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走到院子里,夏天带着几个花匠在修剑花枝,又几个人在锄砖缝里的野草。几棵果树今年开的花格外灿烂,隐隐约约可以察觉到又是丰收满满的秋天。夏天看见顾汶淮站在院门口,忙上前去:老爷,今日我采买了几株栀子,想着初夏微雨时节,栀子花开熏得一院子的香气袭人。顾汶淮说道:不错,现下让师傅先种下。我这里有件事你替我去办。夏天想着手下的事都完成的差不多,花匠们也知道种花的位置和区域划分。自然是有空闲时间。便应承下来:老爷只管吩咐就是。顾汶淮从袖子里掏出一把沉甸甸的银元递给夏天:太太娘家的姨娘有孕,你拿钱去街上打一把金锁,刻上长命百岁福寿安康八个字。用盒子装好便当做礼送了。夏天拿了钱朝门外跑去。
另外一头,舒欣还在街上逛书摊子。她长得贵气,衣着也不必说的精致。书贩们只以为她是那家的读书小姐,才高八斗堪比男儿,当见到舒欣只推荐名著古迹,杂书一概收起来怕舒欣看不上。
徐北方刚从报社出来。他和女友的生活需要依靠报社的稿费延续,不然便要面临饿肚子的风险。年轻的人总是会为了爱情受苦,这是常态。见到舒欣一个人在书摊上捡书,他走上前去:舒欣,你都买些什么书?舒欣回头看了他一眼,果然徐北方是阴魂不散,每天都在街上蹲着她。徐北方看见她手里拿的《资治通鉴》,便说:你看得懂这种书吗?看古文是需要一定的耐力和理解力。舒欣不识字这件事,徐北方小时候就知道得一清二楚。
这个不碍事,昭昭会教我。舒欣不以为然,心里却害怕自己太笨,若是一时间学不会,昭昭教不了就会烦她。
徐北方看出了舒欣的窘迫,他不想拆穿,只是说:我这里有几本白话文,内容精彩,读起来通俗易懂。反正也不看了,就送给你吧。舒欣有些吃惊:送给我?徐北方继续轻松地说道:就当是我像你道歉了,害得你被舒伯父。他用手指轻轻点了自己的左脸,提醒舒欣自己亏欠了她。
舒欣一笑:我不过是实话而已,你放心,我会和你退婚的,彼此各不相干。
徐北方动作倒是快,转身进了报社,没多久怀里便抱着四五本书。舒欣看见了最上面的那本,她在昭昭的房间里面见过一样的。她那时还认不出“安娜卡列尼娜”六个字。徐北方把书递给舒欣:这些书都是我托国外留学的朋友寄过来的,十分宝贵。你可得好好看啊。舒欣接过书,看见上面的封面和她原先见过的完全不同,便问道:在什么地方有卖的?徐北方笑着说:现在还没有地方会出售这些书,这些可是译本,非常难得。
舒欣险些想说,昭昭就有这些书。但是话到嘴边,她突然想起昭昭在汉口读书时,说不定也会遇上某个朋友在国外留学,便给昭昭寄来这些书籍以表情义。
两个人正站在书摊前说话。夏天将礼盒放在袖子里,远远地就看见了舒欣,他朝舒欣走去:舒小姐,你怎么在这里?徐北方看见理着寸头,穿着长褂和布鞋也掩盖不住的年轻气盛的夏天笑着走来,神情中洋溢着自信而满足的光芒,他决定自己小说的下一个主角就以夏天为原型创造。夏天看见了徐北方,问道:这位是?舒欣说:这是我的发小,叫徐北方,前些天就是为了和他退婚,才闹出事来。
徐北方笑着打招呼:你好,请问你是?夏天也笑起来:我叫夏天,夏天出生。舒欣见他手里没拿什么东西,便问:你怎么出来了?不用陪顾之恩上课吗?夏天说道:我家老爷让我买件小东西,少爷多大的人了,也该学着自己上课了。多谢舒姑娘记挂。
徐北方问道:顾之恩是?
