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行嘟囔道:“我一介村民,能起多大作用?”
龙少道:“总比没的好。”
苦行嘿嘿笑道:“哦,怎么处置她?要不找个窑子卖了?”
龙少虽总觉得她可恨,几次动了杀心却又下不去手。苦行道:“要不就扒光她的衣物,捆起来丢到雁回镇上?”龙少道:“笨蛋,要是能下山,何苦在这里待着?”见星空斑斓,便学着狼嚎叫了两声。苦行喜道:“你要唤狼来吃了她?你硬起心肠时倒挺痛快。”
龙少摇头道:“外人虽听不大出来,小弟却能辨别我的声音。”待小弟扑下地来,挨挨蹭蹭半晌,方吩咐道:“小弟,带她走。”指了指地上昏迷的史香。小弟一爪抓起史香,扑棱双翅飞上了夜空,不知何往。
苦行道:“由着小弟处置也好。”
龙少欣慰地道:“好兄弟,走吧,寻路下山。”沿着林地向下,一路将半月以来的经历都说了,苦行听得一惊一乍,浑没料到史香竟和无常勾搭在了一起。心中暗骂史香下贱,无常阴狠,至于燕方,心中还是一贯的鄙夷。
他又说起自己的经历,原来自大义崖焚烧落雁雕后,以为龙少已经下山,便也寻下山,哪知途中竟跌入了陷坑。他人虽高大,却不会轻身之术,试了几次都出不来。几日后,燕方找来,给他扔了半只风生兽的尸体。自此而后,燕方每日必来巡视,手中总拿着烤熟的肉串,想诱导他屈服。直到龙少发现。
龙少道:“无常当真是老谋深算。”苦行听得云里雾里,不知何意。龙少点拨道:“自是那个陷坑,专用来困住你的。”
苦行想了半天才恍惚明白,更觉得无常可怕,道:“教习这等人杀你,你竟还能活下来?也不知是命大还是侥幸?”
龙少也暗暗纳罕,道:“只怕是内盾术起的作用。将到山脚,声音小些。”二人小心翼翼,下了好几片林子。呼的一声,一物从上空窜过,腐臭味登时大盛。苦行忙捏住鼻子,低声道:“臭死了,什么鬼东西?”
龙少道:“是饕餮鸟。”仰头看去,又一只饕餮鸟飞近,竟似体力不支,越飞越矮,终于一头栽在了地上。苦行忙挥手乱扇,道:“掉粪坑里了么?这么臭。”
龙少也忙捏了鼻子,走到饕餮鸟旁,只见此鸟眼球凸出,毛羽稀少,好几处腐烂的地方,纤细的骨头隐隐可见。苦行凑眼一瞧,奇道:“死的?”
龙少道:“神门里的祭术,谢老先生不是教过你么笨蛋?”
苦行讷讷道:“教过么?”
二人正说着话,忽见地上的翅膀一动,不禁大奇。都死死盯着,脚下连退了两步。翅膀扑了两下,静了一会儿,又一阵扑腾,慢慢飞了起来。时高时矮,四处乱撞。二人大觉新鲜,都跟在后面,想看看它要飞去哪里。
苦行奇道:“祭术比真术厉害么?死鸟也能复活?”
龙少摇头道:“祭术是真术的一个分支,十分神秘。老先生曾说,祭师也不一定知道来龙去脉的。”顿了一顿,又道:“小心些,也许有祭师就在附近。”
苦行吓得脖子也短了,东看看西瞅瞅,悄声道:“祭师岂不是很厉害?我们就这么找去,不是自投罗网么?”慢慢地落后了些。
龙少奇道:“想当年深山围猎,你连体型大你几倍的怪兽都不怕,怎么怕起一个祭师来?”
苦行坦然道:“不可知之物最是可怕,就像不知名的毒虫,你不也怕?”
龙少道:“天下并无神仙,再可怕也是人,先瞧瞧再说。”
二人一路跟去,兜兜转转,不知已是几时。那死鸟忽然歪斜出去,撞上了树干,留下一滩黑汁后掉落于地。苦行拿棍戳了戳,一动不动。龙少拂出一小团火焰去,死鸟尾羽着火,慢慢燃烧起来。二人眼睛死死盯着,一霎不霎。
只一会儿,饕餮鸟便燃尽了,没有任何异象出现。
远处似有一簇火光,越燃越旺。苦行看在眼里,紧张得手心微微出汗,悄声道:“那是……跟这死鸟有关么?”
龙少道:“狗屁,管他神魔鬼怪,一见便知。”朝着火光寻去。苦行道:“别去了,山上处处是敌,我可不像你那么好藏身。”龙少道:“怕了?”
