旦风北部有一个故事:
很久以前,有一个名叫“图”的孩子,他住在西海岸的一个不知名的村落中。这里山脉连绵,森林与海岸带给这里如南国的温暖,人们打渔、放牧,也种一些田,总是沉浸在温饱无虞却又昏昏沉沉的幸福中。而有一年,上天终究是考验了他们——风暴摧毁了渔港,拍散了渔船,洪水淹没了农田,破坏了牧原,这是一个少有的馑年,时间一天天熬过去,人们节衣缩食,却又无能为力。
这一天,天空放了晴,傍晚,霞光如焰铺满了西侧的天边。九岁的图正与同龄的孩子们玩着捉迷藏,他们才不会为饥荒发愁:就算饿着肚皮,也是先要玩得精疲力竭,才会回家央求着母亲早点开饭。
随着太阳隐入海面,夜晚即将降临,虽然天边依旧辉煌如火,但山间四处却已几近昏黑,这群孩子决定再玩最后一局,就各自回家,随着猜拳结果的产生,孩子们一哄而散,留在原地的孩子转过头,面朝一棵光秃秃的苹果树,闷闷不乐地数着数。
一!二!三!……
图沿着村庄的小路奔跑着。
十一!十二!十三!……
图穿过了一片狼藉的灌木丛。
十九!二十!都——躲——好——了吗?
四周一片寂静,只有晚风时不时吹动着树梢,发出沙拉拉的响。
数数的孩子转过头,此刻,这里静悄悄的,仿佛就只剩下他一个。他并不着急,静悄悄地朝着不远处的草垛堆走去,草垛堆中的孩子眼见要被发现,于是率先冲了出来,朝着田间跑去,找人的孩子反应也不慢,他抢先冲了过去,右手拍在他的肩上——第一个找到了,被找到的孩子有些沮丧地走回那颗苹果树下。孩子的体型都很小,弃置的陶缸、干涸的沟渠、墙墩下的杂草丛、两堵墙的夹缝、柴禾堆之中……几乎任何位置都能藏得下他们。但无论在哪,位置终究有限,玩得久了,那些曾经会令玩伴们惊叹佩服的躲藏位置最终也会变得毫无新意,于是,这游戏最终变成了记忆力的游戏,只要一处处排查终究能找齐所有人,孩子都是玩捉迷藏的高手,有时他们也会邀请大人来玩,大人们连半个人影都发现不了,但这些孩子却能轻易发现彼此。找人的孩子一鼓作气,第二、第三个也被发现了,一个躲在河道附近的一棵树下,一个一动不动地伏在乱石堆上,第四个躲在一处坑洞中,那里前几天还是一个大木桩;第五个穿着一件深色衣服,躲在一堵偏僻的墙根阴影中,倒是有些难找……很快,孩子们几乎都聚集在苹果树下,找人的孩子也垂头丧气地回来了,有一个孩子依旧没有被找到。
图!快回来吧,他认输了!
没有应答。
图!我们都饿了,该回家了啦!
