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顾汶淮特意吩咐了陆妈不必去叫昭昭起来。自己和顾之恩两个人在饭厅吃完早饭,才叫流莹将早饭送到昭昭房间。
昭昭还赖着,浑身酸痛。醒了又迷迷糊糊睡过去,依稀看见顾汶淮起来穿衣,不一会儿就是流莹端着早饭走到她床前叫她。她含糊地应承:你先放着,我再睡一会儿。说完翻了身又想睡过去,差一点入梦时,流莹轻轻摇晃昭昭:太太,今日舒家小姐要过来找您识字,这会儿都半晌午了,她也该来了。昭昭听着一半,不大清楚,将流莹的手从肩上挪开:知道了,我再睡一会儿,累死了。
流莹见昭昭实在困倦,便将早饭端走了。脚步渐渐远去,门轻轻关上了。屋檐下好像有鸟叫声,昭昭睡得沉沉的。
依稀梦见有一条河,昭昭光脚涉水而过,河水冰凉,冻着脚心生疼像是踩在冰块上一样。远远看见河岸缓缓靠近,刚想上岸,梦境打碎。舒欣的声音钻进昭昭的耳朵:流莹,昭昭若是下午醒了,你便叫夏天过来舒家告诉我。我到时再过来。昭昭猛然睁开眼睛:不必,我醒了,你等我一会儿。流莹听见昭昭的声音,忙走进房间:太太醒了,我这就叫陆妈煮面条。昭昭看了看窗口折射进来的阳光,怎么一下子睡了这么久?流莹仿佛看穿了昭昭:太太今天怎么睡了这么晚?昨晚怕是一夜没睡光整理那些东西吧?以后这些事只管让我来就是了。
这几天昭昭晚睡,怕流莹早起帮陆妈做早饭睡不够。所以总是老早打发流莹去睡了,昨晚的事流莹自然不知道。听见流莹说这个,昭昭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只是慌乱地说:你去打水来吧,我洗漱。流莹见昭昭的脸微红,刚想询问,舒欣便说道:昭昭这么多书,看完要多久啊?昭昭下床,找出几件衣服:一日看一两本罢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舒欣惊叹道:我什么时候能像你一般?昭昭穿上外衣,笑着说:边学边看很容易的。流莹此时打了水来,将细盐递给昭昭。昭昭端起温水,放入一小撮细盐,慢慢搅匀之后,将盐水含在嘴里漱漱口便吐出,反复几次。脸盆里的水放了杜鹃花瓣,应该是早上流莹在集市上刚买的,昭昭起得晚,花瓣有些枯萎姿态,漂浮在水上仿佛凋零一般。
舒欣凑在昭昭身旁,眼睛朝昭昭房间里的书看去。流莹待到昭昭洗漱完毕,便将东西收拾好,去厨房给昭昭找些吃的。昭昭转身坐在梳妆台前,拿着梳子梳头。舒欣看见昭昭的头发:昭昭,你的头发乌黑,若是留长些一定很好看。昭昭笑着回答:我原先是长发的,后来嫌长发太闷便剪了。舒欣将手搭在昭昭肩膀上,笑嘻嘻地说:待你的头发长些,我便给你盘发。肯定很好看。昭昭看见镜子里印着舒欣年轻的脸庞,说道:好,你到时候可要记着。
顾之恩正和黄师傅在柜上收货,工人把货物搬到仓库,常年漂泊在码头船上的工人带着一股河水特有的味道,像是淤泥,却比淤泥的气味稍微浅些。夏天看见顾之恩脸上微微冒着细汗,这是他第一次接触现实的账目,黄师傅的威严不减,依然目光凛冽地看着他的册子。他下笔时手竟然微微发抖。
好不容易到了中午,大家休息。夏天偷偷对顾之恩说:舒家小姐今日过来了,少爷要不要回家里吃饭?顾之恩有些疑惑,问道:她是又闯祸了?要我们给她收拾吗?夏天答道:哪有的事,上次太太说教舒家小姐识字,今天可不是来上课了吗?顾之恩淡定地说道:来便来了,叫她自己备书就是了,小娘的书金贵着,连我爹都没看过。夏天笑着说:您放心,舒小姐自己买了一些,还有他人送了一些。顾之恩假装不在意,手却摩挲着册子的书角问道:她都不识字?还有人送书给她吗?夏天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是个公子,叫徐北方的,长得风流倜傥玉树临风,对舒小姐也是关怀体贴,特意把外国书送她学习。
这是顾之恩第一次听说徐北方的名字。他听见夏天口中的人有些莫名生气:和我说这些做什么,我又不教她念书识字,别人送她什么和我有什么关系。夏天被顾之恩一吼,笑着说:少爷,你自己问的谁送了书现在又来怪我。是不是傻了?顾之恩刚想反驳,便听见黄师傅在叫他,赶忙跑了过去。
原来是又一批货到了,需要及时验收进库。看来中午是无法回去吃饭了。
