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觉是生活唯一的真实,”男孩摇头晃脑,从拼盘上拣了个苹果,“你醒了,昂热。”他穿着华服,梳着病态的妆容,在床榻中像个大病初愈的老皇帝,他面前的昂热异常平静地打量周围环境,火烛在身后跳舞,对影成三人。
“你是谁?”他挣扎。
“我是你。”
“滚吧。”
“喂,有你这样的人么,我可是救了你命,还搭上我自己诶,良心不会痛的吗?”
真的痛,确实与身体无关。昂热艰难起身。他这才惊觉这是个装潢精美的寝室:小男孩坐于红花大床,一个奇怪杯子旁边,棉被置放整齐,纱幔血色透明,墙壁挂着写满婉转诗词的字画,笔调却有颜真卿式的凌厉。昂热确定他这是处在某个古代妃子的宫殿里了,这男孩真有本事。
“怎么称呼你?”昂热问。
男孩眨眨眼,“嗯,暂且叫我李嘉图罢,反正这的人也姓李。”
暂且、李嘉图?昂热迷惑不解。
他看着此君跳下来,走到衣杆取一件完全不符合他身材的服装。那是武将护甲,可又配有裙摆,男孩身穿深色的南蛮胴具足,披带牙兽铠,头顶三叉束发紫金冠,比小男孩高三倍的武威长戟垂直立。好不意气风发!
昂热疑惑。“这女娃是孙尚香?”
“往往将帅才容易称王,”男孩凝视昂热,“她喜欢的。不过呢,你就这么闯进当今皇后的寝室,猜猜皇帝会怎么招,怕不止是杀头那么简单咯。”
对此,昂热倒嗤之以鼻,原来纵然是九五至尊也不过是别人幻觉下的黄粱一梦。“所以我这是穿越到哪位真龙天子的朝代来了?”男孩像是知道他的想法,说:“你们研究历史——秘党在揣摩他人意图的时候确是最像欧洲人的时候。”李嘉图爬进柜子里,“此世,西夏皇帝李谅祚执政,梁皇后统治。”
“西夏么…”昂热皱眉。
“中国宋朝,”男孩补充,“和其对峙的开国君主李元昊,带领党项族扎根西北地区的。”
你自己说无关的,昂热暗想,可又是李元昊,这难道是巧合?“你再不躲起来,可真就要遭砍头了喔。”正思忖着,透着光线的木格栅窗户里出现了几道人影,时间零发动,随一声堪可耳闻的“啪咔”声,杂物箱盖上了,昂热迅速躲到一个箱子里。
好吧。必然发生的总是意料之外的事情。
昂热轻轻握拳,从缝中窥探,这当然看不了什么,但他能听得更清楚。奇怪的是,他竟然有亲近的冲动,并非热望破解谜题的心情,只是单纯的有种依靠的感觉,昂热意识到异样。这是女人们的交谈声,他尽管喜欢妹子也没有这如狼似虎的饥渴啊…
一个低沉地声音:“小翠,此类琐事就不必告知我了。”昂热利用速度施放极轻的力道开出条线,他事发前就学会这能力了,映入他视野的是位衣着雍华富贵的娘娘,她显然便是皇后,不知为何,那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刺激他的脑海。不,她不是他。
昂热注意到她仅仅是穿有天蓝色鹅绒装,内衬则是偏中原的薄襦裙,外披刺凤服,她的华冠在屋子里隐隐发亮。
“您不是最爱皇家狩猎?”小侍女怯生生地提醒。
“他们族群的风俗罢,”皇后娘娘不以为意,“骑射是挺不错呢,可你也知本宫秉性,我最讨厌马了。当然,他们喜欢耍弓弄剑我也不好说什么,但要我说,无论是以剑弑君正法抑或斧钺之利,真正的战斗是以身博命、拳拳到肉的。”
“是。”侍女表示同意。
“我弟梁乙埋如何?”
“家相仍与陛下同掌朝政,”小翠回答,“他们打算与宋重归于好,派大臣李通计划解决河间地争端。”她的声音非常沙哑,昂热能看见她脖子通红。
“你消息真灵通。”皇后的笑像铃铛一样,她到床边坐下,“说吧,那位大人被你骗上当了?”
