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喜和泰山在山中奔了几日才甩掉阿努比斯的追逐,这日正行间,忽然便听到这一声惊天动地的吼声,他和泰山不约而同的停了下来,朝半山处那座黑暗的洞窟望去。
“好熟悉的声音。”冯喜自言自语道。
他脑中不停思索,可终究没能记起来。不过那个声音始终在他脑中挥之不去。
“泰山,咱们去看看。”
冯喜眼深邃的瞳中散发着无法阻挡的锐利,在过去的半年当中,他在莽莽丛山中躲过了无数妖魔与山精的追杀,与恶劣的天气斗争,和饥饿作伴,同死亡并肩,这样的日子没能使他死亡便会让他变得无坚不摧。他成了后者,没有什么值得他恐惧,就像一只放荡不羁的狼。
俗话说望山跑死马,尽在眼前的大山却让冯喜和泰山走了整整一天,直到月上中天,他们也没能到达。
透过树木,却看前方几堆篝火闪亮,几十个盔斜甲歪的军兵围坐在篝火旁呲牙咧嘴。
“咱们在这歇息,那大怪物不会饿了出来拿咱们打牙祭吧?”
“应该不会了,咱们已经跑出几十里了,那怪物一出来就能了听到响动。只是没有朱冕的人头,咱们如何向国师交差。”
“人头?我看他不一定会死。”一个正在擦拭伤口的军士颓丧道。
“那怪物比我家房后的小山还高出一截,凶神恶煞,吹一口气就能平一座山,暴躁的很,他躲在怪物身下,那怪物不杀他,难道还留着他逗闷子不成?”另一个军士道。
饥饿的泰山看到前面坐着几十能吃的活物,伸出长舌舔了舔暴露在外的长牙,迈开腿就要扑过去。冯喜伸出手臂将它挡了下来,对着它摇了摇头,道:“不能吃人。”
泰山扫兴的朝那些军兵豁了豁牙,退到了冯喜身后。
一个军官道:“如果朱冕没死,阿丹那里还好说,那个叫蒙着面的燃灵法师才不好惹,那蒙面妖僧袖子一甩就飞出千万只蝇虫,眨眼就把人吃的骨头渣都不剩。”
他叹了口气道:“实在不行,咱们杀回去,把朱冕的人头抢回来!”
一个面部青肿的军士道:“若是上阵杀敌,对面千军万马我也不怕,可那怪物非人力所能敌,若是要我回去送死,我这就在这儿抹脖子吧。”
“咱们跑吧!”
其他军官附和道:“是啊,我看咱们别回去复命了,若是拿不到朱冕的人头,咱们必死无疑!”
那校尉怒道:“不回去?你忘了我等家眷都在牢中了吗?他选我等来追杀朱冕,就是看我等都有老小,以此威胁,不然尔等谁会来做这丧尽天良的事情?”
另一个军士垂头道:“先别说回不回皇城,这林子有鬼打墙,咱们在这走了一天都没能走出这方圆十几二十里,没有走兽,咱们又没有口粮,恐怕……不仅走不出去,也挨不了几日就要饿死在这里了。”
他说完,众军士都沉默了,像是在为自己即将迎来的死亡默哀。
那校尉耳郭一动,听到了脚步声,警觉的他察觉到了有危险在向自己靠近,他对其他人做了个禁声的手势,朝他们摆摆手,那些军士会意,纷纷拿起武器,跟在他身后,朝冯喜和泰山所在的方向行去。
待走到跟前,他定睛一看,正前方正站着一个袒露上身的野人,细看那野人面目冷峻,体态健美,一双冰冷的眼睛死死盯着他。
他身后的军士燃起火把,对他道:“是个野人?”
那军官没有作答,他被那双眼睛看的浑身发冷。
那校尉道:“这座大山没有人烟,少见走兽,此人恐怕是个幻了人形妖怪!咱们现在没有吃食,正好宰了他充饥!”