依旧没有动静。
天色渐暗,有几个孩子住得远,有些害怕了,要商量回家。
我们要走了!他们齐声喊。
没有人回应。
最后,孩子们不安地离开了,有人去叫了图的家人。
一晚上,村里的大人提着灯和火把四处寻找着,却没有丝毫踪迹,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图掉进了一口枯井中。他从没有听说过这里有一口井,当不远处传出“十七”的喊声时,他一步踏穿了脚下的泥土,掉进了这口井中,这里很深,在他看来,井口现在只是一个发着微光的圆点,奇迹的是,他没有受伤。他大喊着呼救,他隐约听到伙伴们说要回家了,急得哭了起来。
别怕。
一个红色光团出现在图的视线内,绕着他的鼻子转了一圈,又突然化作一只小巧而漂亮的手的幻象,朝着他优雅地伸出。
我可以带着你出去。这只手说——像是同龄女孩的声音。
图被眼前这一幕惊得止住了哭泣,但他又不十分意外——毕竟是孩子嘛,他们总是分辨不出什么是现实,什么是超现实,这世上大多数事他们都不能理解或未尝见过。
图握住这只手,感受到一股如火的温暖。这只手的末端像是在生长,手腕处朝向井口,逐渐伸长,像一条半透明的发着红光的粗绳,将整个井壁映得如血般的颜色。这只手托着他的手,引导着他从井底徐徐升起,轻飘飘地将他拉向上空。
图的双脚最终触及到地面,现在,他的头顶是一轮金色圆月。
那只手又变回了红色光团。
光团飘忽不定,向着原野的方向缓缓飞行,图望着它逐渐远去,不禁也迈开步子追逐着。
它飞入那棵苹果树,那棵树就抽出一条新枝,长出翠绿的叶片与一颗青色果实,果实越长越大,压弯了脆嫩的枝条,长成一颗猩红色的硕果,垂到图的身前。图摘下果实,那枝条就开始枯萎凋零,落在地表化为泥土。
这颗苹果红而光泽,在夜色中熠熠生辉,如一颗巨大宝石。他咬了一口,果肉清脆香甜,汁水如溪泉般涌出。
跟着我吧。
光团对他说。
图点点头,随着光团一同离开了村落,在他们身前沿路,鲜花在夜空中盛开,又不知过了多久,山壑出现一缕淡青色曙光,黎明将至,他们向着太阳升起的方向前行,图没有感到丝毫的困倦与疲乏。
我们要去哪?图有些担忧,他已经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一个更好的地方。光团的语气带着飘忽的笑声。
这并未解答图的问题。
他的步伐随着太阳的升起而愈加轻快,他的耳畔回响着前方各类鸟兽的啼叫声,他们仿佛飞离了地面,向着一片银色大海飞去,他好似也化作了光团,又或者是其他的任何东西,轻飘飘地飘荡在海上,在银色之外,是一片有着巨型植物的岛屿,他们穿梭在如田野般广阔的叶片之间,吸食着浓稠甜腻的花蜜,在松鼠匿藏坚果的树洞中栖息。时间就仿佛是一只浸在树脂中的飞虫,凝固在不朽的梦幻之中,再也不会醒来。
海上,无数只有着五彩斑斓翅膀的银色蛾子在海面上飞舞着,累了就落在海面上休憩,它们能够伏在浪涛滚滚的海面上而不被打湿,也没有鱼儿想去打它们的主意。
当船只穿行于这片海域时,他们总是时刻提防着这些灰蛾,他们屏住了呼吸,以免吸入那些飘散在空中的剧毒粉尘,以免将不知名的疫病带回家乡。
村民们最终也没有寻找到图的踪影,这在荒年这也算不上什么大事。
直至今日,灰蛾仍聚集在那片海域。
帐篷外,风的呜咽之声吹过光秃秃的树梢,发出飘忽而尖锐的哨响。
当莱恩莱可讲完故事时,她才发现安琳已经睡熟,得意的神情顿时消了大半。
贝梯湖畔的夜晚依旧寒冷如冬,几人裹着厚厚的毛毯,紧挨着睡在帐篷之中,拉罗娜抱着特妮的一只胳膊,闭着眼,心中想着莱恩莱可的怪异故事,越想越不舒服。
“茉雪,你不怕吗?”拉罗娜转过头,悄声问。
“为什么会怕?”茉雪说,“只是个故事而已,不是真的。”
拉罗娜无话可说了。
安琳躺在茉雪身旁,睡得很熟。
茉雪知道那片灰蛾多如雾霭的海域,比别人知道得更多,因为在那片海域之下,就是她的家乡——天门界的入口。
