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小师妹回到神剑山庄时，已经快要三更了。稍稍思量，周宇轩没有惊动别人，也没有带小师妹去见师父，只是径直把小师妹送到她的闺房门口，嘱咐小师妹早些休息。
“哼……大师兄，反正，我是不会嫁给你的。你早点找老头子说，不然我……还跑。”人还没走呢，关上的门里面就传出了小师妹的声音。要不说女子心，海底针呢。叹了口气，没有抱怨小师妹变脸之快。周宇轩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神剑山庄地势险要，其东有个百余丈的山峰，名叫月明顶。此处空旷辽阔，环境清幽，九年来周宇轩经常一个人来此赏月、吹风。
“师父，您果然也在这？”刚登上崖顶的周宇轩看向不远处背对着自己的身影笑着走了过去。“哈哈，当然，你小子的脾性我又不是不知道。”李浩然面对这天上的皓月，手中竟然提着两坛酒。“来，咱爷俩坐下喝酒！”说完李浩然拉着周宇轩就直接坐在了崖边的一块岩石上。
“好，徒儿今天就好好陪陪师父您老人家喝几杯。”周宇轩欣然坐下，拿起了一坛酒就开了封。“敬师父！”说完自己就反手就猛灌了几口。“好，喝！”李浩然提起另一坛酒，也饮了一口。
“嘶——好酒！”周宇轩放下酒坛，忽而想起些什么，面色一肃：“莫非是师父您七年之前酿那两坛？”月色下，李浩然没有什么大侠，前辈，师父的威仪，捋了一捋胡须。“还是你小子聪颖呀。正是七年前酿那两坛酒！”
“师父……”李浩然挥手止住了周宇轩。自己又灌了一口酒，望向天边的圆月。“十年前关中大旱，无数土地绝收。之后两年又闹了两年蝗灾。”李浩然眼中浮现出回忆之色，“那时的关中百姓十室九空，路上黑压压的都是流民！周室之前连年战乱，国库本就空虚，根本拿不出粮食赈灾。”
看着开始回忆往事的师父，周宇轩不再言语，握着手中的酒坛，低耳安静倾听。“唉，现在回忆起来，那人间地狱般的场景还在眼前。易子而食，为了争一个半巴掌大的饼，几十人大打出手，饼掉进泥里，还拼命往嘴里塞……”李浩然不停摇头，似乎还在为那段往事心痛，“那时百姓们活那还像人啊？”说完又灌了一口酒，但不知是这口酒有些急还是李浩然走了神，他竟一下子呛到了。
“咳咳——咳咳咳”周宇轩赶忙帮师父锤背，挥了挥手表示自己没事，李浩然继续说：“那时我就想帮帮百姓。我去找朋友帮忙筹量。可没想到，他们都劝我不要管这事。说什么，不僭越而济民、明哲保身少管闲事。”边说李浩然的脸色逐渐红了起来，语气也激愤起来。
“当时我就大发雷霆，把那些朋友臭骂一顿，说他们假仁假义，枉为侠士，虚伪至极！还当场划地绝交了几个。现在想想年轻还真是……”又灌了一口酒，李浩然擦了擦嘴。
周宇轩也跟着喝了一口，看着师父的酒坛快要见底，便默默把自己的倒进去些。“没人帮，我自己干。我变卖了家产，换了千金。当时关中没有商队敢来做生意，怕被流民，土匪甚至军队抢劫。我便带着弟子东出函谷，去中原买。换了粮，回来赈灾。”
“是啊，那时弟子跟随师父，可是夜寝荒地，没日没夜地干活。”周宇轩又敬了李浩然一杯，喝完酒玩笑道。李浩然哈哈一乐，笑着也饮了一杯。过了一会儿继续道：“可是我那点家产值几个钱，能换多少粮食？不到一个月，粮食就要没了，可聚来的百姓越来越多！我啊，都愁出半头白发。”
听到这周宇轩也望向远处了圆月，似乎也在回忆那段过往：“于是师父您下定决心，把师祖传给您的佩剑，青霜紫电给……”“哈哈哈……是啊，一咬牙，就把剑卖了。你师祖九泉之下得知了说不定都能气活。传了十几代，到我这……没了。”笑了两声转而叹了口气，李浩然竟也低下了头，似在愧疚。
忽然，他的声音又激昂起来“可是死物那有活人重要啊？我没什么钱，可这把剑值钱，十大名剑啊，当时换了几万两！我拉着万石粮食回来赈灾，救活了几十万人，值！”李浩然眼里闪着昂扬的光，丝毫看不到一丝后悔。
旁边的周宇轩也笑了。
举起酒坛灌了一口酒：“没事，师父，将来徒儿把剑再想办法赎回来。”“好！就等你小子将来赎回来了，师父我可只管享福，不管别的喽......”李浩然的酒坛又见了底，他拒绝了周宇轩递来的酒，缓缓地站立起来。
凭借着如水的月光，周宇轩看到面色泛红的师父眼角湿润了。“是，我凭借这些善举名满天下。我行侠仗义，济世安民，不愧侠道，我心意通达了。可......玉舒她.......她却......”
