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是很聪明的。它以前怎么没发现呢？
不过区区一个月的时间，所有人都知道了万福寺的那棵树灵性已经不在了。虽然依旧是枝繁叶茂，但在那些人眼里它已经同死树没什么区别了。
事情的起因还是那个陈云桥。
生意是越做越大，维持生意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商场如战场，一步错就有可能步步错。陈云桥本就是横财出身，对经商根本一窍不通，能维持这个家业不败，很大程度上都是靠它的帮忙。
可现在，它谁也帮不了了。
第一次再见，陈云桥贡了时下最好的水果，珍馐。眉宇间满是期待。
第二次见，陈云桥贡了寿桃。衣服有些旧，但整洁干净。
第三次箭，陈云桥已经什么都拿不出了。一身破袄，四处补丁。
再次听陈云桥的事，是那些香客说的：他在离寺庙不远的一处林子里上吊了。
一条人命就这么没了。在那些香客口中宛如是轻飘飘的存在，不值一提。他们在乎的永远是自己。
陈云桥死了，更多的“陈云桥”也跟着出现了。人们的愿望和祈求不再实现，生活不像从前那样顺着自己的意发展了。虽然也会有人前来祈福，但诚意远不如前。
人情薄凉――这是它自己想到的词。它望着树下来来往往，越来越少的人，觉得无比贴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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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满意了？”它问住持：“这就是你希望看到的？又回到了从前。”
“这样不好吗。佛门本就该是个清静之地啊。”
“没有香火，这寺庙很快就会败落的！”
“庙宇本就是用来传授佛法用的，给了我们一个住处，给了他人一方清静。若是只为了那些香火，便是失了我佛本心。”
“你说什么都对。”它有些赌气：“现在几乎都没什么人来了，可以把封印解除了吧？”
“哈哈哈――”
“笑什么？”
“早就解了，就在第二天。”
“你是说……”
“你自己早就不想做那些事了不是么，所以你相信了我的话，一次都没有试过。”
“可是我曾试图感受过，一点都不存在了，明明是被封印住了！”
“那得问你自己了。”住持指了指自己心口处：“我只封了一天你的能力，是你自己将它封存到了今天。”
它不信，对着大树伸出手。熟悉的力量再次在指尖流动，一点点的注入大树之中。力量催生出了新芽，在他们面前萌发，生长。
“看。我说得没错吧。”
它沉默了，过了好长时间才开口：“一直以来我都做错了吗？我以为可以像百年前那位住持一样。”
“错的不是你，错的是他们。”
“我没有错？”
“没有。”住持摇头：“一直都没有。”
“你说过，终有一天我会酿出苦果。这便是了么？”
“也许吧。”
“人，都是这个样子？”
住持摇头道：“这些还得你自己去看看，困在这方寸之地，你能见到的人世不过芥子般大小。人世是须弥，大无边际。你若是能走一遭，见一见那就好了。”
“是吗。可惜我不能。”它的手抚上了树：“这毕竟才是我的本体，离了它，我哪都去不了。”
“那你想去吗？”
“想！”它答得很干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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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用你的枝干做的念珠。你带着，这样就可以离开了。”
“我都不知道你还会做这个。”
“呵呵，小时候跟师兄们学的。”住持给它整理好衣服：“此去人世，亦如你降临这世间一样。一切对你来说都是新鲜的，你要小心。切记。”
“谢谢。”
“你还没有名字呢，我给你取一个吧。”
“好。”
“云芥。你看可好？”
“此前百年我都没有名字，今日新得了名字，我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呵呵，看来是我多虑了。”
“什么？”
“没什么，早些出发吧。也早些回来。”
它问道：“那得好几十年吧？”
“是啊，就看你怎么去看这个世间了。”住持双手合十：“再会。”
“再会。”她也双手合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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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您看到了什么？”我问她。
“人世确实奇妙，以前的我认为每个人都是贪婪的，可当我走出去才发现我看的太少。”
“那您看了多久？”
“我那时候以为要几十年，后来我觉得要几百年，再后来的第十年我就回来了。”
“十年！”我很吃惊：“十年你就看透了？”
“是啊。”她笑道：“人生百态，但十年内在我眼前的都是一个样。我觉得无聊了，也就回来了。”
“从此以后您就住在这了？”
她点点头。
“这庙也是那时候败落了？”
“这倒不是。”她说道：“我回来后，还是会见到那些祈福的人。不过很多人已经不再相信自己的愿望会灵验。说来真好玩，他们许愿不再是想着自己，而是为他人祈福。有时候我兴致来了也会帮他们一把。”
我问道：“那不应该啊。”
“那是因为有些东西，一些不该生出来的东西滋生出来了。我不得已，只能让这庙败落。住持当时也是支持我的。”
“什么东西？”
她对我招手：“你过来。”
我跟着她去了佛像背后。她拉着我的手说道：“一会紧紧跟着我，什么都不要信。”
“知道了。”
我跟着她隐入了佛像之中。一开始眼前一片漆黑，她领着我走，我跟着她。不知走了多久，眼前豁然开朗。一方黑池出现在眼前，池上生着一朵白莲。
“你可知这一池黑水是什么吗？”
我连连摇头。
“欲望，人的欲望。就在我的脚下。”
“您的脚下？那棵树的根部？”
“对，多少年来我都是汲取它的养分长大的。以欲望为食。”
“可我觉得您不是这样的人。”
“我不算是人啊。”她突然笑了：“你看那朵白莲，如果有一天莲花败落，我也就死了。”
“我听说，如果想要让污水变干净就得让一些东西吸附其中的脏东西。例如：树。”
“这些就是我的苦果，我亲手酿出来的。滋生在这。”她指指自己的心：“那十年其实是因为我太累了才回来的。”
“看来您帮了不少人。”我说道。
她没说话，而是拨动念珠，念了一段佛经。这回我听清楚了――《金刚经》。
我看向池中的莲花：纯白色，圣洁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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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芸芸还不知道我经历了什么，只当是又一次启程。
临走时我再看了一眼寺庙――初生的太阳给殿中的佛像镀了一层金光。院中的树已经高出殿宇一大截，枝繁叶茂。
这里有一只山鬼，和一个还未讲全的故事。总有一天，我会回来听她讲完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