苦行道:“谁怕了?”忽见身上爬了条红毛虫,吓得浑身一颤,忙用树枝打掉了。
龙少会心一笑,道:“好,你不怕,脚步轻些,好好跟着。”小心绕过藤木枝蔓,轻手轻脚地走去。苦行落后了十来步,边走边试着聚力,真色总是很淡,只好捡了条干瘪的木头用来防身。
龙少走到近处,已看清火边坐着俩人,身形矮小,皆戴了黑色的连衣帽。火上架了猎物,淡淡的烧烤香气飘过,馋得他口水直流。又走近些,估摸着隐刃击打的距离,藏身在一块半人高的石后。偷眼瞧去,那二人一人背对着,一人侧对着,皆看不到脸。猎物是只肥大的铲齿鼠,瞧模样已熟了大半。
一女孩儿的声音道:“不杀几个人,可没法儿走江湖。”龙少循声瞧去,这人握着串肉的木棍,缓缓翻转,原来是个八九岁的小孩子。
一男孩儿的声音道:“我的剑可不能轻易出鞘,可不能随便杀人。”稚气未脱,却有几分潇洒。手始终握着剑鞘,剑身长而宽大,与他的身形极不相称。
女孩儿道:“八弟,你到底年轻,远来此地,可不是给人轻视的。”
男孩儿道:“七姐,论拳脚功夫,你还打不过小弟呢,却总是一副经验老道的样子。”
女孩儿道:“再顶嘴,我可要骂你了。爹娘交待的,一切听姐姐安排,刚出来就不听话是不是?”扬手欲打。
男孩儿道:“别,你骂骂还好,每次都动手,一点大家闺秀的礼数也没。我可下不去手。”别过了脸去。
女孩儿道:“拿着。”将木棍交到男孩儿手里,站起身来,黑色的皮袍曳地,人虽不高,却很有一股子大小姐的派头。摸出一把镶玉金柄短刀来,往上空掷去。
龙少大奇,才见上方一丈之地,似有藤蔓裹着一人。随即便听崩嚓一声,藤蔓断裂,一人摔在了满地的积叶上。苦行恰也蹲下来,细细瞧着那摔在地上一动也不动的人,悄声道:“那是……史香?”龙少细细地看了几眼,虽瞧不见面容,但袄裙却十分熟悉,不禁默然。
女孩儿捡起短刀,上前翻过史香的身子,道:“此人面貌似有魅色,又似有凄楚之态,八弟你看看,不觉得像那个坏女人么?”
男孩儿站起身来,长剑点地,道:“模样倒有几分像,只不过未必是坏女人。瞧瞧她的脸被人划了,手筋也被人割了,倒挺可怜的。”
女孩儿白了他一眼,道:“瞧她美就失了分寸是不是?你看看她的裙子,都没系带呢!你眼力这么厉害,没瞧出来她的裙子穿反了?若不是浪荡妇人,怎会这个样子?”
男孩儿摇了摇头道:“别错杀了良家女子,那可就罪过啦。”
女孩儿道:“你可见过修习之人穿裙子的?何况这般艳俗?被人划花了脸,身子却十分干净,绝不似受到了玷污。十有八九,是坏女人没错。她的胸口一起一伏,还有呼吸呢?也许我该助她的仇家一臂之力。”
苦行握紧了拳头,悄声道:“杀了她。”
龙少心中一热,众同门之谊敌得过这素不相识的小丫头的恩情么?
男孩儿道:“倒是挺有理,七姐,就随你吧。”
女孩儿微微一思索,道:“那我就割破她的腕脉。”拿起她的左手割了一刀,登时血流如注,又道:“就看她的命大不大了。”
男孩儿将铲齿鼠一分为二,递了一半给女孩儿,女孩儿轻轻咬了一口鼠肉,“哇”的一声惊叹,道:“早该试试野外烤肉了,爹娘偏偏不让。”越吃越大口,明明小嘴已经装不下了,还大口的撕咬着。
男孩儿吃的十分文雅,笑道:“七姐,你好像一匹狼。”
女孩儿噎了好一会儿,连拍胸脯,终于呼吸顺畅,道:“八弟,江湖人都这样吃肉,想要融入江湖,自然要学学。”
忽听呼呼声响,空中两物飞近。二人仰头看去,便见两片透明而深邃的“眼睛”注视下来。“眼睛”两边生了纤薄的翅膀,振得看不清行迹。男孩儿拔剑挥去,略觉不趁手,那“眼睛”灵巧地躲了开。女孩儿道:“八弟,这鬼东西好像在观察我们。”
二人使出浑身解数,始终打不着“眼睛”。女孩儿心中生了一丝恐惧,喊道:“什么鬼东西?”
男孩儿将女孩儿护在身后,道:“七姐,别怕。”凝神待敌。
石头背后,苦行也奇道:“那是什么?”
龙少道:“飞竹,像飞着的竹筒,反正不是好东西,我见过两次。”
苦行迷糊道:“飞猪?倒挺像。”
龙少凝神聚力,拂出两枚隐刃。啪啪,飞竹应声而落。姐弟俩吓了一跳,男孩儿道:“谁?我与姐姐乃上山习艺,并非恶徒。”
龙少正欲现身出来,忽听上空噗噗两声,两只饕餮鸟又撞到了树上,臭味浓得散不开。一苍老的声音道:“两个小娃娃,胆子倒不小!”循声看去,阴影中现出一个佝偻的身影来,苍苍白发掩映着瘦削的面庞,听不出也看不出是男是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