听到这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周宇轩想起了年幼时那个温柔和善的师娘。
“轩儿轩儿，快尝尝师娘给你煲的鸡汤。”“嫣然，不许抢你轩儿哥哥的鸡蛋！”“轩儿，不怕，师娘在这呢。”那个在自己痛失双亲后待自己如亲子，在自己无数次从灭门的梦魇中惊醒后坐在自己床边哄自己的善良女人。如果她还在，现在看见自己和师妹的样子，一定很开心吧。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李浩然望着远方的月缓缓吟起了悼亡诗。眼泪如柱，谁能想到这位名震天下的大侠竟也在月下为思念亡妻而哭泣。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周宇轩也默默站到李浩然身后。天边的云变换着形状，原来是起风了。风吹起了李浩然的衣袖，吹起了周宇轩的发带，也吹湿了师徒二人的双眼。
半晌后，李浩然悄悄擦了擦眼泪。转过来笑着拿过周宇轩的酒坛。“七年前，秋后大丰收。关中得救了，那时我们一家也搬回到长安，找了个山谷，盖了几个小房子。”李浩然抚摸着酒坛，眼神中露出回忆之色。
“我和你师娘，亲自酿了几坛酒，埋在院里。打算作为嫣然将来出嫁的酒。要是玉舒能看到这一天多好啊。”
“师父，师妹她......”李浩然再一次挥手打断周宇轩的话。其实平常李浩然从不随便打断任何人说话，尤其是他这最喜爱的大弟子。可今天却一反常态，异常坚决。周宇轩抬起头，疑惑地看向李浩然。
“还记得吗？你十二那年，正是饥荒最严重的时候。那时候为了救济灾民，我们一家甚至都很少能食肉味。”李浩然忽然说起了往事，看似有些文不对题，莫名其妙。“那时我们一个月才能吃一次鸡肉。你师娘把鸡腿一个给嫣然，一个给你。每次嫣然都是狼吞虎咽，而你却总是不吃，把自己的鸡腿给嫣然。你师娘问你，你就便说以前在家大鱼大肉吃腻了，不喜欢吃鸡腿，而且确实表现出对鸡腿的不屑。”
李浩然笑吟吟地看着周宇轩缓缓又说道：“你骗得了你师娘，骗不了我。终于有一次，你收拾完桌子，偷偷跑到外面啃嫣然吃剩的鸡骨头。那时候我就知道，你这个孩子，错不了！”
听着自己以前的小秘密被师父揭穿，周宇轩有些不好意思，不过迟疑了一下，他还是对师父说出了自己的迟疑：“师妹她说不喜欢我，嫁给我未必幸福。而且我感觉对她也只是兄妹之情......”
闻言李浩然轻轻摇了摇头，望向西方的长安城。“皇族，坐不住了啊。那秦王素来阴狠薄情，而虚情假意诓骗你师妹，不过是图谋神剑山庄的基业，想为自己夺嫡加筹码罢了。女怕嫁错郎，你师妹嫁过去，将来定饱受委屈！”
周宇轩皱了皱眉，这些他何尝不知道，不明白。“知女莫若父，嫣然不是不喜欢你。”李浩然的声音在周宇轩面前响起，抬头看着郑重其事看着自己的师父，周宇轩也严肃起来。“她现在正处于青春少女叛逆的年岁，加上一直因玉舒之事和我有隔阂。而因我而迁怒于你。她绝不讨厌你。最主要的是，不管你对嫣然是男女之情还是兄妹之情，你能看着她成为那些人争权夺利，勾心斗角的牺牲品吗？”
眼神一凝，师父说得没错。他只有这一个女儿，自己也只有这一个师妹，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让师妹受一点欺骗和委屈！他明白，皇室如果赐婚，师父还可以拒绝一次，但如果皇室礼数郑重，多次提亲。神剑山庄再拒绝便是不识抬举，失了大义的名头。如果和皇室冲突，站在神剑山庄这边的百姓，士卒都会观望中立，这也是人之常情嘛。而一旦自己和师妹有了婚约，便名正言顺的可以化解皇室这一阳谋。毕竟皇上再大，强抢有妇之夫都有损天理。
想起了天真烂漫的师妹，想起来温柔可亲的师娘，想起来恩重如山的师父。周宇轩的眼神愈发坚决，无论如何，有自己挡在他们身前。周宇轩坚定地看着师父，深邃的双眼迸发出比星河还璀璨的光。他点了点头：“我会护住师妹，不让她受委屈。”
李浩然放心的笑了，月光下，山峰和大地见证了一个男人的承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