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八九点钟,主街已经开始热闹起来。街边商铺的喇叭里反复唱着前些年流行的口水歌,横冲直撞的大轿车响着刺耳的喇叭,得意的电瓶车在人群和轿车的缝隙里钻来钻去,所有人都很着急,着急着不知道干什么去。
孙长生茫然地走在大街上,对周遭的声音充耳不闻。
刚才在陈家,那个姓何的知客和他说:“你先找个地方住下,等消息。”
他问:“那……那……什么时候能给个准信?”
“少则三五天,多则一两个月,没个准的。”
他犯了难,可怜巴巴地伸出五根手指头,说:“你们这儿的招待所,住一晚要这个数儿。三五天的,我还住的起,可真要在这儿登上一两个月,我实在是承担不了。”
他怎么也没料到,那个人居然从长衫侧边的口袋里掏出了两百块钱递到他跟前对他说:“您拿着这钱在这儿住上三四天。三四之后,如果没等到我们的回信,你就回去等吧。”
孙长生接过钱,就这样糊里糊涂地离开了陈家。现在,他紧紧攥着口袋里的两百块钱,感觉很纠结。
他大老远跑这么一趟,无非就是要个答案。成了,是他运气好。如果不成,他也好早点断了这个念头。可人家不给他答案,只给了两百块钱。他觉得这钱就像是个补偿,拿了这事儿就肯定办不成了。可如果不拿,他又觉得亏了。
孙长生看了几家招待所,每一家都是看了看就出来。他在最后一家招待所门口的台阶上坐了一会儿,最后用那二百块钱买了一张当天的火车票,回去了。
第二天,天蒙蒙亮的时候,孙长生就回到了南福村。
南福村位于岭南沿海地区,是一个只有三百户的小渔村。这样一个小渔村,在岭南地区几百个小村落里,只是很普通的一个。可南福村却是家喻户晓的。它之所以这么出名,是因为三十年来,这个村子里没有一家人能生出一个孩子。
对于南福村为什么会这样,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说法。周围几个村子的传言是,因为南福村的人喜欢吃一种用鱼苗做的小菜,惹恼了龙王,所以被龙王给诅咒了。这种说法,好像连南福村人自己都信了,于是族长下令不许再吃鱼苗。可是他们坚持了好多年,发现并没有什么作用,就又开始捕鱼苗,带着愤怒把海里的鱼苗几乎都吃光了,以至于之后一连好些年,都捕不到什么鱼。
如今,好在村里来了个神医。
孙长生一进村,老远的就看见吕神医家门口乌泱泱的全是人。这些人中大部分都是女人,她们的表情虔诚又肃穆,行动规范而有序,感觉是在参加某种宗教仪式。
吕神医名叫吕两口,是半年前来到南福村的。他是有真本事的,刚来不久,就把村南孙有福的老婆给治好了。如今孙有福的老婆正在家里待产。吕两口从此立了名声,被南福村的人封为神医。
只是吕两口这人有点奇怪,看诊都看,但只有在心情好的时候才从这么些人里头选一个来治。以至于他来了大半年,算上孙有福在内,只治了三个人。
孙长生远远地看了一眼那条长长的队伍,他的儿媳妇小红就在里面。他们家每天换人来排队,一直没被吕神医选中,否则他也不会大老远的跑去泰州。
长长的队伍里,只有少数几个男人。在这几个男人之中,有一个人格外扎眼。女人们从他身边过的时候,都会多看几眼。就连孙长生也多看了他一眼才离开。
这个男人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牛仔裤,挺拔地站在人群中间,整个人白的发光。
有的女人一旦结了婚,似乎就完全丧失了矜持和害羞。她们把目光死死地钉在了这个男人身上,肆无忌惮地对他评头论足。她们虽然做出了压低声音得姿态,可每个字都能让人听得一清二楚。
“他不是咱们村的吧。”
“不是。可能是从别的村来的,特意来找神医看病的。”
“啊?长得跟个仙似的,也有那毛病啊。”
“你怎么知道人家看的是那个病?不能是别的病么?!”
“长得那么好看,就算有那个毛病,也没啥。”
那个男人听了那些女人的话,低头微微一笑。南瞻部洲的女人尤溺男色,他已经见怪不怪了。
下午两点的时候,吕家医馆终于开门了。每个人两分钟,吕神医从来不浪费时间。望,闻,问,切,一概都免了。
白体恤是今天最后一个病人。他进了门,一双美目轻轻一扫。这个屋子不过十来个平方,正中间放着一张白色长桌,就是从前医院里统一制式的木桌子。桌上堆着一摞各式各样的笔记本,旁边是一个普通的塑料笔筒,里面插着几支廉价原子笔。所有东西上都蒙着一层厚厚的灰。
白色长桌的后面是一张沙发椅,黑色皮质,椅背上有好几处磨损,就像是从那个废品回收站捡回来的一样。
吕两口就坐在那把沙发椅上。他闭着眼睛,听见有人进来,就指了指对面的折叠椅。不像医生,倒像是个替人算命的半仙。
男人瞥了一眼那把折叠椅,双手环在胸前,一屁股坐在了白桌子的一角上。
吕两口那双藏在脏兮兮的镜片后面的眼睛,总算睁开了。
“先生怎么称呼?”
男人友善地一笑,说:“怎么?在平逢山上玩儿够了?”
浑浊的眼睛突然闪过一道精光。吕两口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后退了两步,问:“你是谁?你不是来看病的。”
男子扬起一边的眉毛,身子往吕两口的方向斜压过去,压低了声音问道:“怎么?岁数大了,连我都不认得了?”
男子将右手伸到吕两口的面前,稍稍震掌,便有一把旋转着的飞刀悬于掌上。他又一震掌,刀尖立刻直指吕两口,刀目随之闪出银白色的光来。
吕两口失声大叫:“破识飞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