校尉话音刚落,几个军士提刀便杀了过去。
阔刀映着阴寒的月光朝冯喜砍去,冯喜身形一矮,消失在众目睽睽之下。四五把刀都劈了空。惊讶中,他们只觉寒意扑背,一转身,看到冯喜正站在自己身后,他们毕竟不是山贼草寇或普通的士兵,他们个个是人中强者,能在他们刀下逃跑的人实在是少之又少,更何况,他们连那冯喜如何跑到他们身后都不知道。不过他们并未因此慌乱,一个军士看准冯喜的脑袋,手拿双刀,照头便砍。
冯喜也不躲闪,一抬手,凌空抓住了锋利的刀片,轻轻一掰,精钢打造的刀身应声折断,那军士身子前倾,欲用断刀刺冯喜肚腹,冯喜避开锋芒,一拳将这军士轰出几丈远,落地后一动也不动。
几个军士向后退了几步,同时搭上弓箭,射向冯喜。
那箭挂着风声,眼看就要射中冯喜,冯喜抬手如拨烂枝枯草般将那些能射穿铁甲的羽箭纷纷打落。
军士们见状心中惊骇,面带惊惧,纷纷后退。
树枝被夜风吹的摇摆不定,那些军士手里的火把也被这风拖拽撕裂着。
不知何时,一只相貌骇人的“妖怪”正站在他们身后,这怪身高一丈挂零,张着一张血盆大口,挂着一串接地的口涎,居高临下的望着他们,看它的饥饿样子,好像随时都能吃下几个大活人。
那校尉瞪着惊惧的双眼,问冯喜:“你……你们到底是人是妖?”冯喜上前一步,军士们后退一步,怎奈何身后还有泰山阻挡,他们又不得不返回原地,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杀气腾腾的冯喜一步步靠近。
冯喜在那个校尉的身前停了下来,那校尉硬撑着胆子不向后退。
“我就是……无尘者!”
这话出冯喜口,入他们耳,犹如晴天霹雳,他们觉得自己祖坟风水不好,阳宅方位不对,爹娘没干好事,倒了八辈子血霉。
对他们来说,追杀当朝太子和追杀一个普通人没什么区别,本来很简单的任务,却遇到了无比恐怖的巨怪,眨眼的功夫死了七八十人,更离谱的是,此时还遇到了自称是传说中魔力通天、暴戾嗜血、丧尽天良的无尘者!
他们早就听人说,无尘者是神族都不敢招惹的魔鬼,青面獠牙,披头散发,吃人肉、喝人血、吸魂摄魄,采阴补阳,无恶不作。
在百姓家里,只要孩子不听话就吓唬说,“再哭无尘者来吃你了。”配合张牙舞爪的动作,孩子保证不哭不闹。
妖怪他们是见过的,不过他们身随煞气,普通的妖怪光是嗅到他们身上的煞气就躲得远远地,更别说主动攻击他们了。
他们看眼前这个“人”和传说中无尘者唯一共同点就是都“披头撒发”,倒是站在他们身后的那个丑陋凶悍的怪物有些传闻中无尘者的样子。
他们不约而同的想到:“这个人莫不是无尘者的帮凶?”
不过,不管它们谁是无尘者,是不是无尘者,对他们来说似乎都已经不重要了,反正都是九死一生。
冯喜道:“我不想伤害你们,我只是想和几位聊聊天。”他坐在篝火前,并示意他们也坐下。
有几个军士不相信传说中凶恶的无尘者会对他们大发仁慈,戒备道:“聊天?我们又不认得你,你和我们聊什么?”
冯喜道:“我只是想问诸位几个问题,诸位如实解答后,我不仅不会杀你们,而且会给你指条路走出这大山。”随后,冯喜又面露杀气,一阵恶风吹过,将篝火熄灭,此时天空无星无月,四周陷入一片黑暗。突然的黑暗把他们惊得剑拔弩张,片刻后篝火又重燃了起来,照映着冯喜冷峻的面庞,道:“尔等若是敢唬我,我就将尔等挫骨扬灰,喂了大风!”
