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洛第一次见到厄弥代伦斯夫时,着实被吓了一跳。当时,他正伏在学院附近的巷子里,两只手紧紧地捂着脑袋右边,半个身子都覆着浓稠的血块,几个学生围在他周围,讥笑说:如果把耳朵削去一些,就能掩盖他卑微的雪莫人身份了。
显然,霸凌者是羽地人,或许还是这个雪莫人的旧识。这就是那个年代羽地人的平均素质——他们喜欢聚众狂欢,又生而残暴,以虐猫和异族人为乐,丝毫不会产生任何愧疚感。
几个路人从他们身后匆匆走过,权当没有看到,还有几个站在远处观望着,露出胆怯又好奇的神色。
芙洛也是其中之一。
她并没有上前搭救的打算,就算看到他们再次拿出刀子,想要割他另半边耳朵。
这个瘦小的男生疲于反抗,只是捂着仍在流血的右耳,他们笑着揪住了他的另一只完好的耳朵,使得那张惨白的脸朝向了芙洛的方向,于是,他的目光在片刻间与她对视了一眼,然后低了下去。
芙洛如遭雷击,就好像做坏事被抓了现行一样,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那对沾着血的灰白色瞳孔令她感到难过,他与她对视,目光是惶恐的,而并非是对即将来临的灾难而表现出的恐惧。
芙洛突然感觉气血上涌,不是激动也不是愤怒,她说不清自己究竟带着一种怎样的情绪冲了上去,她没有用任何法术或魔法,只是单纯地拳打脚踢,就像以前在镇子里和同辈打架那样。芙洛的力气很大,弄得霸凌者们措手不及,狼狈散开,等他们看清袭击者的身形和个头之后,各自交换了眼神,又靠拢了回来。
“小豆子,别在这里捣乱。”一个学生威胁道,“我们在干正事,没空管你,如果你现在离开,我们不会追究,不然的话……”他上下打量着芙洛身上的学校制服,又说:“我们高你一届,想找你也很容易——怎么,你还打算继续念书吗?”
“我叫夫洛艾辛,你们尽管来找我。”芙洛并未妥协:“现在离开这里,趁我还没准备动手。”
“不识趣的家伙,看来你也想和他一样。”为首的家伙刚要发怒,就觉得头顶上方传来炙热难耐的感觉,他抬头看去,却看到一颗西瓜大小的金色火球,这颗火球正在上升变大,不多时便几乎覆盖了巷道的上空。
看到这番骇人景象,无论是眼前的这几个高年级学生,还是不远处看热闹的路人,全都大叫着惊慌逃窜,直到全部消失在她的视野中。
见对方离开,芙洛收回了魔法,火球先是收束成一条细线,最后完全消失,就好像从未出现过一样。
“你还好吗?”芙洛转过身,关切地问。
“谢谢您,我没事。”雪莫人从震惊中回过神,挣扎着站了起来,几滴浓稠的血从他的脸颊滴落。
“能走吗?我带你去医院。”
“不,不用去医院。”雪莫人极力反对。
芙洛站在他身边,有些不知如何是好,想了半天,拿出一条手帕,递给他。
“不用您费心,会弄脏……”
芙洛有些生气,就直接将手帕按在他捂着耳朵的手背上,疼得他呲牙咧嘴。
“谢谢您。”他小声说。
“这样吧,你跟我来。”芙洛指了个方向,“我们不去医院,但你的伤还是要处理一下。”
雪莫人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跟着她走了。
“你叫什么名字?”芙洛问他。
“厄弥,姓是代伦斯夫毕耳坡。”雪莫人嘟哝着说了一串,芙洛也没怎么听清。
“刚才他们为什么……”
“没事的。”厄弥打断了芙洛的话,“倒是您要提防点他们,艾辛先生。”
“你知道我?”
“当然知道,我与您同堂上过课,您很优秀,而且您刚才也对他们说了自己的名字。”
“好了,我们差不多大,别用敬语。”芙洛命令道。
芙洛带着他穿过树林小路的捷径,去了墨娜所在的办公楼附近,她让厄弥在林子附近等着,自己独自跑上了楼,她知道墨娜一定有办法处理这种事。
可当她带着墨娜回到树林时,这个雪莫人却不见了。
“他应该不会走远。”她有些担心,想追上去,却被墨娜拦了下来。
“不用太担心。”墨娜搂着芙洛的肩膀笑着说道:“只是半截耳朵而已,还死不了人。”
“可他怎么能就这样走了?”显然,芙洛对厄弥的做法十分不解,甚至有些气愤。
“这也不可避免嘛,毕竟是雪莫人,别操心了,他们肯定有自己的办法。”墨娜说:“既然来了,那就上来坐坐吧。”
“不了,我想回去。”芙洛在这件事上感到莫名地挫败。
“来吧,你不想听听关于雪莫人的事吗?”墨娜眨了眨眼,“要知道,他们的历史可远比人类要长得多。”
芙洛仰起头看了眼身后的墨娜,说道:“那去吧。”语气听上去还是不大情愿。
她们去了三楼拐角的小房间,L形的窗户采光充足,下午的太阳烘得室内暖融融的,让人想打瞌睡,墨娜打开半扇窗户,驱散了室内热得有些混浊的空气,对芙洛说了一句:“在这里等我。”然后就出去了。
这间屋子虽不大,却很宽敞,屋内没有摆放太多东西,除了窗下的一套白色桌椅,几盆植物,就只剩那个立在门旁的精致玻璃柜子了,这里是老师们喝下午茶或找学生谈心的好去处。
墨娜回来时拎着一个小盒子,她将盒子放在桌子上,拉开上面的蝴蝶缎带,打开盖子,里面放着一个心形的裱花奶油蛋糕,奶香扑鼻。
“从哪弄的?”芙洛从没见过这样精致的蛋糕。
“别人送的。”墨娜回答。
“这么漂亮,谁送的?”芙洛新奇地端详着眼前的蛋糕。
“说了你也不认识。”墨娜将刀叉塞到芙洛手中,坐在她的对面,并转移了话题:“这都不重要,我们来说说雪莫人吧。”
芙洛盯着她看了几秒,然后点了点头。
“不知道你对雪莫人了解多少。”墨娜给自己倒了杯茶,“羽地的大部分人并不把他们当成真正的人来看,尤其是大部分地区奴隶制的解除,这种仇视就更会变得理所当然了。芙洛,你怎么看他们?”
