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夏,泰州,陈家巷。
卖早点的刚刚支起摊子。
“老板,来一碗豆花。”
今天是星期六,平时这个点哪有人来买早饭?店主虽然出了摊,但连炉子都还没升起来。而且,这个人的说法着实奇怪。
他转身去看那人,是一个五十来岁的老汉,身上的白衬衫已经旧得发黄,里头的背心都映了出来,裤子也是灰灰旧旧的。
“你是要豆腐脑吧。”
老汉一愣,点了点头。
“那边坐着等一会儿吧。我要先升炉子,给你热一下。”
老汉看了一眼灶台上的浅口海碗,问:“多少钱啊?”
“一块五。”
老汉抿了抿嘴,又问:“还有别的吗?”
这个早点摊子不大,统共就一张矮桌,两条长凳。摊主动作很麻利,二十分钟之后,一碗热腾腾的豆腐脑和两根金黄的油条就被端到了老汉的面前。
老汉从裤兜里掏出三张皱巴巴的一元毛票递过去。摊主一推,坚持让他吃完再给,说是这里的规矩。
老汉笑了笑,又把三块钱给揣了回去。
豆腐脑上撒着葱花,香菜,碎榨菜,还浇了一点酱油。摊主让老汉和开了吃。老汉没敢和,先弄点尝了尝。
“咸的豆花,也挺好吃的。”老汉一笑,脸上的褶子一道一道的。
“这叫豆腐脑。”摊主纠正道。
“哦,豆腐脑,豆腐脑。”老汉努力地学,可古怪的发音却怎么也纠正不过来。
“你哪里人?”
“岭南人。”
“哦。来找人?”
“嗯。老板,裕泰和不远了吧。”
“哦,巷子里头就是他家。陈老板经常来我这儿吃早饭。一碗豆腐脑,有时也是两个油条,有时是一块烧饼。不过,他都是带走吃。他家从前风光的时候,光是厨子就养了七八个,哪儿会吃我家的东西。不过,那都是我小时候的事儿咯。”摊主感叹道,颇有种物是人非的感念。
“你认识他们家的人?”
老汉用手摸了把油嘴,说:“我,我来买点东西。”
“你?买陈家的东西?”摊主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嗯。”
老汉点了点头,又把那三块钱掏了出来。
摊主接过钱,又仔细打量了老汉好几眼,说:“他家卖的,普通人家买不起。”
老汉尴尬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陈家巷的尽头就是裕泰和。白粉墙,马头瓦,典型的徽派建筑。近些年,泰州政府致力于发展旅游业。陈家巷之外的几条南宋古巷里复原了几座古建筑,也都是白墙青瓦的。唯一不同的是,陈家宅是“原件”,而那些都是“复印件”罢了。
孙老汉活了大半辈子,头一次见到这样的宅子,仰着头,张着嘴看了半天,才去扣了门环。
应门的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子,长的清秀可爱,一开口却是大人的语气。
“您寻谁?”
“我想来买些东西。”
一听是来买东西的,那孩子立刻敞开了门,引着老汉入了前厅。
“请您稍等。”
小孩把老汉扔在前厅,一个人跑了。
老汉拘谨地站在大厅的中间,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他的正前方是一架比人还高的八扇屏,不知道是什么木头做的,散出阵阵香气。八扇屏的中间六扇阴刻着六个大字,最右和最左的两扇雕着两幅莲花图。右边那扇上的莲花是半开的,左边那扇上的莲花是全开的。
“唯,圣,人,通,其,道。”孙老汉嘴上念着那六个大字,心里想的却是:如果把那六个字上贴的金箔都刮下来,应该能卖不少钱。
自八扇屏往南,摆了两列太师椅,椅子中间还配了高脚茶几。孙老汉看着那几把椅子。他想坐下去,可又不敢。
“实在抱歉,让您久等了。”
一个身着青白色长衫的中年人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他的嘴角挂着一丝微笑。孙老汉总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可怎么都想不起来。
“您是当家的?“
“我叫何用。我是这里的知客。我们当家的不轻易见客。”何用轻描淡写地说道。
老汉尴尬地笑了笑。
“您用些什么喝的?”何用客气地问。
孙老汉赶紧摆了摆手,“不用了”。
何用回了个“好“,然后从屏风后面取出了一个托盘。他请老汉坐下,然后将那个托盘放在了最靠近他的那个茶几上。
孙老汉这才看清,托盘里放着的居然是笔墨纸砚,心中暗道:这个年头,居然还有人用这个?
何用不慌不忙地磨好墨。
“您贵姓?”
“姓孙。孙长生。”
“从哪里来?”
“我是岭南,南福村的。”
“所求何物?”
“什么?”
何用抬起头,耐心地解释:“您想买什么东西?具体有什么要求?都告诉我。我帮您记下来,拿去给大老板看。等他定了价,我们会通知您。您如果觉得价格合适,两方定好了日子,您再来取货。”
“这么麻烦啊?”
“你知道的,大老板忙。”
孙老汉点了点头,凑到何用跟前,小声说:“我想要鹿蜀。”
何用刚刚低下去的头又猛地抬了起来,露出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又问了一遍:“您说您要的是什么?”
“我不要整只鹿蜀,我就要点鹿蜀毛。”
何用握笔的手僵在了半空。
“您确定是找裕泰和买这东西?”
老汉点了点头。
何用的脸色一沉,问:“您要那东西做什么用?”
孙长生舔了舔嘴唇,又摸了摸头,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何用倒也不着急,就那么盯着他,也是一句话也不说。
过了好一会儿,孙长生还是说了。
“我听说那东西能让人生孩子。我儿子结婚好多年了,一直没有孩子……所以……”他顿了顿,又苦巴巴地补了一句:“那东西,是不是挺贵的?”
何用又是一惊。
“您是怎么知道这东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