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甘娜将那片羽毛放在颅骨杯中，将颅骨杯凑到尼古拉身前：“借个火儿。”
尼古拉脸上厌恶的表情不加丝毫掩饰，他手一抖，那羽毛瞬间燃起了火焰，可奇怪的是，那火好像并不是在燃烧羽毛，而是附着在羽毛之上，通红的火光映的本来就黑亮无匹的羽毛更加深邃夺目，宛如一页高贵的黑曜石。
莫甘娜口中念念有词，将颅骨杯围着猫头鹰转了几圈，颅骨杯中火焰突然升腾而起，窜起四五尺高，又瞬间熄灭。再看那颅骨杯中的羽毛已经化成了金色的粉末，均匀的铺在杯底。
她用那只脏兮兮的大勺子在汤锅中盛了一大勺汤，倒入杯中，搅拌了几下，温柔的抚摸着猫头鹰：“吃吧，本尼斯！”她强行掰开猫头鹰的喙，将它的头按在颅骨杯中，猫头鹰无力的扑扇了两下翅膀，便不再挣扎了，过了片刻，它好像一具木乃伊一样直挺挺的从莫甘娜的手臂上倒了下去。
接着，那只可怜的猫头鹰的身体好像一只正在充气的宠物气球般不停的胀大，“砰”的一声巨响过后，它的皮肉随之炸开，残肢被溅了一地。
片刻的安静过后，只听“呼”的一声，不知从哪吹来一阵阴风，被那股阴风扫荡过的灯火好像被压弯了腰，一齐朝阴风前进的方向倾斜。
那股阴风好像有实体一般，在狭小的牢房里乱窜，风中还夹杂着一个女性愤怒的嘶吼声，牢房里的虫蚁在经过短时间的混乱后齐齐躲进了安全的角落里。
它先掀翻了莫甘娜的大锅，裹着桌上的烛台撞在墙上，接着又转了个弯，烛台尖锐的蜡扦对准了德古拉的心口直刺了过去，德古拉被这突然的变故惊的眼睛差点没瞪出眼眶，不过他到底是一个几千岁老道的吸血鬼，还未等烛台近身他便一跃而起，整个身子好像壁虎一样贴在牢房湿滑的棚顶。那烛台将要撞到墙便又转了个弯，犹如离弦之箭，再次瞄准了德古拉的心口。德古拉在棚上一翻身，堪堪躲过再次朝他刺来的烛台。
反复几次，德古拉几次险象环生，在精力即将耗尽的时他愤怒的朝莫甘娜吼道：“该死的女巫，你干了些什么？快让这可恶的烛台停下来！”
莫甘娜一脸冷漠，浑黄的眼珠一转不转，默默注视着正处在生死边缘的德古拉。
一旁的尼古拉苍老的脸上布满了狂热和兴奋，那种只有在发现新知识与奇异元素时才会表现出的狂热。
就在那烛台将要刺进被逼近墙角的德古拉时，尼古拉迅速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布袋，他打开袋口，手向空中一扬，瞬间，无数闪着金色光芒的粉末天女散花一般从在牢房里弥散开来，黑暗的牢房在一瞬间变得金光灿灿，斑驳的墙面被满屋金色映成了被黄昏沁透了的海浪，在清拂的海风中摇荡，粉末中带着一股奇异香气。
地牢中耀眼的金色伴着醉人的芳香让人仿佛置身天堂。
刺向德古拉的烛台突然停了下来，随着金粉在不断飘落，烛台后一只金色的手臂渐渐显现了出来，一个女人的轮廓显现在半空中。
那是一个金色的女人，金色的长发，金光闪耀，她半悬在空中，两条长腿半抿在一起，不堪一握的腰肢朝一边轻侧。
她暮地抖开金色的翅膀，金色的粉末在空中化成了漩儿，在她身旁围绕不休。
被金粉覆盖的面部只是模糊的轮廓，不过她的美丽就像她模糊的轮廓一般，那般不真实。
她手一挥，那烛台又向德古拉激射而去，德古拉狼狈一窜，闪到了另一侧，不过这一次那烛台却没有再跟着他，而是“啪”的一声撞到了墙上，崩的四分五裂。
德古拉这才松了口气，不过那股的压迫感却却来越大，好像要将他血液都烤干。他看了眼这个突然出现在屋子里的金色“美人雕塑”，心中惊惧交加，看来最大的冤家对头来了！
莫甘娜看到她的出现，先是一阵怪笑，慢慢悠悠的从箱子里拿出一件袍子披在身上，理了理侥幸“逃生”的几根焦发，不怀好意的道：“嘿！我高贵的天使，请原谅我的冒昧，将你从地狱叫上来，哈哈哈哈。”她刺耳的讥笑在地牢里来回碰撞，就连从地牢顶滴答而下的水滴都被这笑声震歪了方向。
一百多年前，她曾经也是一个美丽的姑娘，心中的美好有如晌午溢满的阳光，就在那个阳光充沛的正午，她爱上了庄园里那个叛逆的年轻男人，她爱他热情像悬在中天的烈日，也爱他偶尔忧郁如日冕般神秘温情。从她爱上他的那一刻开始，她的担心始终未停止。
