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来得子,还是个儿子。无论是谁都是会高兴疯了的。
那对夫妻得了个大胖小子,把这一切都归功于菩萨保佑,降福恩赐。他们跟上门来报喜的人说了这件事,听者只是笑笑,全然不放在心上似的。但也有人本着试一试的态度前去求了愿。
有一个叫陈云桥的,原本家里欠了不少债。他去庙中祈了福,回到家就把仅剩的一点银两聚在一起,一半留给家人,一半用作本钱去做生意。没人看好这个几乎是白手起家的,很多人,或者说所有认识他的人都认定了,他此举无疑加快了他的死期罢了。
可谁也没有想到,仅仅两个月,这个陈云桥就成了方圆百里数一数二的大户。他做起了南北货物运输的生意,往来一趟,可得暴利。不仅还清了债,还购买田产,修建大宅,闻者无不羡慕。
羡慕他的人总在想一个问题:他是从何而来的运气?
这时有人想起了那对老来得子的夫妻。
接着,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那座寺庙。
于是,香客络绎不绝。
天天都有前来祈福的人,这是住持很高兴的一件事。院中的树早已长大,枝叶繁茂如盖,生机勃勃。见过它的人都赞叹庙中竟有如此奇物。
于是,出乎意料的,它成了人们祈完福后必定也要来参拜的存在。人们在它身上挂上红布,红布上还坠着木牌,每一块都写着愿望――有想要功名的;有想要良人的;有想要来年收成好的;更有甚者想要加官晋爵,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太多太多。
它会趁着夜色,从本体中剥离出来,化作人形一个个翻看木牌上的愿望。
能实现这些人的愿望,是不是就会像佛和菩萨那样受人敬拜?它很天真地想着,也很认真的用几百年积攒的法力给人们送去福报。
一年过后,香客更多了。明显的,找它的人也更多了。很多人往往是直接忽略的前堂佛像,只为见它一面,亲手挂上一块写有自己心愿的牌子。
越来越多,今日数完,明日又有了新的。而且有的人今日许了愿,明日还会来许愿,他们总觉得前日自己要的不够好,不够多。
就不能一次性许完吗!它很苦恼又有点怒了,人们总是变着法的要求它做这做那的。用人类的话说:头都大了。
但看着香客越来越多,它觉得自己当初那个突然地决定是对的。百年前的住持给了自己活下去的机会,百年后它给寺庙带来的众多的香客。
这就是,所谓的回报吧。
它一边这么想,一边啃着从香案上拿的的桃子。
“唉――”重重地叹息声在树下响起。它低下头一看――是住持。这位住持可以说是它看着长大的。第一次见他还是个小沙弥,虎头虎脑的,每日扫完庭院总要坐在树下歇息。它那时候没怎么注意过这个小人,只管睡觉。一觉醒来,当年的小沙弥已经不见了,成为了寺庙的住持。
他干嘛呢?它想。它冲着住持招了招手,住持却不为所动。也对,凡人根本看不到它的。它吐出被吮了个干净的桃核,搭着树枝翻了个身,隐入其中。
树下的住持突然笑了一下,冲着它刚刚隐入的位置招招手,转身回房了。
又是一年。
它厌烦了。厌烦了无休无止的愿望,而且这些愿望也愈发离谱――九五至尊也是你说当就当的?
它看着手里的木牌,嘲讽似的笑了笑,随手抛了。大大咧咧地朝身后一躺,一条腿悠然得在半空中荡着,微风轻抚,让它昏昏欲睡。
一阵敲击声搅醒了它。它睁开眼,发现住持让几个弟子在它周围钉了一圈篱笆。
这是做什么?它很困惑。它很想下去问个清楚,但它清楚凡人根本看不到它的。
算了,随他去,一圈篱笆而已。又没有其实也无所谓。反正它厌烦了。
不过一圈篱笆显然阻挡不了人们往它身上挂木牌。牌子的数量不反增。要继续吗?它扪心自问。想了好久,它觉得这应该就是自己的命,帮人完成他们的愿望是它生来就该做的事。
当它准备再一次施展法术的时候,意外发生了。那股源源不断的能力突然消失了,原本可以轻易感受到那如水流般的能力此刻却是空空荡荡,一丝一毫都感受不到。
怎么回事?它试了试,依然没有反应。
“树上的朋友,可否树下一叙。”
是他,他能看见自己?
“你能看见我?”
住持点点头:“很早之前就可以了。那时候我还是一个小沙弥,整日在树下休息,见了不止一次。”
“那你不怕我吗?”
住持笑了:“你又不伤人,我为何要怕啊?说起来,我要感谢你,谢谢你给寺里带来了香火。”
“不客气,我只不过在偿还百年前的住持的……”
“请你停手。”
什么?他在说什么?
“停手。不要再实现那些人的愿望。”
“为何,这不是他们希望的吗?”
“一开始是乞求,但现在已经单纯地在索取了。你还没意识到吗?你厌烦了是不是,不想再让那些人如愿了。”
“我……”
“是我封了你的能力。”
“什么!”
“我不这么做,早晚有一天你还是会动了这心思。无休无止地替那些人实现愿望。”
“可是他们高兴啊。你身为佛家弟子为何这么小气?”
住持笑了笑:“佛云:真正的快乐应是让自己快乐,而不是取悦别人。你做这些可曾有一日快乐过?”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你若执迷不悟,终有一天会尝到自己酝酿的苦果。但我想,你不会的。阿弥陀佛。”
说完,住持回了房间。
苦果吗?苦果是个什么滋味呢?
它不知道,也没想过自己的好心成了一件坏事。
它认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对的,那些人心愿所得,回来感激它时的喜悦之情是它很乐意见到的。
但,那是取悦。它第一次听见这个词。
它看向满树的牌子,密密麻麻地紧挨在一起。
有这么多吗,它都没注意过。
或许它真的错了。
一股说不明的感觉在心底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