片梅花林,天气越冷,梅花开得越娇艳,赏梅,在梅林中大摆宴席,几乎是殷府每年必有的庆祝活动,漫山遍野的梅花清芬四溢,白雪能压弯枝头却不能盖住梅花的香气。
流霜喜赏花,但这次活动正如她所预料的那样,根本没邀请她。流霜清楚,殷府里的每个人都把她当作可有可无的存在。
赏梅宴是在白天举行,大家纵酒欢歌,梅花林里一派祥和,这个庞大的家族仿佛真如表象一般和睦。
夜晚基本就没什么人会来到这里,如墨般浓稠的夜色似乎在孕育着某种隐藏的危险。
夕阳西下,残阳似血。殷府的家宴接近尾声。
流霜被闷在西院一整天。
“我想出去。”流霜坐在桌旁,烤着火,自言自语。
“外面那么冷,夫人您又没有厚一点的衣服。”轻罗叹气。
流霜当然清楚殷府的别有用心,把她锁在西院里,把她深埋在此,无人问津。就连当年殷曾山醉酒后朝她的脸喷出一大口酒气,醉醺醺地跟流霜说的那些骗人地甜言蜜语,她都早已忘了个干净,她不是那种虚荣的女人,谁还没有年轻的时候,谁还没有犯过错,如今,她对殷曾山已经不抱有任何希望。倒不如说,最希望自己死的就是殷曾山。
“把我那件红绒斗篷拿出来。”流霜站起身来。
“您不是说那件斗篷太惹眼,要牢牢地藏住吗?”轻罗很惊讶,“要是不小心被老爷看到,追问您这斗篷的来历,可如何是好?”
“斗篷的来历?他最清楚。”流霜垂下眼帘,不愿再透露关于斗篷的半个字。
如果不是因为殷曾山,如果没有那一晚,流霜现在可以名正言顺地披着这件斗篷穿梭于比这殷府梅林更大的花园里。
与她所爱之人一起。
流霜接过轻罗递过来的斗篷,问:“你就不好奇我为何会出去?”
轻罗笑了:“轻罗信任您。”
“好生照顾孩子,去去就回。”流霜披上斗篷,跨出房门,提上似萤火虫微光的灯,踏入天地之间。
这一去,于流霜而言,是离别亦是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