众军士听完不禁打了个寒颤,在生死面前,只要是正常人都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前者,哪怕生的希望渺茫。
那校尉率先将刀入鞘,战战兢兢坐到重新燃起的篝火旁,道:“你要问什么尽管问吧,我等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如有半点虚言,情愿被你挫骨扬灰。”
冯喜道:“好,你们告诉我,你们为何来到此地?”
那校尉道,道:“杀一个人。”
冯喜问:“他是谁?”
校尉道:“当今太子殿下——朱冕。”
冯喜在山中待了半年有余,山中不知日月长,此间他听得都是些神、妖、精灵之事,对人间无半点见闻,如今看到活人定要问一问外面的见闻。
冯喜对校尉道:“好,你把其中缘由说给我听。”
校尉略加思索,道:“你若想问我其中缘由,要从当年前那场战争说起。遥想当初,北方世界的恶魔妖兽在中土肆虐横行,中土内部各诸侯王国又战争不断,是当今圣上抚平诸国战乱,建立了如今大铭!而后,圣上又与中土的波斯、凤来和天竺三国共同抗击北方世界的妖兽魔族,战争结束后,为防止北方世界的恶魔们再度卷土重来,四国将最精锐的兵力都调往与其国土接壤的北方边境,四国之王随后歃血为盟:为了中土来之不易的安宁,为了在战争中牺牲的英灵,中土四国将永如手足兄弟,共守北境,毁此盟约者,共诛之!有此盟约在,中土四国间的边境从不设重兵把守,不修高墙拒敌,不掘泥河围城,四国边境之百姓大同,无论国籍,遑论种族,亲如一家。四国也都把最精锐的军队用作防守北方妖兽、恶魔之用,不再防范彼此,更不必再为此浪费宝贵的军力。
一年前,紧邻大铭西部的波斯国老王伊鲁克驾崩,他的长子蒂莫斯加冕为王,那蒂莫斯一朝得权便野心膨胀,撕毁盟约,进犯我大铭领土。
他早有预谋,将波斯最精锐的十万飞骑军团调拨到大铭边境,亲率这十万精兵,四五日内便攻下大铭一百多城。
圣上听闻后泛起天怒,先修书通报凤来和天竺,按盟约三国应一同出兵击退波斯侵略并将蒂莫斯送上断头台,随后圣上在震怒之下,点军十万御林军御驾亲征波斯大军。
那波斯国之国力和大铭相差无几,兵马强横,尤其是波斯的翼骑军团,更是世间难得的强悍军队,这支军队镇守波斯的北方边境,已在死亡和鲜血中历练的无坚不摧。而圣上带领的则是十万皇家御林铁骑,虽说皇家铁骑也是中土战力前十的勇武之师……”他惭愧道:“不才,我等皆是皇家御林铁骑,也有幸参加过那场战争。”
“我等虽不是散兵游勇,不过若要我们和波斯的翼骑军团对抗,就如鸡蛋碰石头。两军开战后,我们一触即溃,一役便损失数万兵马,后来我等又被飞骑军团一路穷追猛打,我们不仅没能收回失地,反而损失过半,随后,十镇诸侯也都倾举国之兵前来驰援,但都无济于事,这些军队像孩子一样,被飞骑军团的铁骑踩在脚下打。
蒂莫斯趁势将我大铭的西部边城五百尽数占领,并行烧杀抢掠之恶行。然而我等士气低落,几无再战之力。
天竺国年轻的新王迪祖和凤来国的新王哈特莱收到消息后都未动一兵一卒,似乎并不想遵守父辈们定下的盟约。
圣上惊怒难当,当即要将镇守大铭北境的二十万黑骑军调拨回中土,不仅要赶走蒂莫斯的入侵,还要将其余三国从中土的地图上抹去!