许久没有见到周逸君了。他来顾家找昭昭的时候,昭昭险些以为是听错了,重复问了陆妈是不是周逸君。陆妈只说是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孩,面容清秀,穿着藏蓝色中山装,梳着中分头,就差一副眼镜成就学生模样。舒欣问昭昭这个人是谁,昭昭笑着告诉她:是我的冤家弟弟,他不在家待着伺候他娘,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我还说给他回信。现在自己就跑来了。
周逸君跑来找昭昭的原因是,借钱。
他不知道从那里遇见的朋友,说是可以去北平的大学,那边正在招学生。这个主意一提出便遭到了赵玲儿的反对,偏偏孕期的女子脾气暴躁,一怒之下竟然把滚烫的安胎药泼洒在周逸君的胳膊上。一片烫伤的水泡有种灼热的痛感。
偏偏眉盈这时候来劝周逸君在家里好好待着,又说不要学昭昭在外面浪荡不成样子。一番话火上浇油,周逸君不免多说了几句重话骂骂眉盈。话一出口,赵玲儿看见周逸君生气时有些发白的脸,心里想着:这又是一个该死的昭昭。索性将周逸君推搡着推出了房门。
一出房门,周逸君朝顾家跑去。
昭昭叫陆妈拿烫伤膏药过来,又叫流莹打一盆井水,用棉布浸了冰凉的井水轻轻覆盖在周逸君的胳膊上:你看看你,若是要走只管好好说就是,就算不好好说,也不该在她喝药的时候说,这下好了,药全让你这只胳膊喝了。周逸君抬起手擦去昭昭眼角的泪光。笑着说:姐,你出嫁了怎么知道关心人了?从前你可不是这样的。
昭昭觉得尴尬,她许久没见到周逸君,再见面却是这幅光景。记忆里的周逸君总是很养尊处优,伤了一点皮都能让赵玲儿和眉盈心疼半天,怎么她一走,周逸君就落得这幅地步。昭昭没有说话,周逸君看见了她旁边的舒欣,审视了舒欣一身上下,问道:你是顾家的?上一次我姐回家你怎么没跟着一起过来?流莹解释道:周少爷,您误会了。这是舒家的小姐过来找太太上课的。周逸君笑着打趣:我说我姐怎么没有理会我,原来是在这里认了小妹妹。刚想抬手指昭昭一下,牵动胳膊又疼的龇牙咧嘴。昭昭朝他脸上狠狠捏了一下:你这个人就是伤了也不安分。
到了正午,顾汶淮回家中吃午饭,听说周逸君烫伤了,又想叫夏天去把刘医生叫来。转念一想自己糊涂,夏天陪着顾之恩在验收货,哪有功夫在家里?索性自己跑一趟,去请刘医生看看周逸君,也好叫昭昭放心。
刘医生开了一些消炎药,叮嘱周逸君禁食生冷的东西,还好不是夏天,不然容易化脓。周逸君一一答应,又对顾汶淮道谢。顾汶淮笑着说:你不必谢我,哪有家人之间道谢的理?刘医生想走,昭昭站起身挽留道:多谢刘医生,上次我晕着没能谢谢您,这次可不能走了,留下来吃午饭吧。又对舒欣说:你也是,我和你约了今天教课,没怎么教授,吃了午饭我好好教你,可不许走了。
流莹早早叫陆妈多准备了些菜,家中来了三个客,要摆大桌。可惜顾之恩和黄师傅不在,不然他和周逸君年龄相仿,肯定有许多话聊吵吵闹闹也热闹一些。
整整十个菜,鸡鸭鱼肉样样俱全,丰盛异常。昭昭知道顾家向来节俭不会轻易铺张浪费,她看着顾汶淮。顾汶淮好像看出了她的疑惑笑着对周逸君说:你今天是第一次上门,饭菜粗糙你不要嫌弃,以后想吃什么和陆妈或者流莹说,她们会早些备好。原来他是讨好周逸君才这样做。昭昭有些想笑,席间落座下来后,她低声问顾汶淮:你这么这般对周逸君?回头惯坏他不好。顾汶淮握着昭昭的手,将手拉扯在自己身边:你不说我也明白,周逸君于你而言是个最亲近的娘家人吧?
很少有人会这样在意昭昭的事情,在意到爱屋及乌的地步。当然这种事情对于见惯风花雪月的顾汶淮来说易如反掌,一个人不可能在三十岁过后依然将情爱放在心上,除非他从来没有成长过,如此看来顾汶淮成长地不错。他从一些小事上彻底击败了昭昭的防范心理,亦或者是说半威胁性的断开了昭昭的后路,让她不得不朝自己靠近。
吃过饭后,周逸君终于进入了正题。他问昭昭能否给一张船票的钱让他去北平求学。这种事在舒欣看来简直是天方夜谭,她听着昭昭和周逸君的对话入了迷,一杯茶水渐渐凉了喝下去也不知自。
我认识一个同学,他比我年长几岁,我和他一起去也会照应我,姐姐你放心吧。周逸君说道。
你说的那个同学我见过吗?他父母是什么人?我叫你姐夫去查查。昭昭平平淡淡地问道,好像问着一件家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