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那户原来有阳台吗?
以前来姐姐家的时候并没有发现,真是奇怪。
异彩稍稍伸了下胳膊,感觉离得更近了。这要是对面阳台的人也伸出胳膊的话,估计都能抓住彼此的手了。
“是在去机场的路上吧?”
手机那头传来睿熙魅惑的声音。
“嗯,是啊!”
道河一边挪动脚步,一边漫不经心地答道。他不经意地抬起头,正巧瞥见了大厦上端正在播放的广告短片。屏幕里的睿熙单手撩起秀发,眼含笑意地说出那句别有深意的广告词:“就今晚,怎么样?”那是只有巨星才能拍摄的烧酒广告。
那模样虽迷人,但并未吸引道河。他的脸上写满了厌烦。
“我明天要去日本工作,碰巧也是大阪。”手机里再次传来睿熙的声音。
所以呢?道河咽下这句将要到嘴边的话,心不在焉地回了句:“一路顺风。”
一想到作品,道河的脸便僵住了。素有“行走的芭比娃娃”之称的罗睿熙被选定出演他作品的女主角。这也就意味着他不能再由着自己的性子肆意地对待她,也不能像往常一样拒她于千里之外。
“邮件沟通吧。”道河尽量保持风度。
“你喜欢吃寿司吗?这次要是再拒绝我的话可就不应该喽,多尴尬呀!话说,我们还得聊聊下部作品不是?”
电话那头传来女人的笑声。
“道河老师知道自己很有魅力吗?我就喜欢你这种让人有征服欲的男人。记得联系我哦!”
道河把手机塞进外套内兜,边走边粗鲁地乱抓着头发。他最讨厌这种麻烦事儿。
她怎么会知道我的电话?道河不解。
红色信号灯亮起,道河走到人行横道前,再次掏出手机。他把睿熙的电话号码设置成骚扰电话后看见了一封已收邮件。
确认完发件人,道河的面容逐渐舒展开来。邮件中附有“文物修复原理”的相关报告和问卷反馈信息。除了亲切简洁的说明外,还添加了便于理解的图表。可以说是大幅度缩小了道河的资料调查范围。
查看完所有附件,道河确认了一下相关负责人的邮件签名:
皇博物馆 郑异彩
道河按下通话键,彩铃声立刻响了起来。
那是一首他从未听过的歌,歌词里充满了春日暖阳的感觉。歌词太美,道河侧耳倾听,电话那头却传来了“无法接听”的提示语音。道河和这位负责人虽有过几次邮件往来,打电话却还是第一次,也许是对方误以为这是骚扰电话或广告推销电话了吧。
就在这时,道河突然听见附近有人叫了声自己的名字。“孔道河!”瞬间,街上的行人不是兴奋地捶着旁边人的肩膀,就是忙着用手机偷拍道河。
道河不属于花美男类型。单眼皮,眼尾上挑,眼神犀利,双唇绵软。这种奇妙的组合却散发出一种别样的性感。不仅如此,他的身上还带着畅销书作家的光环。世上罕有相貌与头脑皆性感的男人,他们就如同濒临灭绝的大熊猫,是值得重点保护的存在。
耳边的窃窃私语声越来越大,道河却并不在意。这种目光他早就习以为常了。
信号灯刚变绿,道河便再次迈开了步子。天好像马上要下雨了,带着湿气的风吹乱了道河的头发。
这潮湿的风,便是所有故事的开端。他皱着眉转过头,一个女人映入眼帘。
女人看起来有些怪异,她正坐在便利店门前的折叠桌旁,用吸管喝着盒装烧酒。桌上一片狼藉,横七竖八地躺着许多个皱巴巴的烧酒盒,若这些都是她的杰作,那这个女人还真算得上是一个资深酒鬼了。不过比起这一点,她生无可恋的表情似乎更让人印象深刻。
下午五点的便利店门前难得看见这般景象,再加上她还是个相貌出众的美女,路过的行人纷纷为她驻足侧目。女人身穿一件松松垮垮的黑色衬衫,下身搭配一条牛仔裤,从头到脚都表露出她是个有故事的人。
道河停下来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很快便又再次迈开脚步。
他刚一步入公共停车场,天空便开始下起了雨。上车前道河再次拨打了刚才那个电话。彩铃副歌部分快要结束,电话才被接了起来。
“请问您是?”
手机里传来一个中年女性的声音。
“您好,我是孔道河。邮件确认过了,给您打个电话。”
“正好,你快把这姑娘领走,立刻,马上!”
道河被这前言不搭后语的回答弄昏了头。
“您这话是……”
“这姑娘来我这儿有半个多钟头了,一直猛灌酒,喝得不省人事。这里是……”
道河听到地址和便利店店名的瞬间,立刻想起了刚才坐在折叠桌旁那个喝着盒装烧酒的女人。
“您还是联系别人吧!”
“要是能联系我早就联系了,我总不能一直干等着电话打过来吧,这得等到什么时候啊!你还是过来把这姑娘带走吧!”
这么看来她的手机该是设置了锁屏。
“我和她不太熟。那,我就先挂了。”
道河果断地挂断电话上了车。
他将双手放上方向盘,眼见雨势变得越来越大。道河无精打采地盯着打在挡风玻璃上的雨珠,烦躁难耐的他突然转动了方向盘。
女人一动不动地趴在折叠桌上,任由雨水敲打着自己。道河将车子紧紧停靠在路边,犹豫不决了好一会儿。愈渐滂沱的大雨挡住了他的视线,他开启雨刷器,接着打开车门,走向了那条下雨的街道。
女人身上那件湿透的衬衫触动了道河的神经。
“郑异彩小姐?”