舒欣大大方方地答道:我中意的人,你放心。
夏天笑得嘴都合不拢。他跟顾之恩一起长大,顾之恩能够对舒欣多番关心已经说明了舒欣的不同他人之处,现下舒欣这般,又是一对有情人。看见舒欣手中的书,夏天问道:舒姑娘日后可以常来找太太学习,太太在家也闲得慌,你来也可解解闷。舒欣笑着答应下来。
徐北方道:不早了,回去晚了她会着急,我先走了。舒欣,你好好学啊。他从来没有怪过舒欣什么,相反,他感谢舒欣能够理解他的感情并且支持他,就像支持自己的感情一样。
夏天和舒欣两个人又聊了一会儿顾之恩,方才散开。
入夜。
顾汶淮将金锁送去给昭昭查看。送太轻浮的不好,送太贵重的也不好,金锁平常又不显得轻俗,想来应该是最恰当的。但是顾汶淮不放心,还是需要昭昭看了才行。昭昭近来晚睡,夜里时常整理旧物远远地可以看见昭昭房间的灯亮着。
他鼓起勇气上前,做好了被昭昭拒之门外的准备。轻轻地站在昭昭门前,问:昭昭,这是夏天在外头叫人打的金锁,你要看看吗?没多一会儿,门便开了,昭昭披着件月牙白的外套,外套是绸布的,衣领袖口用淡蓝色的线绣上了风铃花,加上昭昭肤白,整个人看上去清冷美丽。昭昭将门打开后,转身进了屋子:你进来吧,外头站着让下人看了不好。顾汶淮低头说了声好,便迈进了昭昭的屋子。
屋子里浮动着淡淡的书香气息,纸张和墨水混合的味道。很难想象这是一个女孩的屋子。昭昭身上有一股牛乳的香气和整间屋子交相辉映,竟被隐藏大半。昭昭坐在凳子上:我这里没有茶,你就勉强先吃些枇杷吧。顾汶淮知道昭昭不喜欢喝茶,总是让陆妈给她放一壶开水在桌上,原先她还玩笑,说顾汶淮若是想在她的房间喝茶怕是很难。索性他也不在昭昭的房间里喝茶,倒愿意随昭昭喝凉水。细细品尝倒是有一股别样的甘甜。
想着险些忘记了正事,顾汶淮拿出金锁,递给昭昭:你看看这样可还行?昭昭接过金锁:长命百岁,福寿安康。就这样吧。顾汶淮点了点头,问道:是叫人去送还是亲自走一趟?昭昭想了一会儿,若是亲自回去,必然要面对赵玲儿和眉盈,她身上还背着眉盈一根手指头的债没有还清,若是不回去,又怕人家说自己没心没肺。果然,人成长后面对的是更多的烦心事,从前的昭昭任性非常,不会理会他人的眼光和言语,现在的昭昭已经失去了坦然随心的勇气。
心下一想,加上和顾汶淮争吵之后,他又小心翼翼讨好自己。恐怕是世上唯一一个愿意哄昭昭的人。已经如此了,昭昭好像没有选择,她以为有选择的,至少她以为自己是可以为自己做出选择的,而现实最终告诉她需要妥协。昭昭朝顾汶淮笑了笑:若是父亲下了帖子请就去一趟,若是没有,我便给周逸君回信,将金锁连同信一起送罢了。顾汶淮看着昭昭,连声应道:也好也好,就听你的。
两个人又是无话,事情已然是解决了。烛火摇晃,顾汶淮愣了一会儿,才起身道:已经太晚了,你先睡吧。我走了。昭昭见他想走,下意识地拉着他的衣袖:你既然说已经晚了,还想去外头干什么?顾汶淮听着这话,身子一怔,看着昭昭,目光里流露出惊讶和欣喜。说话时竟结结巴巴:不,不去了,不是,我,我便,我便不走了。他的样子像极了顾之恩遇见舒欣的样子。一样的语气,一样的结巴。
险些以为昭昭不会原谅他上次的错处。只有昭昭自己明白,这是没有选择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