“是我给大人骗了啊,”小翠充满歉意,“如此机密要事怎么可能两三杯酒就道出来呢?”侍女反问。
“哦,孩子,男人们很贪,喜欢好多种液体的。”皇后的喉咙咕哝,“而且还笨,”她恼怒地说,“他们根本不明白真正该注意的并非什么辽、宋,南方实不足为惧,而是北方,北方才是将来的大患。”
“可北方只有一群野蛮人啊。”侍女说。
皇后娘娘呵呵地笑,昂热以为她是揶揄小翠的想法。昂热在阴影里紧紧贴着箱角,眼睛收回,刹那间他看见对方皱起眉头,他亦同样动作。
梁皇后突然大叫,小翠搬出箱,精钢长剑滑入手中,挑开了盖子,她们的眼睛充满惊愕。“出来,什么人?”她告诉他,“你不是宫里的,道出你的意图,或许我不会以擅闯东宫、奸污等罪行处死你。”
昂热把手举过头顶,直面阳光。李嘉图呢?
“先照顾你自己吧。”脑海里传来男孩的哈欠,整个场景停下了,这让他感觉自己在拍中式宫廷戏剧,娘娘呈惨淡的灰色,梁皇后表情定格于疑惑与狰狞之间。
昂热鄙夷,“这只是个梦,你哪次不是这么来找我的,”他说,“都是潜意识的幻象。”
“往往影射现实。”男孩说,“知道梦貘吗?”
“上古时代的神兽,”昂热吞了下口水,急促地说,“具体出处不明,能力为以梦为食,吞噬梦境,传说中它会悄无声息,偷偷吸食人们的噩梦,有辟邪之意。”
“也可以重现梦境。”男孩补充。
昂热发怔。
“奉劝你一句,不要让他们死,这种事很危险,尽管只是他们这么认为的话,我们就真的完了。”李嘉图指向一个人,彩色的小翠默默看着昂热。
“说的没错,的确,”侍女点头如捣蒜,“希尔伯特·让……”
昂热的话音卡在喉咙里,恐惧由内掐住他颈脖,言灵·永恒,他甚至差点没能逃脱——就在她伸手的前一刻,他闪现。脚尖点地,她的利爪和他擦肩而过,把对方形容成人太不恰当了,梁皇后更朝他嘶叫,昂热余光中的金色则飘忽而去。
昂热跨越屏风,后者似被他踩得折开两半,巨吼响彻云霄。“嗨嗨!有刺客,快抓住他!”东宫花园处,带刀侍卫们从各个角落鱼贯而入,并封锁每个进出的柱门,自假山、灌木丛、走廊再到隔间、屋瓦顶。
梁皇后一声令下,所有声音纷纷朝他逼近,昂热弯身,两手格挡挺起,迎面撞倒一人,随着几十声不降的金属碰撞,武器出鞘。他不得已,折刀正滑入手中,冷冽的寒光扑向脸庞。
他侧跨一步,三个卫士走来,昂热未等他们靠近,抽身向左,得以有机会抗住三面而上的利刃。
“铿!”的一声下他接着听到如愿以偿的骨碎,他收腿并手一推,两人盖着厚甲挤出压抑的咯啦响,昂热遂瞬间迈步,一跃跳到处假山。
草堆旁又拥来一支队伍,这时他听到了婉转的歌声,昂热微微皱眉,在这咏唱佛陀梵音般调中,刺激的领域如脱缰恐兽咆哮于罗马竞技场,鼓舞着所有贵族的心跳。卫士的黑服暴烂,犄角骨突撕裂皮肤连带出根根血管,金色瞳孔睁大,这些带刀侍卫们并没有刀,它们本身即锋利扭曲的利刃。
这独属他的梦貘,根本就是群龙的窝巢!
“给我带活的。”梁皇后提醒,昂热讶异它们还有意识接受命令。
但他们果真如此,昂热一脚踢中一个死侍的面门,几阵刀光剑影下,扯开它的头盔,还没有看清,又四五个怪物尖啸着奔来,昂热猛地后跳。
“李嘉图,李嘉图!”
他攀爬,跳到屋顶继续奔跑。
吭吭吭吭吭,伴着丁点瓦片和碎屑的掉落,他们追逐极远的距离,昂热两腿酸得发麻,他不断地闪避、格挡,就是没有去迎击,他甚至害怕遗忘攻的本领了:
“山彦曾说,天下武功,唯一式无人可破。”卡塞尔的影子说。
昂热看不清他的脸。“是什么?”
