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顾梦雪心情很低落。她带着允儿在东市闲逛。
与其说是闲逛，不如说是散步。
沿着东市回字形的街道，慢慢地走上一圈又一圈。
嘈杂的环境，反而能让她静下心来。
以往，她总是躲着人群，那些热闹的香铺茶馆，她从不踏足。一方面，是对这些身外之物，本来就不感兴趣，另一方面，她一直有个习惯，就是不喜欢跟风，不喜欢从众。对于某种流行，她总是带着一种戒备之心。因为知道，从众的力量有多大，因为知道，人是社会性动物，所以知道，要保持自我的独立性，就必须对此有所戒备。
这一点，这个时代对于女子的要求，倒是很适合顾梦雪用来隐藏自己的不合群。
但是今天，她感觉自己心情太低落，需要一点刺激，来让她分泌一些兴奋的多巴胺。
朝阳楼，东市入口处最大的茶楼，也是东市最高的建筑，足有三层之高。在汉国，除了皇宫或者贵族世家，以及寺庙道场，可建高楼，平民就算有钱，也不能建高楼。东市大部分也都是一层临街店铺，只有少部分有二层楼，大都也都是做些茶楼，酒楼生意。
这朝阳楼，却鹤立鸡群，从外观看，就有飞檐画壁，进去里面，更有雕梁画栋，堪比那琼楼玉宇，宝殿华宫。
顾梦雪不知从这楼前经过了多少次，看过了多少人来人往的场景。一楼的人从来都是满的，买点糕点，喝碗茶歇息一下，并不花费多少银两，顾梦雪就来这里买过几次桂花糕。
而从二楼开始，这消费力就急剧上升。因为从二楼开始，就能从靠窗处看到不远处的渭河之景，这看风景的地方，自然是高档消费。三楼自不必说，非富即贵，不是常客，小二只是一句没有包房就打发走了。
本以她的身份，足以进入这楼的三层包房，品茶观河，望着街上行人往来，安享富贵，自得其乐，听上去是件很简单的事，但顾梦雪，就是做不到这种心境。她有时也会暗暗耻笑自己，就好像一个乞丐，突然之间升了官发了财，却不懂得享受这富贵之乐，还惦记着街头那白面馒头。
深呼吸了一口气，顾梦雪领着允儿进入了朝阳楼。
想体验兴奋的多巴胺？那就试一下挥霍的感觉，来个三楼的包间吧。
“掌柜的，三楼可有空余雅间？”
那掌柜的，顾梦雪来此买桂花糕时，也识得两面。只不过买桂花糕这种小事，小二的就处理了。掌柜的一见这小姑娘一开口就要三楼的包间，微微打量了两眼，见其年岁虽小，但观其气度，绝非小户人家。
“回小姐，正好还有一雅间，不过临近街道，不能观渭河之景，小姐可还需要？”
“无事，就要那间。”
“好嘞，小二，带小姐去春华阁。”
“好嘞，这边请。”迎上来一个青衣少年，带着两人上楼走去。
顾梦雪还是第一次上这朝阳楼。
二楼并非封闭式包房，走廊和梁柱将座位隔开，又设计了一些屏风书柜，座位有靠窗的，有靠走廊的，看上去就如同餐厅里的半开放式设计，既有一定的私密性，又有一定的开放性，古人好交友，这种设计，倒是颇为合理。
再往上，就到了三楼的包间，沿着走廊而建，四面都是包房。春华阁临近北面，进去以后，里面就像个小客厅，茶几，座椅，书柜，躺榻，甚至连文房四宝也一应具有。
“小姐，这是茶单，您看您需要喝茶还是饭食？”
小二递过来一个薄本子，其实就是菜单了。
在一楼，只提供茶和点心，品类也刻在木牌上，挂在柜台处，方便客人挑选。而到了这三楼，不仅有了菜单，还增加了饭食供应，还真是服务周到。
只是，这三楼的价格，和一楼的，完全不是一个量级的。
顾梦雪扫了一眼。大概就对这雅间的消费有了个大概的了解。
首先，有一个点茶费，大概意思就是最低消费了，一千文，相当于一两银子，而顾府给小姐的每月例银，是十两银子。按照汉国和现代的消费力对比，差不多一两银子，是一千块钱，也就是说顾梦雪每个月的零花钱是一万块钱，而来这里包个房，最低消费是一千块钱，还不包括有特殊要求的茶水，点心，饭食等其他服务。
“来壶沁园春，一份桂花糕，一份红糖糍粑。”
“好嘞，您稍等。”小二应声而去，还自觉关上了房门。
“小姐，这里好漂亮啊，应该很贵吧？”房间里只剩下了两人，允儿环顾了下四周，小心翼翼地问到。
“是有点贵，一两银子一壶茶。”
“什么？一两银子一壶茶？我每个月的例银，才二两。”
“所以你带够钱了吗？要是不够，我只好先把你压在这儿，回去取钱了。”
允儿一听，赶忙掏出小荷包，检查了一番才舒了口气。
“还好今天带的钱够。不过小姐，今天为什么要来这儿啊？”
“带你出来奢侈一下不好么？”
“不好，这一两银子，可以买很多东西了，小姐每个月的例银也就十两，还要存一些做以后的嫁妆呢，这么浪费怎么行啊……”
似乎是没见过小姐这般挥霍，平日里老实巴交的允儿竟开始数落起主人来。顾梦雪哭笑不得。看来这一趟挥霍，没把她的多巴胺逼出来，倒是把这小丫头的焦虑逼出来了。
“傻丫头，靠这一两银子节省，我的嫁妆能省下来多少钱？”
看来啊，就算是允儿这个最老实的丫头，都知道，她是个没钱的主子了。
这女人没出嫁之前，所用的钱财，无非就是两个来源，府里的例银，和自己母亲的私房钱。她的三个姐妹，虽都是庶出，但三个姨娘，也都是世家庶女，嫁妆并不少，再加上府里用度都有例银，她们的嫁妆，足够她们安然度一世了。
而为了女儿，除了日常会私下给女儿塞些私房钱，姨娘们还会准备一份丰厚的嫁妆给女儿。
也就是说，其实一个女子，有没有钱，全看嫁妆丰不丰厚。而这嫁妆，除了父亲按照公例出的那一份，其他的，都来源于自己的母亲。
而顾梦雪，是个没有生母的。虽然按照嫡女的公例嫁妆，自然会比庶女的要高一个档次，但只凭这公例嫁妆，若没有其余的嫁妆来源，真要算起来，她就是四个姐妹里最穷的。
苏氏虽是她名义上的母亲，但每个人都知道，她只是迫于祖母的压力，或者说，迫于家族的压力，收了个嫡女，在她心里，她是没有女儿的，或者说，这四个女儿，在她心里的分量，并不相差太多。
顾梦雪很清楚这一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