而灰蛾来自塞提岛,每年的六月初,这片不起眼的海岛就会浮出海面,灰蛾从银白色的曜铁树枝干的茧中破壳而出,翅膀泛出金属般的光泽,密密麻麻,如同空中飞舞的刀片。这些灰蛾组成了天门界的第一层防御,释放着令人心神混乱的粉尘,使得外人无法靠近。
天门界是一个建在壳外的世界。大多数族人都不清楚这个巨大的球形世界是如何建造起来的,又是如何运转的,就像是奇迹一样。
茉雪十岁的那一年,若萝带着她去见了宣合露,她当时只知道,这个不苟言笑的女人与母亲若萝是同族平辈,而至于白尾族的状况,从未有人与她提起。之后,她随宣合露离开了天门界,与姐姐簪雪分别了,来到对月岛后,她认识了安琳。
茉雪直到现在也没有回去过,她十分思念那里。
而在同一时间,涂云青丘已经来到了天门界,她此时正与若萝在凌苑的一座湖中凉亭中小酌。
凌苑是位于天门界顶层的一座花园。
静静的湖水之中,映照的是墨蓝色天空中无数璀璨的星。
两人就这样一声不吭地静坐了一个晚上,谁也不需要说什么,她们深知如今的形势,从某个时间开始,谁也不能再无视世界外围恶化的剧烈程度。
她们一直在静候,曾经就这样静候了无数次,或许在未来也会这样,静候着,直到听到从空哨区发出的警鸣。
现在,警鸣响了,那声音如同雷鸣,震得桌子上的空杯都移了位。
涂云将面具从头顶拉下,遮住她因醉意而显得萎靡不振的脸,而若萝一直在盯着她看,一直在笑,看着她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提起放在一旁的长刀,然后像一颗流星般冲向高空凌苑之上的高空,她的身影在更高之处的晨光下耀眼得如同太阳,她飞远了。
同样是这天夜里,熟睡中的芙洛在梦中感到脸颊冰凉,一睁开眼,她就看到黑暗中的一团人影,以及一股熟悉的幽香。
“我听说你在偷练法术,我们之前怎么说来着?”对方的声音很轻,口气中带着埋怨,一时惊得芙洛睡意全无。
“我,我……”刚从睡梦中醒来的芙洛说不出半句辩解的话,心中却感叹她这么快知道消息了,最后,她只来得及抛出自己的疑问:“你怎么来了?”
“你不守约,我自然要来。”宣合露伸出手,抚摸着芙洛鬓角的头发。
“那……你是要带我回去?”芙洛愁眉苦脸地问。
“你想回去吗?”宣合露冷冷地问了一句,好似威胁。
“当然不想!”芙洛急忙回答——她在这里还有很多事要做呢。
宣合露点了点头。
说话声一停,就显得夜的寂静。
芙洛半倚在床上,宣合露坐在她身旁,对方的脸背对着窗,芙洛只能隐约看见她晶亮的眸子,两人在黑暗中对视着。在某一刻,芙洛感觉到紧张的气氛突然瓦解,然后宣合露发话了:“跟我来吧,然后我再决定你之后要不要继续留在这里。”
还没等芙洛回应,她就将一条硬邦邦的重物扔到芙洛怀里,吓了她一跳。
“这是什么?”芙洛将其提了起来,也有了头绪:“这是剑?”
“是剑,还是你母亲用过的剑。”宣合露说。
芙洛有些意外,继而欣喜异常,她摸索着剑鞘,将剑拔出,再收入鞘中,又抱着剑闻了一闻,这举动却把宣合露逗得一笑,但回念一想,又略感心酸。
宣合露说:“我知道你提升了,但能到什么程度,你的练习有无其价值,我还得亲眼瞧瞧,也顺便带你去见识见识。”
“见识什么?”芙洛抱着剑跳下了床。
“见了就知道了。”她将手中的布包扔在了床上,“换上。”她命令道。
芙洛没再询问,她换好了宣合露带来的那套穿起来有些繁琐的白尾族衣物,,将倒置的醉生麦种留在了公寓,就随着宣合露从窗户离开了。
芙洛的身体正在与飞跃之结融合,这种融合会随着能量的调用而加快进程。
她的能力即便是在睡觉时也会稳步提升,这种提升即使是在成长速度惊人白尾族中也是极为罕见的。宣合露也说不出这种变化究竟是好是坏,因为没人能预知未来,她见过的事多了,有些事未必就比尸沉大海更能让人接受。
春季,清冷的夜晚,多云,紫金首次出现交替。月光将层积云晕成一片金色,硕大的圆月时不时展露于流动的云层缝隙之间,透出朦胧静谧的光。
熟睡中的城市,谁也没有察觉,两团影子垂直而起,穿过了云层,带着破空之声,向着远方极速飞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