道河走上前,试探着叫了声女人的名字,可那女人却没有一丝反应,于是道河又试着拨打了电话。只见桌上的手机突然亮了起来,水迹斑斑的手机屏上赫然显示出“孔道河作家”几个字,此情此景令他哭笑不得。
看来这就是郑异彩本人了。
“郑异彩小姐。”
道河又叫了一声,却还是无济于事。桌上散落着的烧酒盒足有五个之多。
“郑异彩。”
道河心有不悦,语气中透着不满,可女人却依旧没有任何动静。道河一边感受着自己的忍耐极限,一边将外套脱下来披在女人的肩膀上。
管她会不会丢人现眼,要不现在打电话给博物馆?扔到警局应该也是个不错的办法。
道河一面盯着异彩的后脑勺,一面苦恼着该怎么解决这个难题。就在这时,便利店的门开了,一个围着围裙的大妈向外看了几眼,而后撑起一把伞走过来,用伞大致遮住了两个人的脑袋。
“哎哟,小两口这是吵架了吧?赶紧把她带走吧,不然该感冒了。”
无可奈何的道河只好像搬运行李一般抱起异彩,将她塞进了车后座。见道河返回驾驶座,大妈也回到了店里。
那么问题来了。
“郑异彩小姐,您家住哪儿?”
依旧是一片死寂。
道河猛打方向盘,启动了车子。他所抵达的地方是距离便利店最近的一家酒店。办完入住手续前往客房的道河愈发觉得不自在。因为怀里抱着醉成一摊烂泥的异彩,他不得不承受旁人投向自己的异样眼光,甚至还有人认出了道河。
走入客房的道河一把将异彩扔到床上,这才得空坐在沙发上喘口气。被雨水淋透的异彩害得他也浑身湿漉漉的。
道河用毛巾大致擦了擦自己的衬衫,又瞥了眼像是睡着了的异彩。他想着自己做到这个份儿上,也算是仁至义尽了,这完全足够支付邮件里的资料费了。
道河刚要出门,沉睡中的异彩开始全身发抖。
“啊,这是闹哪样啊!”
道河不耐烦地解开了领带。
这周得小心水才行。
异彩突然感觉到温度的变化,猛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却全是水。惊恐万分的异彩试着挣扎,却越陷越深。灌入鼻腔和嘴巴里的水呛得她一阵火辣辣的疼。
我要死了吗?为什么?
至于为何会掉进水里,异彩不得而知。突然,拼命挣扎的她感觉到一道陌生的视线。有个男人正在俯视着自己。那人站在离她稍远的地方,嘴角微微向上扬起。他身着一件凌乱的衬衫,裸露于衣领间的锁骨吸引了异彩的视线。
那是谁?
对方是谁并不重要。
“救,救救我!”
要抓住这根救命稻草的异彩刚一伸手,男人就不禁笑了出来。他上前抓住异彩的手,一把将她拉了出来。溅起的水花打湿了男人的衣服,他让异彩坐到了雪白的瓷砖上。
异彩一边抬手拭去脸上的水,一边环视四周,这才惊奇地发现刚才差点儿淹死自己的地方竟然是个浴缸。
我怎么会在这里?
异彩瞠目结舌。一条硕大的毛巾朝她飞了过去,异彩接过毛巾,用它裹住身体,正巧看到了男人那张坏笑的脸。
孔道河?
看清了男人的脸,异彩的眼珠骨碌碌地转了起来。
我在做梦?
眼前这个男人分明和孔道河长得一模一样。可他绝对不可能出现在这里啊!也许是因为最近跟他有些业务上的邮件往来,才会梦见他吧。
“我是孔道河。我并没有绑架您,所以,您最好不要叫出声来。”
“哦?这不是梦吗?”
“酒还没有醒吗?”
道河双手环臂,皱着眉头说道。异彩的眼珠子又开始转了起来,搞清状况的她扬起了低垂的眉毛。
难道是绑架……就怪了。看道河的神色,想必自己应该给他带来了不小的麻烦。酒,没错,我喝了酒!异彩突然想起自己在便利店买盒装酒的情景。
可是孔道河怎么会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呢?
异彩动员了她所有的想象力和推理能力,终于她驱散醉意,开始一点点地找回那些杂乱无章的记忆。可是她的记忆却完全无法与道河联系到一起。
异彩动了动被水浸润的粉唇,吞吞吐吐地问道:
“我,我是不是犯错了?”
“我该怎么做才能让您知道,您现在正在犯错呢?”
异彩偷偷避开道河失望的眼神,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掉进了浴缸里。
“该不会,该不会是您把我弄进去的吧?”
“不然呢?难不成您还希望我亲自给您换上衣服吗?身子已经暖和过来的话就换好衣服出来吧。”
道河冷冷地说完之后便关上了浴室的门。
被独自留下的异彩呆呆地看着地板。她需要时间来整理自己的思绪。
这一天,她觉得世界唯独对自己是那样的残酷。一心想逃离那个地方的她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恰巧看见有个卖纸盒装烧酒的便利店。
所以还能怎么样,当然要喝了。
她本想喝完一盒就回家,但是喝完一盒又喝了一盒,后面又有了第三盒。
喝完就睡着了?
异彩再次滑进浴缸,将脸埋入水中。为什么会和孔道河在一起?明明只是互通邮件的关系而已,为什么?