梅涅克手握成拳,向着心脏。“攻者打这里,”他说,“兵家攻心为上攻敌为下。”
攻心为上,攻敌为下。昂热知道他败的原因了,他不用再看某位刀客的面具了,他们是死侍无疑,在幻梦中他们曾是天空与风之王麾下的混血种,内奸身份毕露,堕落为龙族的仆从。
他忽然想到了艾德·博恩斯他们的猜测,真谢谢你了,狗屎运。
时零发动,昂热闪烁一步,横扫切割,怪物们意识到突变了,可嘶叫只停顿接而无限延长,倘若他还有言灵“镰鼬”听力的话会发现自己置身地狱,饱受烈焰折磨的哀嚎响彻。
他的确看见了。
以他为中央起至,花园地暴出一个巨大黝黑的深印,滚烫无比,领域仿佛无限扩大,死侍全部跳跃走了,缴械而逃,然仍把昂热拦下来,驻足顶上,身影皆熊熊燃烧。
这座后宫花园显然是极好的助燃地点,火舌吞噬一切,热流涌上了昂热的周遭,将他刺得流泪,可他没有收敛眼光的景象。
金色的烈火如少女跳舞飞动,所到之处寸草不生,只余死亡色的灰烬。浑身洁白的小人笔直站在门前,似看又非看到和灌木丛间昂热对峙,黄袍被她随手一抛,火焰的爆炸震耳欲聋,此后端庄而安静。
昂热攥住亚特坎折刀。
凌厉的光线骤然逼近他,带刀侍卫们丢掉的武器像有了生命一般震颤,刀尖金色光芒流动。他侧跳一步到一个舒服的落脚点,梅涅克的神兵迎上它们的锐锋,众兵相刮割,火光四溅,噼里啪啦的声音重复着回荡,电光火石间,她出手了。
昂热没有挪动身体,因为根本来不及,对方的速度甚至比他加倍后的时间零还要快!
咯咯地笑…和慵懒地承认传进昂热耳畔。“好吧我其实也没多讨厌这种动物。”
什么意思?白袍包裹着他翻转,昂热头晕目眩,他挣扎着,亚特坎长刀胡乱而无力地挥砍,在撕裂一个洞口又再斩击空气,对方正让着他,十几秒钟后衣服全部撕裂。
绷带像是长在她身上般,犹如一个被木乃伊的埃及艳后,艳后没待昂热的一小下踉跄。
昂热赶回来了,双方的速度重又达到某种诡异的平衡,他们高密度地互相挥舞,他肌肉酸痛但不敢松懈,他们从山林跳跃、走道、屋顶、花丛甚至到寝宫外面,硕大的皇宫只他们两人的身影是有彩色的,动作毫无缝隙。
阴翳的天空下,两个身影不断的跃动,昂热累了,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双方出于一种异样的态度,想杀死对方又偏偏做不到,只有僵持着。亚特坎长刀已钝了。
“路明非,你跟我说说,这就是我的噩梦么,欲行而终将难行之事,这他妈到底是什么东西?”
脑海中那股恶心劲出现了,答:梁氏。
梁氏出自中国上古八大姓的赢,起源东夷少昊部,也即颛顼高阳之玄孙伯益,伯益因为“为舜主畜”有功,舜赐嬴姓,奉玄鸟为图腾。五帝之一的高阳氏有孙女为女修,吃了个燕子蛋而生下了大业,大业又娶少典氏之女,生下伯益。
“这和其后代会喷火有关系么?”
“没太大关系。”
“……”
“先做个铺垫嘛。”男孩说,“接下来我跟你说说水的事儿。”
伯益因辅助大禹治水有功,复续嬴姓祀,伯益便顺理成章为古代嬴姓各族的祖先。梁氏支派很多,其根据地除了陕西一带即是湖北,出身汉人望族的梁皇后发家自南津关处,她的祖先还曾沿着西路追寻当年汉朝白帝城的遗迹,跨越整个长江三峡。
这是什么,龙族迁徙史?昂热以刀格挡,光剑威逼,炽烈的火焰围绕着她席卷而来,助禹治水……
如果我的梦境有你说的权能该拿他们如何,知己知彼,李嘉图说,你借他们套她身份呀!
明白了。他看见那素洁女子,准备终局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