“我只知道他们以前是奴隶,有人说他们是好吃懒做所以才发展不起来的,我对他们并不了解。”
“雪莫人奴隶很抢手,因为相比红肤且样貌狰狞的特特莱人,羽地人觉得苍白肤色的雪莫人的相貌更好接受一些,也比侏儒身材的巴踏罗人更有用,也正是因为这一点,赫尔莫国的一些人才会同情他们,最终通过两场战争解放了本国的奴隶,并建立了凯耳,你的那位雪莫人朋友似乎就是来自凯耳国。”墨娜说着,将一张纸条递给芙洛。
“这是什么?”芙洛接过纸条,看到上面写着:克岚热街1157号c7-015。
“厄弥现在租房的地址,是在克岚热街的一间半地下室。”墨娜说,“他曾经是西约联的学生,因为受到迫害而转到这里,他曾经的老师说他是个非常优秀的学生。”
“我应该先去找他。”芙洛听完就坐不住了,她捏着纸条,站起身。
“坐下。”墨娜命令道,“吃完再走。”
“可是他……”芙洛露出为难的表情。
“帮倒忙比不帮忙更可怕,别把这些从小就经历苦难的人想得太脆弱,你应该多了解了解他们。”
芙洛听到这句话,默默地坐了下来。
墨娜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在两万多年前,人类活动的这三片大陆并不存在,而那时候就已经有雪莫人了。当然在那时候,他们也不叫雪莫人,我们叫他们倪尘人。”
“你说那时候没有大陆,那都是海吗?陆地哪来的?”芙洛对她的话十分怀疑。
“大陆自一条蛇的尸体演化而来。”
“骗人。”芙洛当然不会相信,“这话听起来是哪本神话故事里的说法,哪有那么大的蛇?我还是觉得《陆地的阐述》这本书里说得更……”
“是真是假我们可以以后再说,但你要记住,人类的理性只是建立在他们能理解的那部分。”墨娜吹着茶,“虽然我看起来是个年轻姑娘,但也比你爷爷……甚至是这片大陆的存在历史要长得多。”
芙洛耷拉着脸,有些不高兴了。
“雪莫人也是一样,人类管他们叫土著,而实际上,他们曾经达到的文明高度是人类现阶段不可想象的,比如太阳岛那座比中谷城还要高的通天塔,就是雪莫人祖先留下的遗迹。”
芙洛既惊讶,又怀疑。
“任何种族都不简单,芙洛。”墨娜说,“就像我们正在同人类学习一样。”
“以前……他们都经历过什么?”
“他们舍生取义,才换来了世间短暂的安宁,结果他们的后裔却被人类所奴役。”
“你们没想过要救他们吗?”
“这里是人类的世界,我们被禁止过度干预,况且白尾目前也同样是自身难保。”墨娜笑了笑:“曾经就有一个看起来很美好的世界,最后却依旧分崩离析,所以我们不能大言不惭地去指责人类的所作所为。”
墨娜的眼眸平静而温和。在这样美好的下午时光中,芙洛看得有些走神,她的目光扫向墨娜的黑发,她在想:如果那里冒出一对毛茸茸的耳朵,会是什么样子?
墨娜缓缓站起身,走到窗前,她看着楼下的空地,轻笑了一声,好像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事。芙洛随着墨娜的视线望去,她看到肥胖的勒林奇教授正在与两名女教师玩着羽毛球,黑色的领带在他气球般鼓囊的白色衬衫上翻飞着,滑稽得很。勒林奇今天看起来心情不错,他打球时有着与体型不相称的灵活。
“我吃完了。”
墨娜听到一声金属与瓷碟撞击的声音,她回过头,看到芙洛站起身,用手帕擦了擦嘴角,而嘴里塞得满满,依旧在咀嚼着。
“你还有什么建议?”芙洛终于咽下了口中的食物,“如果没有我就先撤了。”
“白尾族与倪尘人向来都是盟友。”墨娜说:“所以你可以先试着和他做个朋友?”
“我可以试试。”芙洛摆了摆手,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