完蛋了。
怪不得让我小心水,原来是怕我淹死在浴缸里啊!在水中进行自我反省的异彩再也憋不住气,这才抬起头来。
异彩吐了口气,脱下湿透的衬衫和牛仔裤,拿起了道河留下的购物袋。
购物袋里整齐地摆放着一套内衣和一身连衣裙。内衣虽然小了点儿,但还能凑合穿,毕竟她已经充分地意识到,现在这种情况根本由不得自己再去抱怨什么。连衣裙是一条黑色A字裙,无论是颜色还是款式都还不错。只是这尺码实在有些不合适。
连衣裙是XS码的。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身高165cm以上的女人要想穿上XS码的裙子,就必须瘦成皮包骨才行。男人怎么就不知道这一点呢?更何况异彩的身高足有168cm。
异彩勉强将身体塞进衣服里,却根本拉不上拉链。细窄的裙子和异彩的骨架实在是格格不入。然而比起这些,裙子太短才是最大的问题。
异彩一边抱怨那些女明星给男人制造的刻板印象,一边拧干湿衣服上的水,将衣服扔进了购物袋。她环顾四周,拿起那条硕大的毛巾。
异彩摇摆不定的眼神触碰到毛巾上的标识。
酒店?!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蹲坐在马桶上的异彩伸了伸开始发麻的双腿。兴许赤身裸体地从浴缸中醒来,反倒更容易想通事情的前因后果吧!
异彩苦思冥想,却仍旧理不清头绪。与其动员自己贫瘠的想象力、绞尽脑汁地思来想去,还不如直截了当地出去问一问门外那个男人。
一直闷在浴室里也不是个办法。想到这里,异彩一边驱散沉沉的醉意,一边将毛巾披到肩上。她紧闭双眼,悄悄打开房门,门外立刻传来一阵敲打键盘的打字声。
不出所料,这里的确是酒店客房。时钟指向八点。从博物馆出来的时候五点刚过,也就是说,时间只过了三个小时。
如果现在不是早上八点的话。
道河正坐在桌旁看着笔记本电脑。异彩偷偷打量他的侧脸,听到动静的道河并没有转过头去,只是抬起手指了指桌子。
异彩像个偷了东西被人发现的孩子一样,吓了一大跳。
桌上放着一个印有药店标志的塑料袋。一直在察言观色的异彩拿起袋子,发现里面装的是些解酒药和感冒药。
这时,她的耳边传来道河漫不经心的声音:“先吃解酒药,明天酒醒之后再吃感冒药。”
这点儿常识异彩还是有的。浓浓的酒气随着她的呼吸在空中蔓延开来。倘若她在这种情况下同时吃下解酒药和感冒药,后果将不堪设想。
异彩打开解酒药倒进嘴里,一种难以言说的滋味令她不自觉地皱起眉来。道河歪坐在沙发上扭头望向异彩,两人视线相交。
异彩强忍着将嘴里的药水一并吞下,一边将空药瓶轻轻放下,一边对道河说:“您能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吗?”
道河一脸不耐烦地把手机往床上一扔,转而看向电脑。
“您听听电话录音吧!”
异彩伸手拿起手机点亮屏幕,又转头看向正在打字的道河。
“那个,解锁图案是……”
“‘┐’字形。”
“好的。”
突然来了精神的异彩解开屏锁,查看起手机主界面。
主界面非常简洁,只有电话、邮件、记事本和通话存储这几个APP,连一个普通的游戏软件和社交软件都没有。
异彩听过自动储存的电话录音后,得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原来“罪魁祸首”就是那个便利店大妈。虽然道河嘴上并没有答应大妈的请求,却还是把异彩捡了回来。异彩把手机轻轻地放回床上,又将两只手毕恭毕敬地放在一起,站到了道河面前。
“真的很抱歉。”
道河凝视异彩,无力地扬起嘴角。
“您看起来应该没事儿了,请回吧!”
“啊?”
异彩下意识地抬起头,却再一次撞上了道河的目光,她慌忙转移视线,望向别处。
异彩开始焦躁不安起来。著名小说作家孔道河向皇博物馆发出邀请,表示希望获取文物修复师的相关资料并对其进行一次专访。战略宣传室指定异彩全权负责这项任务,并对她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一定要为博物馆和文物修复师树立一个良好的形象。
怎么偏偏在这个节骨眼儿发生了这种事儿呢?这件事如果被博物馆知道了,可就丢人了。
“那个……今天的事儿,您会为我保守秘密吗?”
道河再次将视线转向电脑,用极其不耐烦的声音回答她:
“我看起来有那么闲吗?”
“不是的!不过……您给我打电话是有什么事儿吗?”
“没事儿了。”
“您很生气吗?”
面对沮丧的异彩,道河一直没好气地回应而听到这句话,他敲打键盘的手指瞬间停了下来。他并没有生气,不过确实有些不耐烦。
“打电话是因为有事儿要问您。回头再说吧,我会发邮件给您的。”
“现在就问吧!您请问吧。我已经醒酒了。”
道河一脸狐疑地看向异彩,异彩则向他频频点头,似乎在示意对方自己一切正常。道河慢慢将视线移向电脑屏幕,打开了事先整理好的问卷资料。
“我想问的是有关龙纹砚滴的事情,您发给我的资料里并没有发掘方面的相关资料。”
异彩一边拉过身旁的椅子坐下来,一边向道河说明情况,精明干练的样子让人完全忘记了刚才那个垂头丧气的她。
“当时的发掘情况我们无从知晓。龙纹砚滴这件文物在八十年代做过保存处理,现被保管于博物馆中,以当时的技术还无法对其进行全面修复。随着时间的流逝,一些修复材料的黏着力渐渐变弱,所以又做了二次修复。”
“二次修复是常有的事儿吗?”
“并不是。因为保存处理都是半永久性的,一经修复就无法复原了。不过随着未来技术的革新发展,情况也许会有所不同。”
“这么说来,修复工作的压力应该很大吧?”
