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用和孙长生说的那个大老板,不是陈家的当家,而是裕泰和的老板陈由鸣。
送走了孙长生,何用拿着替他写的那个单子去找陈由鸣。
出了前厅,穿过天井,陈由鸣的屋子是东边的第一间。何用站在门口,刚要敲门又犹豫了,手悬在半空僵了好几秒,终于还是收了回来。
他把孙长生的单子对折,揣进了衣襟里,然后转身又往回走。
前厅八扇屏的后面有东,西两个耳室。东边那间是专门给何用休息用的。他进了耳室,走到墙角处的一张小小的床榻前,掀开被褥,露出硬邦邦的石床。石床的正中间是一个手镯大小的铜环。他用力拉了一下铜环,整个石床突然全部陷了进去,露出一个一人高的,黑漆漆的门洞。
何用跳下去,整个人钻进石门里。瞬间整个石床又突然升了上来,恢复成了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泰州陈家一直以买卖人自居。他们所卖的东西大体上分两类。一类是旧物。旧物的定义很广泛,从石器时代的骨笛到二手苹果手机,从李白用过的夜光杯到婉容用过的官房,无论是真的还是仿的,只要能搞到手,都卖。另一类叫“子不语”。正所谓子不语怪力乱神。说白了,就是怪物。比较常见的是凤凰蛋。
地道的另一头是一扇高级防盗门。何用从衣袖里摸出钥匙,开了门,一条突兀的深蓝色蜡染布挡住了他的去路。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撩开门帘往里走。
在防盗门的后面多此一举的挂上一块门帘是当家人众多无用命令中的一条。他美其名曰“绝俗帘”,意思是要隔绝前宅腌臜世俗的空气。绝俗布的款式是随当家人的心情而变化的,上个月是日本浮世绘,上上月是一块印了清明上河图的桌布……而第一条居然是他自己的旧澡布。和这些比起来,朴素的蜡染布已经算是很正常的了。
后宅是一个宽敞的复式。一楼四面各开一大窗,采光极好。正中是个半米高、周长七八米的大圆木床。这木床是原先长在这里的大槐树被人砍掉之后留下的大树根。木床外围绕着一圈环形的木桌,桌面上画满了各种奇怪的图案。
四周的墙上按满了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格挡。每个格子里都被塞满了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人从下面走过都要格外小心,脚步稍微重一些,格挡里得东西都有可能被震掉下来,砸在脑袋上。
沈小发此刻正四仰八叉地躺在木床上晒着太阳。他的脸上盖着一本又旧又黄古书。
“当家的。”何用轻轻地喊了一声。
沈大当家双手举过头顶,左脚蜷着,右脚作劲往前一蹬,伸了个极其“奔放”的懒腰。那本古书没“躺”稳,从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滑了下来。
沈小发是一个典型的帅哥,皮肤白皙,浓眉大眼,身材修长,眉眼间还隐隐地透着一股书卷气,感觉背上书箱就能去演宁采臣。
作为陈家的当家人,沈小发当然不是他的本名。他本名叫陈玉菡。没错,就是《红楼梦》里蒋玉菡的那个玉菡。
《红楼梦》里成百上千的人物,他爹不知道怎么搞的,偏偏喜欢一个戏子的名字。后来沈小发从不知道哪个红学家那里听说,玉菡通玉函,就是玉做的盒子的意思。本来就不怎么喜欢这个名字的小玉菡当时就哭了。他嘟着嘴,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鼓着小腮帮子冲着他爹嚷嚷:“我才不要做盒子,玉的也不行,金的也不行!”
后来他做了当家人,祖奶奶让他改个名字隐藏身份,他就随了他娘的姓,随便取了个名字叫小发。
“何用。你又往外倒贴钱了吧。”
可是沈小发是怎么知道的呢?
“当家的,你是怎么知道的?”
“今早你去前厅的时候,侧边口袋的盘扣不是这么扣的。”
何用低头打量自己的扣子,打量了很久也没看出究竟有什么不同。沈小发知道他看不出什么门道,又懒得和他解释,于是问他:“来的是什么人?”
何用从衣襟里掏出那张纸,递到了沈小发面前。
沈小发没有接过来,只是说:“前厅裕泰和的事儿归我大伯管,你拿来给我干嘛?你越干越糊涂了?”
何用又把纸朝他跟前送了送,说:“这人要鹿蜀毛。”
沈小发一愣,然后将信将疑地接过那张纸,看了起来。
“可……他是从前厅进来的?”沈小发一边看,一边问。
“是啊。我从没遇过这种事儿。”
“裕泰和”不入后堂,“子不语”不出前厅。陈家的买卖几百年来都是泾渭分明的。
这座宅子建在陈家巷和珠巷交汇的直角上,珠巷那儿还开了一个极其隐蔽的侧门。陈家巷的门通前厅的裕泰和,什么人都能进。珠巷的侧门通后堂,只有圈内人知道。
“他是个圈内人?”沈小发问,随即又反驳了自己:“圈内人要子不语会走珠巷,不会这么没规矩跑到裕泰和去。”
何用点了点头。
“这事儿我大伯知道吗?”
“我本来是想去告诉他的,想了想,觉得还是应该回来告诉你。不过,前厅的事儿,没有哪样能瞒过大老板,我觉得他应该很快也会知道了。”
沈小发眉头一皱,没有说话。
何用接着分析说:“他不是圈内人,却知道鹿蜀,知道鹿蜀毛的功效,还知道要找我们买。这实在是太奇怪了。“
“或许他祖上是个圈内人,只是到了他这一辈,家族败落了,只知道能从我们这儿买鹿蜀,其他的很多内情都已经不知道了?”沈小发提出了自己的猜想。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沈小发挪到电脑跟前,点开了“扫雷”玩了起来。
“这有什么难办的,他想要,咱们就卖给他呗。我记得我曾曾曾……不知道哪代的曾爷爷拿到过鹿蜀毛。等会儿钟飒回来你问问她放哪儿了,找出来卖给他就完事儿了。”
“大老板哪里,怎么办?”
“照实说呗,反正生意都接下了,他还能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