终于，教会将他的房间翻的底朝天，将一摞摞写满愤怒与反抗的文章烧成了灰烬，将他绑在石头上，扔进了午后的多瑙河。她也被身为庄园主的父亲绑了起来，他为有这样的女儿而感到羞耻。她被当做女巫在闹市审判，那些夹着《圣经》的家伙在一群手持火把的狂热农夫的簇拥下，在火刑柱前宣称他是，“异教徒的爪牙，和魔鬼**的婊子，十恶不赦的女巫，所犯下的罪行不可饶恕！”
那根铜制的火刑柱上印着许多心碎的抓痕，在无数次焚焰下变的黑暗深沉，似刻在苏美尔人石板上的楔形诅咒。
此时的莫甘娜还在虔诚的祈祷，祈祷上帝饶恕她无知的爱人。
可祈祷换来的却是一桶热猪油和一支火把，无数双麻木不仁的眼睛。她开始理解他的愤怒的无助，在烈火焚身前，诅咒了在场的每一个人，也包括她自己。
然而救下她的却不是上帝，是一个被上帝遗弃的女巫。在女巫的帮助下，她首先实现了自己的诅咒，曾白皙红润如苹果的脸蛋，在巫术的摧残下变得如脱水的葡萄干，金色瀑布般的长发成了戈壁上几株无神的枯草。她为了获得女巫的能力，将自己变得丑陋无比，以至于曾经审判过她的牧师以及她的父亲在被她杀死前都未认出她来。
她坐在安静美丽的多瑙河旁，被风拂起的浪花将未落的太阳分成了数千份，每一份都背负着爱与伤痛，随河水永不停歇在世间流转。
上帝抛弃了她，神族掌控的世界抛弃了她！她要与黑暗为伍，和邪恶同行，同那些暴躁丑陋肮脏的怪物一起对抗那个看似光明神圣的世界。
她看到一个曾经高高在上的天使竟下了地狱，而且和自己同处一间肮脏的牢房，如何能不幸灾乐祸？
这笑声让眼前这个美丽的天使勃然大怒，金色的翅膀一扇，带起一阵疾风，将莫甘娜狠狠的拍在墙壁上。
“该死的女巫！你早就应该为你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莫甘娜并没有因为吐血而止住疯狂的笑声：“哈哈哈，我漂亮的小天使，小宝贝儿，看来你的上帝也救不了你了，你以后只能和我们这些脏臭的怪物在一起等待末日降临了！”
德古拉和尼古拉听后齐齐皱眉，那表情好像在极力撇清自己和丑陋怪物的关系。
“我亲爱的诃息，不要对这个低贱的女巫发火了，这两个蠢货……”
尼古拉还未说完，莫甘娜又重新爬起来，用手指着德古拉和尼古拉：“他们要杀了无尘者！”
德古拉听到“诃息”这个名字后都愣了一瞬，诃息这个名字他太熟悉了，他曾膜拜过，也唾弃过，这就是西方神族九大天使之一的诃息，传说她被上帝赋予了和上帝同等的智慧与看穿一切的眼睛，是智慧与正义的化身，可如今却堕落到了地狱，被低贱肮脏的莫甘娜召之即来，真是不可思议。
虽然身在破败的地牢，不过她的眸子始终闪耀着倨傲高洁的光彩。可这份神圣并没有感染在场的三位，他们对所有骑在他们头上一切权威都抵触，甚至厌恶，特别是那些“仁慈”的天神们。他们总是给人间播撒苦难，然后带着伪善去安慰世人，至少在他们三位看来，天神们总是喜欢这么做。
诃息看了看站在一旁的德古拉与尼古拉，她似乎不会隐藏自己的感情，将厌恶都写在眉目间。
“我没猜错的话，你就是那个曾为了一场不光彩的战争而甘愿接受诅咒的德古拉吧？那些臣服在你脚下的尸体如果还能说话，他们一定不会怪你，因为你结束了他们的罪恶，并将那些因贪婪而心有不甘的苦痛加在你一人身上，你帮助他们赎去原罪，自己堕入永黑暗的深渊。”她说话时，声音如仙乐一般在周围飘荡，那声音好像清泉中潺潺的流水，也像是麦田间漫步的微风，如竖琴般空灵，似风铃般悦耳。如果换作一个普通人听到这样似有画面的天籁之音，会比美酒还让人陶醉，可在场的三位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过了一会而，德古拉如触电一般惊醒。
“我只是喜欢鲜血和杀戮！我没要救赎谁，我的慈爱都在那些凡人的血液里！那诅咒是你们强加给我的诅咒！”德古拉第一次对自己的血族生涯产生了质疑，他躲在永恒的黑暗里窥探光明的世界，将那些与光明格格不入的人拉入黑暗，使他们得偿所愿，而自己不过是嫉妒那个与自己仅一墙之隔的光明而已。