“那是当然。不过比起压力,修复工作会带来更大的成就感。这就好比要拼出一万块的拼图,乍看上去那不过是些碎石子一样的东西,可是一旦你将那些碎片拼凑起来,它就会脱胎换骨,变成了一件文物。文物修复就是一边想象着成品的模样,一边一片一片地拼凑碎片。”
如此干净利落的回答不免让人惊叹,谁能想到她就是刚才那个喝得烂醉如泥的女人呢?道河看了看时间。距离飞机起飞还有一段时间。看来没必要再发问卷给她,直接在这里问就好了。
“异彩小姐为什么要成为一名文物修复师呢?”
“您知道郑多彩修复师吗?”
道河回想起收集资料时曾经看过的一篇报道。报道称此人仅在皇博物馆工作三年就成功研发出了一种特殊颜料,这种颜料的颜色在最大程度上近似于无法再现的高丽青瓷的色泽,这在文物修复史上具有划时代的意义。
“我看过她的报道。你们在同一家博物馆工作喽?是受她影响吗?”
“她是我姐姐,亲姐姐。姐姐叫多彩,绚丽多彩的多彩,我叫异彩,奇光异彩的异彩。”
说到姐姐多彩,异彩的声音里满是骄傲。
“姐妹俩选择了同一行?”
“我特别喜欢姐姐,从小就跟在她屁股后面跑。不管姐姐做什么我都觉得很棒,所以我总是学她。自然而然地,我就跟她做了同行。”
这一点倒是和道河的弟弟柳河很是相似。从小到大,他们之间的兄弟情谊一直都很特别。不过更特别的是,他们并非亲生兄弟,而是同父异母的两兄弟。
不过这已经成了过去式。
“好了,我没什么问题了。”
道河将视线从笔记本屏幕上移开,发现异彩正温柔地看着自己,笑得很是灿烂。她的眼神是那样的深切,深切到似乎能渗透人心。说起多彩之后,异彩就一直都是那种眼神。
初见她时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庞仿佛只是道河的错觉而已。
“今天真的很抱歉。啊,对了,房费和衣服的费用我会还给您的。”
异彩的神情瞬间变得沮丧万分。也许是因为醉酒的缘故,异彩心底的小情绪统统写在了脸上。不知怎的,道河突然笑了出来。
“算了,就当是给您的审校费吧!”
如此一来就不用再费力找其他审校人员了。
“审校?”
“初稿完成之后,我会发邮件给您。您帮忙检查一下,文物修复的部分如果有什么问题的话,麻烦您标记出来,回封邮件给我。”
“好的!”
二人之间的对话在这声铿锵有力的回应之后戛然而止。令人窒息的沉默让异彩的目光无处安放。
道河不停地敲打着电脑键盘,像是在整理刚刚的采访内容。他那慵懒而又性感的气质让人忍不住想要多看一眼。
异彩一边偷看道河,一边摩挲着裙角。这裙子本就短小,坐下来就更觉得短了不少。她突然有些尴尬,两手向下拽了拽裙子,却还是无济于事。她“哼哧哼哧”地掖了掖围在身上的毛巾,极力想要遮住更多。
话说回来,回去也是个麻烦事儿。
打声招呼就走?要穿着这身衣服走吗?要不去前台问问能不能把这条毛巾带走?啊,这可怎么办啊?
就在异彩纠结万分之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门铃声。
道河不慌不忙地站起身打开了房门,像是早就知道有人要来似的。洗衣店送来了洗好的外套。他拿着用塑料袋罩着的外套回到房间,顺势收起了笔记本电脑。
道河一边取下塑料罩,一边看向异彩。
“您休息一会儿再走吧!”
“啊?”
道河穿上外套,单手扣好扣子,没等异彩回答,他就走出了房间。
空荡荡的房间里只剩下异彩孤零零一个人。她发了会儿呆,突然意识到自己现在所处的地方正是酒店客房。她庆幸没发生什么不光彩的事情,可心里却是五味杂陈,毕竟对方似乎并没有把她当作异性来看待。
异彩挪开指纹识别器上的手指,机器声瞬间响起,玻璃门自动开启。她走入博物馆办公楼的走廊,一头长发伴着焦急的步伐在空中摇曳生姿。
走到透着光亮的修复室门前,异彩停下脚步,小心翼翼地打开了房门。一个留着二分区发型的后脑勺随即映入眼帘,是正在加班的成洙。
听到动静的成洙扭头看向异彩,表情瞬间拧作一团。他不敢相信这个穿着紧身短裙、身披白色毛巾的女人就是异彩。
“你怎么这副鬼样子?衣服都快被你撑爆了。”
“别提了,唉!”
瘫坐在工位上的异彩一把抓过行李箱。她随手拿起一身衣服,径直走向洗手间。
直到换回衬衫和牛仔裤,异彩才平静下来。她看了看那件XS码连衣裙,将它折叠整齐。回到修复室,手里拿着一沓材料的成洙说道:
“比刚才那身儿强多了。千万别再穿那些个奇奇怪怪的衣服了,眼睛遭罪知道吗?”
“你以为我想穿吗?要不是因为掉进水里,我才不会穿呢。”
“怎么突然就掉水里了呢?啊,对了,你说过这周得小心水的。你是不是喝酒了?怎么这么大味儿?话说你是掉喷泉里了吗?”
不,是浴缸。
“唉,我为什么要喝酒啊。”
异彩趴到桌子上唉声叹气,羞愧感如海啸般汹涌而至。
“你这是闯什么祸啦?话说你也不是那种容易喝醉的人啊,只是偶尔会醉狗罢了。”
“我今天就成了你说的那条狗。”
接下来自我反省的时间。异彩一动不动地盯着修复室的墙壁发呆,成洙手里拿着的项链突然挡住了她的视线。
“那是什么?”