正此时,曾经的大铭皇储——太子朱冕,携几十亲卫赶到前线,他苦劝圣上:‘万万不可将黑骑军调离北境,否则北方世界的恶魔将会再次入侵中土,中土又将陷入黑暗。中土军民所丧之儿女、兄弟、丈夫都将白白死去。请父王三四而后行。’
圣上早已被怒火冲昏,怎轻易能听取他的意见,当即就要下旨调拨黑骑军前来绞杀波斯军队。直到殿下主动请缨,要亲自指挥早已溃难成军的三四万皇家御林军,并在圣上和三军前立下生死文书,如不能率兵在半月内击溃波斯来犯之敌,当自缚刑柱,受那千刀万剐的凌迟之刑。”
大铭和波斯国之间的这场惨烈的战争冯喜在万象寺的藏经阁中看到过记载,不过那书中却并未提及到当朝的太子朱冕。
这校尉一脸崇拜,道:“若说天上的神族我没亲眼见识过,不过地上的神人我却有幸见过一个,就是朱冕。他立下军令状后片刻未停,在我们这四万多残兵中挑选出两万精兵,配备良马精弓,他不发斥候探敌,亲作先锋,持令旗给我等引路,我等起初以为他不懂兵法、战术,暗自埋怨晦气,要跟着他一起倒霉,白白送死,可将命难为,只可惜大丈夫上阵寸功未立功就要枉死荒野。可之后发生的事情真是我平生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就是兵神战圣也要让一让位置了。趁夜色,他带领我们不断朝波斯军队的营地进军。
众所周知,除了冲杀,波斯翼骑军的营盘戒备天下无双,布防精密严谨,牵一发而动全身,大营方圆百里内出现一只兔子都会被他们察觉,可殿下似乎知道波斯军队的每一处布防。他带领我等巧妙的绕开波斯军队的层层防御,悄无声息的刺杀掉每一个可能发现我们的巡兵。暗夜里,我等如神兵天降,直抵蒂莫斯的驻扎的中军大营,将他们杀了个措手不及,当我们点燃蒂莫斯的营帐和波斯的中军大旗时,许多波斯士兵以为我们是从天而降的神族士兵,纷纷跪倒祈求宽恕。我们也觉得是神族在惩罚他们,否则怎么会让我们的胜利来的如此之快?”
“不过,美中不足的是,那晚没能捉到蒂莫斯。不过那一役后,波斯军中已经陷入恐慌,纷纷传说神兵降世惩罚不守盟约之人,士气大受打击。接下来的战场的局面直接翻转了过来,我们仅仅以两万之众将波斯最精锐的十万飞骑军打的溃不成军,殿下知道他们的每个营盘的人数、布防,甚至知道他们的粮草水源在何处。清楚他们何时进兵,进兵的路线,甚至进兵的人数。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他们的一切行动都在朱冕的掌控之中,我们起初以为,朱冕向敌营派了得力的内应,不过细细一想,他每天与我们同吃同住,并未见什么禽书或飞马密信,况且,这世界上也不可能有如此厉害的探子。不仅波斯人害怕他,我们也害怕他,他知道敌人在想什么,更知道我们在想什么。”
“最后,已如惊弓之鸟的蒂莫斯和他的五万飞骑军被我等围堵在一处山涧中,那山涧名为“游魂涧”,我等早已在山涧下埋了火油,山涧两边布了滚木礌石,只待我等点燃火油,推下滚木礌石,再发万箭,即可将数万波斯军队化作涧下几层垫道之灰。不过朱冕并未下令着我等进攻,而是对蒂莫斯高呼:‘北方世界的恶魔妖兽已越过彼国之北方边境,彼国即将陷落。我大铭皇帝宽宏,为中土万民之安定和平暂不予尔等计较,望尔等引以为戒,速速归国驱走恶魔妖兽,莫要再犯我大铭边境,否则定要尔等国破人亡!”
“至于波斯人如何驱走妖兽恶魔,我们不知,不过朱冕的如一神般的雄才大略却让我等佩服的五体投地。只可惜,圣上听说太子朱冕放波斯军队归国后,气急攻心,从此落下顽疾。战争结束后,封赏时未听见有朱冕的封赏,他的名字被从那场战争中抹去,只有像我一样参加过那场战争的人才会记得他的作为,可能波斯人的印象要更深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