诃息舒展眉头，轻轻扇了扇翅膀，金色的漩涡开始翩翩起舞，她转而看向站在一旁的尼古拉，尼古拉戒备的摸了摸口袋，如果这个坠落天使想干出些破格的事，他有自信再一次将她送入地狱。
“尘世间每个生灵的梦想，点石成金、永生不死，甚至不知不觉间毁灭一个种族。那些人王拥有的你唾手可得，那些人王梦寐以求的你不屑一顾。没有死亡的人生一定很黑暗吧，尼古拉。”
尼古拉颤抖着，怒视着，最近的一百年里，没有什么人能够通过语言来达到羞辱并真正激怒他的目的。诃息正好戳到了他的痛处，那黑暗没有终点的人生，如同走过的大地又被踩在脚下般疲倦。他不得不承认，为了死亡，他才一次次的活下来，当死亡成为奢望时，活着也就失去了意义。
尼古拉平复下羞怒的情绪，闭目一言不发。
“莫甘娜。”诃息轻轻呼唤着，眼中散发着柔和的光，那慈爱没有丝毫作假，像母亲在油灯下疼爱自己熟睡的孩子。
“艾文即使在地狱也不希望你过的比他糟糕。”
莫甘娜听后变得不安起来，她胡乱抹了抹嘴角的血迹，用弯曲的手指慌乱的梳理着残发。她并没有像其他人想象中的那样舀满一大勺热汤恶毒的泼向诃息，而是安静的坐在那里，狡诈的双眼停止了转动，凝神的盯着墙角那窝儿灰色的小家伙。
“你胡说！他怎么会下地狱？噢，你这个伪善的婊子，你一定是在骗我，他除了唾骂过上帝外并没有做错什么，你们为什么要让他在地狱受苦？”莫甘娜想要哭，可她干涩的老眼早在她八十岁时就已经流不出泪了。
“他还需要做错什么吗？”诃息面无表情的回答道。
这句话在冰冷狭长的过廊间不断回荡碰撞着，震颤着幽暗地牢里每个生灵的心脏。在这个光与影交织的世界里，每个尘埃都属于“他们”，每寸血肉都受“他们”管辖。曾经在心里涌动的叛逆和反抗如今想起来是那么幼稚和可笑。好像那窝努力撕咬铁笼的老鼠，莫甘娜随时都会把它们扔进滚汤中。
“这还有还有其他人？”诃息将身子在半空转了个方向，流光的金线犹如金色的血脉在她透明的身子里流转。
“上帝赐给你的神识呢？”德古拉讥讽道。
没人理会德古拉，他们互相看了看对方，最后将目光停留在尼古拉身上。
“我本想今晚处决无尘者。”尼古拉表情有些不自然：“所以把他带来了。”他看向脚下的大袋子。
袋子口被一根麻绳扎的紧紧的，布袋里一个稚嫩的声音不停的咒骂，踢踹着布袋。
“我都听见了，你们是阎王爷派来索命拘魂的小鬼儿，你们回去好好查查那本儿本儿，我刚拜完师，遁入空门，不在五行中，超出六界外！佛祖还没教导好我呢，不能让我就这么走，你们帮我和阎王爷打个商量，说我是个废物，肚脐眼都没长全，到他那也是给他添麻烦，不如在人间给财主大户打扫剩饭……唉，你们听见没？我还没见过我师父呢，我两个师兄都等着急了。”
说到这，只听布袋里的人“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尼古拉和德古拉听后脸色都凝重起来，不相信在袋子里说话的孩子就是能让“他”害怕的无尘者。
莫甘娜嘿嘿一笑：“我开始喜欢他了呢。”说着，伸手去解袋口的麻绳。
还未等麻绳完全解开，一个脏兮兮的小脑袋就从袋口钻了出来，带着泪花的小眼睛滴溜溜直转，压抑的地牢，奇形怪状的“鬼差”，给他的震撼着实不小，以为真到了地府。不过他并没有就此屈服的打算，逃跑已经成为他生命中最重要的组成部分，有时逃跑几乎是下意识的。
他直起身，脚下用力，“噌”的一下窜出了口袋，对准漆黑的过廊要跑。
他们并没有明显要阻止他的意思，尼古拉不慌不忙的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黑色石瓶，在耳旁晃了晃，拧开瓶塞，朝吴双钦逃跑的方向轻轻挥了挥。
开始只是有些难闻的气味在地牢内弥漫，几刻后，一股浑浊的气流渐渐在尼古拉身前凝聚，尼古拉眉毛一扬，一挥手，那股浊气悠悠荡荡朝吴双钦飘去。
吴双钦正得意没有鬼怪追他时，那股浊气正喷到他的后脑，他只觉得后脑像是被谁用手摸了一下，也没太在意。直到逃出地牢，漫天星斗都堆在他头顶不停的盘旋，他像被扣在一口漏锅里的老鼠，那些星星和月亮是锅外面的光，他不知疲倦的望着，望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