“来都来了,正好让你瞧瞧。制作时间可能在八世纪,也可能是去年。是不是都快好奇得疯了呀?”
项链由一颗颗闪烁着蓝色光芒的琉璃玉珠连接而成,其间以软玉点缀装饰。
“肯定是去年的,不然你也不会直接上手摸。”
“你先看看再说。”
异彩微微抬起头,接过那条项链,用肉眼观察一番过后又将它放到了显微镜下。她心不在焉地看了看显微镜,表情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确定是软玉吗?”
软玉硬度低,容易产生刮痕。但这条项链上的软玉却保存完好,琉璃玉珠上也完全找不出任何瑕疵。
异彩双手环臂继续说道:“这条项链没有一处需要修复的地方。就算它是刚出土的文物,也不可能这样完好无损。你觉得,八世纪制造的软玉项链没有丝毫损伤的概率有多大?”
“大概等同于罗睿熙嫁给我的概率吧!”
“知道就好。话说这条项链有什么问题吗?”
成洙迫不及待地把手里那沓资料递了过去。
“这是年代测定结果。”
异彩拿过鉴定报告,仔细地读起了结果分析。她的眼神里充满了不知所措与难以置信,就连疯狂翻阅的手指不慎被割破也完全没有在意,只因这份报告实在太过荒谬了。
“开什么玩笑,每颗琉璃玉珠的测定结果都不一样?”
“能确认的都确认过了,检测结果准确无误。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该如何解释这种现象。”
异彩放下手中的文件,转动项链,发现中间的软玉上刻着一行中文:
“‘一个月,只有一次’?”
异彩刚念完这行字,软玉上镌刻的字样就闪烁起来。光亮一点儿一点儿扩散开来,慢慢消失在了空中。
“你怎么想?”
异彩被这奇异的光亮所吸引,没能听见成洙的催促。后知后觉的异彩抬起头问成洙:
“看到了吗?一闪一闪的?”
“什么一闪一闪的?”
“刻字的地方刚才不是发光了吗?”
“胡说什么呢,赶紧说说你的想法。”
异彩觉得奇怪,又仔细地看了看项链。刚才还在闪烁着的光亮这会儿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从年代测定报告上的测定结果来看,年代最为久远的一颗琉璃玉珠制成于八世纪。奇怪的是,距今最近的那颗是去年刚刚制成的。
异彩的脸上浮现出好奇的神色。
“这是用不同年代的琉璃玉珠穿成的项链啊!可是,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我哪儿知道。如果是你的话,你会作何结论?”
异彩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在文物的世界里也存在着所谓的“限量版”,年代久远的古文物并不一定具有相应的价值,它的价值在很大程度上受制于制造者、稀缺度和保存状态等因素。
这跟名牌包包是一个道理。成洙拿来的这条项链无异于在香奈儿的包上挂LV的包带、印PRADA的标识。制作这条项链的人如果不是怪才,就是一个想把所有时代都送给恋人的浪漫主义者。
“我保留我的意见。先盖个‘无法测定’的印章,再慢慢研究。”
成洙点点头,似乎也同意异彩的话。异彩又一次拿起鉴定报告问道:“这到底是从哪儿弄来的?”
“要不要给你看个更有意思的?”
异彩好奇地抬起头,错愕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只见成洙将项链放到桌上,提起工作锤猛地砸了下去。手起锤落,巨大的冲击声响彻整个修复室。异彩见状大喊道:
“你疯了吗?!”
“你瞧。”
被锤子砸过的项链完好无损。
“居然没碎?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成洙玩笑似的朝异彩晃了晃手里的锤子。见异彩瞠目结舌,成洙不由得笑出声来。
“是不是很有意思?它就是那个歹毒的家伙。”
“歹毒?”没听明白的异彩反问成洙。
“它就是多彩姐最近一直在研究的东西。”
异彩将那条项链拿在手里,仔仔细细地看了又看。她本来就很好奇姐姐不惜辞去博物馆的工作,每天宅在家里潜心研究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听到成洙的回答,刚才只觉得奇怪的软玉项链开始变得特别起来。
除了制造时期不明和砸不碎这两个奇特之处外,这条软玉项链还散发着一种神秘的气息。异彩似乎明白了姐姐执迷于它的原因。
异彩放下软玉项链,直勾勾地望着成洙。
“这项链怎么会在你的手上?”
“多彩姐给我的。应该是求婚用的吧?定情信物?”
异彩叹气道:“别做梦了。快说,到底怎么回事儿?”
“就是上周,我们一起喝酒的那天,我把你送回去之后,不是去送多彩姐了吗?”
“那天姐姐喝得那叫一个烂醉。”
“多彩姐说要放弃研究,随手扔掉了项链,幸亏我身手敏捷接住了。不过我那天也喝醉了,没多想,随手把它往兜里一揣就回家了,后来在洗衣机里找到了它。前几天我们组不是换了新仪器吗?所以我就试着用新仪器做了数据分析。本来想等结果出来就还给多彩姐的,没想到她玩儿起了失踪。”
“所以你就失去了一次讨好我姐的机会?”
“对啊!多彩姐什么时候回来啊?她肯定跟你说了吧!”
成洙的话里满是私心,但异彩却故意装没听见,再次拿起了软玉项链。
“钱用完了就回来了呗!真好,还能环游世界。”
“她有没有回博物馆工作的打算?多彩姐要是答应回来的话,馆长肯定会收拾好桌子,等着她回来的。”
“完全没有,不过这修复二组组长的位置也不能一直空着呀!”
“虽说多彩姐现在没窝在家里也算是件好事儿,不过最好还是能在招聘公告贴出去之前回来啊!”
“谁说不是呢!你说我姐怎么刚一迈出房门就直接跨越到了环游世界呢?连个过渡都没有!”
异彩靠坐在椅子上,嘟嘟囔囔道。除了姐姐,异彩还真不乐意别人来当这二组组长。
“不愧是我的多彩姐,就是这么与众不同。”
“说什么呢!”
两人对视了一下,忍不住笑了起来。
多彩是成洙的偶像,也是他的初恋。但是多彩并没有把他当男人看。虽然多彩说了三百多次只把他当作妹妹的朋友,但他还是相信能够“铁树开花”。
成洙把项链装进一个小木匣里,放到异彩手上。
“为什么给我?”
“给你带回家,你不是说从今天开始要寄住在你姐家吗?”
“以后你自己给她呗!”
“都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回来,我一直拿着也不是个事儿。你悄悄把它放回去吧,说不定多彩姐现在还不知道自己把它弄丢了呢。”
“也是,姐姐说她那天完全喝断片儿了,应该什么都不记得了。”
异彩边说话边把小木匣放进了口袋里,成洙有些为难地挠了挠额头。
“她说,她喝断片了?”
“嗯,她说她头疼得要命,还宣称以后要戒酒,虽然不知道她能坚持多久。我们出去吧,早就下班了。”
成洙看了异彩一眼,肩膀一耷,又重新坐回了座位上。能让热衷于踩点下班的成洙有这种反应的,也只有一件事情了。
“你要负责那十万张佛像碎片的复原工作?”
“你要帮我吗?”
“朋友,我拒绝。”
异彩拍了拍成洙的肩膀,拉着行李箱走出了修复室。
一走出黑漆漆的走廊,异彩就想起了酒店里的事儿。她狠狠地摇了摇头,试图甩掉这些记忆。沉闷的心情令她无力地垂下了肩膀,不过她还是重新挺直了脊背。
TOMATO公寓建在一条上坡路的尽头。异彩站在公寓前,扬起嘴角,浅浅一笑。往常上下班必须换乘两次公交车,往返少说也得花费三个多小时。
不过从明天开始,步行二十分钟足矣!
虽然公寓没有电梯,但在异彩看来,这根本算不上是什么缺点,每天上下五层楼就当是做做运动了。异彩抱起行李箱上楼都能一次跨越两层台阶。
五楼共有四间房,501到504,多彩家在最左侧的501。
一打开房门,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开放式厨房和一张爱尔兰式餐桌。另一侧放置有四方桌、书柜和衣柜。走过这块区域,沿着房间“┐”字形结构往里走,能看到一张床。虽然只是一个单间,但进门后却是一眼看不到床的,算是房子最大的优点了。床铺后方还有一个外伸式的阳台。
异彩把行李箱放到书柜前,环顾起四周来。爱尔兰式餐桌前的铁制凳子以及窗帘、被子、靠垫等所有布制品全部统一成了天蓝色系,和铺在地板上的白色地毯搭配在一起,给人一种清爽的感觉。
异彩的视线停留在一张全家福上。那是爸爸、妈妈、多彩和异彩四个人的合影。她仔细地看了看照片,瘫软地躺倒在床上,凝视天花板。
好舒服啊!
异彩的脑海中浮现出姐姐的身影,仍记得姐姐曾经向她炫耀说,自己买的不是床,而是科技。这回异彩算是沾了一回科技的光。
异彩拿出手机,打开短信窗口。也不知道姐姐在干什么,早上发过去的短信直到现在都没回。
“就不能买个信号好一点儿的电话卡吗?电话打不通,信息也不回。”
异彩嘟囔着又开始编辑短信:
——我到你家了。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自己去旅行,开心吗?可劲儿开心吧。妈说等你回来就剃光你的头发呢,妈可是说到做到的人,你知道的吧?
发完信息后,异彩突然瞥见了行李箱。就在她挣扎着想要爬起来的时候,短信提示音突然响了起来。
——我拜托你的东西带来了吗?
——当然。为什么突然让我把这个带过来啊?
——那东西被妈看见不太好。
——你现在在哪儿呢?
左等右等也没等来回信,过了好一会儿才收到一张照片,看上去像是片丛林。背景应该是一处尚未被发掘的遗址。应该是个连电话都不通的荒郊野地吧!
——你突然说要去旅行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劲儿了,你这是加入了遗址发掘队了吗?
这可不是把头发剃光就能了事的。
姐妹俩的母亲——朴女士最不喜欢她们参与国外遗址发掘工作。可能是因为联想到了电影《木乃伊》或者《夺宝奇兵》吧。正因如此,多彩才没告诉母亲,要是被发现了,她的后半辈子就要被唠叨声淹没了。
——秘密。做个好梦。
异彩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做个好梦”?活到现在还是第一次听到多彩跟自己说这种话,她可从来都没有这么温柔过。
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尤其多呀!
异彩把手机放到床头柜上,打开了行李箱。最先映入眼帘的就是装着湿衣服和药袋的购物袋。异彩将它推到一边,却又看见了那条XS码连衣裙。
还给他也不太合适,说不定姐姐能穿呢!
异彩苦恼了半天,拿着裙子走向了衣柜。打开衣柜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连一件T恤都没留下。
“只是去勘探而已,用得着把所有衣服都带走吗?”
本打算借姐姐几件衣服来穿的,看来这个计划就此落空了。不仅仅是衣服,就连首饰、化妆品甚至是包包也全都消失不见了。
她该不会是打算待几年再回来吧?
异彩把那件XS码连衣裙和自己的衣服粗略地挂到衣柜里,然后将带来的随身物品摆放在梳妆台上。其中还有一副塔罗牌。
占卜塔罗牌是异彩的兴趣爱好。从高中时期就开始的塔罗牌占卜已经成了她生活的一部分。甚至曾经担心她会沉迷于迷信无法自拔的好友都开始信奉她的塔罗牌占卜了,因为她的占卜向来准确。
今天不就是这样?塔罗牌让她小心水,结果她真的差点儿淹死在浴缸里。
整理完行李后,异彩想给房间通通风,便朝阳台方向走去。她拉开遮光窗帘,刚一打开阳台门便吹进来一阵清凉的春风。异彩乘兴走到阳台,站到了小巧的茶几旁。
她伸了个懒腰,尽情地感受着高楼间穿梭的风。
当啷——当啷——
耳边忽然传来一阵清脆悦耳的声响。异彩回头一看,发现阳台角落里挂着一个陶瓷风铃。风铃的模样像是一个美丽的女子,每当微风轻拂而过,那“女子”的裙摆就随风飘动起来,发出“当啷、当啷”的声响。
这时,她发现一个问题——这里和对面那户的外伸式阳台离得太近了。
对面那户原来有阳台吗?
以前来姐姐家的时候并没有发现,真是奇怪。
异彩稍稍伸了下胳膊,感觉离得更近了。这要是对面阳台的人也伸出胳膊的话,估计都能抓住彼此的手了。这么说来,距离也就一米五左右吧?
异彩想起高中最后一次立定跳远测试,她跳了一米六米的成绩。也就是说,要不是身处五楼的高度,这个距离她完全可以跳过去。
异彩凝视对面的房间,透过窗帘间的缝隙,她能清楚地看到开着灯的客厅。异彩稍稍回过头去,一眼就看到了卧室里的睡床。
看来以后窗帘是不能拉开了啊!
异彩下意识地将手伸进口袋,摸到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是成洙给她的木匣。异彩拿出软玉项链,直愣愣地盯着它看。每颗珠子居然都拥有不同的年代,真是个浪漫派。
异彩转了转镶嵌在项链中间的软玉。
“一个月,只有一次。只有一次的爱?只有一次的吻?只有一次的……”
异彩愈发觉得有种少儿不宜的倾向,随即停止了想象。
她重新将项链放回木匣。伴随着清脆的风铃声响,一阵不知方向的春风将她包围。翻卷而至的风吹散了她的头发。整理头发的异彩透过对面窗帘的缝隙,看到有个男人一闪而过,不由得愣住了。
“不管用什么办法都要找到他。我是不会放弃的。”
男人脱下外套扔到沙发上,一面打着电话,一面再次从阳台门前经过。
孔道河?!
异彩惊慌地睁圆了眼睛。难道是压力太大,出现幻觉了吗?她使劲儿眨了眨眼,道河的身影却并没有消失。
异彩的视线由略微下垂的眼尾,向下掠过英挺的鼻梁,顺着流畅的下颌线移动,最终停在了道河的脖颈处。正坐在沙发上打电话的道河似乎有些憋闷,扯开了领带。紧接着他又解开一颗纽扣,衬衫领口随之敞开,微微露出了颈线。
真的是孔道河?
除了他,没有人拥有如此夺人眼球的颈线。面对这令人难以置信的状况,异彩不由得张大了嘴巴。
她急忙回到房里,关上阳台的门,拉上了窗帘。今天可谓是创造了她人生中屈指可数的黑历史。她可不想再碰见那个亲眼目睹了这一切的人。
一定是我看错了。没错。是我还没彻底酒醒。
异彩摇着头坐在床边,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突然感到一阵寒意。
从床上爬下来换好睡衣后,异彩捡起了胡乱扔在地上的购物袋,掏出了里面装着的感冒药。
异彩一口喝下凉凉的口服液,只觉得身上的寒意又深了一层,于是又将床上的被子拽过来裹在了身上。异彩低头瞪了眼手里的药瓶,不知不觉又想起了道河的脸庞。
道河表面上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但还是细心地为异彩准备了替换的衣服和药。仔细想来,异彩好像只是跟他道了歉,却没能对他说一句谢谢。
想到这里,异彩猛地站起身,偷偷掀起了窗帘的一角。坐在对面阳台上的道河瞬间映入她的眼帘。连异彩自己都没意识到,此刻她正紧紧攥着遮光的窗帘。
道河的眼眸在黑暗中闪烁着耀眼的光芒。晚风轻拂,吹乱了他的发丝。在夜色的映衬下,他的五官轮廓看起来更加立体而分明。
白天和夜晚的感觉截然不同。如果说白天的道河给人一种慵懒的感觉,那么夜晚的道河便给人一种犀利的感觉。此时此刻的道河正坐在原木茶几前敲打着笔记本电脑的键盘。
他真的,住在对面?
异彩着了魔似的打开了阳台的门,以一种看热闹的心态望着他,正巧和突然抬起头来的道河四目相对。
异彩突然有种偷窥被逮个正着的感觉,无端地畏缩起来。
之前的丑态暂且不提,问题是她现在正穿着睡衣,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还裹着一床被子。可以说是出尽了洋相。不过现在躲回房间为时已晚,道河已经在从头到脚打量她了。
异彩只好勉强挤出一丝微笑,毕竟尴尬的时候微笑以对才是上上策。
“要说这是个偶然,是不是很有意思啊?我们竟然是邻居。”
然而道河却以一种戒备的眼神回应,完全出乎了异彩的意料。
那是什么反应?
异彩猜想也许是他没认出自己。阳台没开灯,道河有可能看不清自己的脸。
“我是郑异彩。”
道河的表情变化让她明白了其中的原因——道河果然没认出她来。
道河陷入沉思,良久才露出一副见了鬼的表情。他来不及保存正在编辑的文件,就合上笔记本电脑,搓起脸来。
当他再次抬起头的时候,已然换了一张脸。
“您,怎么会在这里?”
“这是我姐姐家。不过这阳台是怎么回事儿,为什么只有这两家挨得这么近呢?别家的阳台好像都隔得很远呢!”
“我搬来之后重新做了装修,还扩建了阳台。多项施工同时进行,中间好像出了差错。”
异彩终于解开了一个疑团。
“不过,挨得这么近不是很奇怪吗?”
“您可以起诉我。”
异彩的眉毛轻轻向上一挑。
个人之间的纠纷可以通过民事诉讼解决。判决结果应该是拆除其中一家的阳台。但问题是,即便错在对方,说不定最后被拆除的反倒是姐姐家的阳台。
“TOMATO公寓”清一色都是单间小户型,而阳台对面的“Rivervill”却是一户一层的高级公寓。谁对谁错并不重要,这类诉讼的输赢拼的是谁能请来更有能力的律师。异彩一边在心里为那位还没请来的原告代理律师加油,一边抬起头来,却发现道河已经回房间了。
还挺横啊。
莫名有些气恼的异彩也回到了房间。
关上阳台门,愣了会儿神,异彩突然发现梳妆台上的塔罗牌,于是便熟练地洗好牌,在梳妆台上铺展开来。
异彩抽中的第一张牌上画着七个圣杯和一个做噩梦的女人。第二张牌上画有举着镰刀的死神。第三张牌上出现了一个被八支剑包围、动弹不得的女人。
分别代表着过去、现在和未来的三张塔罗牌预示着即将到来的厄运、濒临死亡的变化以及不安的未来。这次的三张牌和上次差不多。
异彩半信半疑地又抽了一张。果不其然,还是抽到了一样的牌——要小心水。
又要发生掉进浴缸里的那种事情吗?
异彩叹了口气,提了提裹在身上的被子往床边走去。要想明天能爬起来上班,至少也得睡上几个小时才行。
就在异彩快要睡着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嘀哩哩”的解锁声。紧接着又响起了玄关门一开一关的声音。而后是一阵趿拉鞋子的声音。
异彩撑开沉重的眼皮。
门开了?
睡意正浓的异彩好不容易打起精神,这才感知到视野外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
异彩紧紧凝视黑暗,感觉到声响正在向她慢慢靠近,她紧张到嘴巴里噙满了口水。正在国外旅行的多彩不可能突然回来。异彩轻手轻脚地下了床,躲到了床边。
她趴在睡床和阳台门之间的空间里,只露出一双眼睛观察四周。突然,她发现了潜入家中的黑影。那人影在黑暗中移动时发出的声响阴森到让人不寒而栗。在黑暗的笼罩下,根本看不清对方的脸。
异彩在内心祈祷着能安然度过这一刻。由于房间是“┐”字形结构,运气好的话,黑影或许发现不了异彩的存在。异彩的身子蜷得更紧了,为了以防万一,她开始寻找手机。
侵入者掏出手电筒在房间里照来照去。观察过各个角落后,突然注视起睡床方向。万幸的是,那人似乎没有发现异彩,径直朝衣柜走过去,毫不留情地翻乱了异彩整理好的衣柜和抽屉。那人还打开了多彩托异彩带来的盒子。随后又打开了异彩的行李箱。
随便拿点儿什么就走吧,拜托。
但是,那人似乎并不想满足异彩恳切的期望。只见侵入者突然停下手中的动作,回头看了过去。黑暗中,他的眼睛闪烁着熠熠寒光。
怎么了?!怎么了?!全都拿走也行啊,快走啊!
就在无声的呐喊在她心中回响之际,侵入者的手电筒正好照到了异彩的眼睛。
嗬。异彩倒吸一口凉气。
惊呆的异彩甚至无法尖叫出声。
异彩下意识地起身贴墙而站。虽然在手电筒的照射下,她看不清前方,但似乎听到了侵入者的嬉笑声。不觉间,侵入者放下手电筒,掏出一把小刀,对准了异彩。
“安静点儿!”
异彩吓得浑身一缩,压低的嗓音令她陷入了极度的恐惧之中。好在两人之间还隔着一张床的距离,尽管此刻的异彩被他“赶”到了角落里。
“钱包,钱包里有应急的钱。在,在那边第二个抽屉里。重要的东西都放在那里了。您都拿走吧!”
听到异彩没头没脑的一番话,侵入者迅速收起刀,重新翻找起抽屉。异彩滴溜溜地转动着眼珠,趁机四下察看一番,明确了手机的位置。
“其他的呢?”
异彩刚要伸手拿手机,侵入者便回头问道。
“其,其他的?”
异彩吓了一大跳,眼珠咕噜噜地转个不停。只见床下有个胡乱放着的包,异彩从包里掏出了钱包。继而又将床头柜上的陶瓷存钱罐放到地上,稍稍用脚推了推。椭圆形的存钱罐发出硬币碰撞的嘈杂声响,停在了侵入者的脚下。
“这是什么?”他无奈地失笑道。
“只存了5500块(约合人民币30元左右)。”
异彩一边观察侵入者的神色,一边悄悄朝手机方向移动。
“你当我是叫花子吗?站那儿别动!”
压制性的声音让异彩僵在原地,动弹不得,后背冷汗直流。异彩眯着眼睛,好不容易才说出话来:
“没有了,都在这里了。真的。您就拿上这些离开吧!求您了。”
“要是我不愿意呢?”
“什么?”
侵入者朝异彩走近了一步。
“放,放过我吧!”
“我不会伤害你的。不过你得好好跟我说道说道才行。”
异彩不愿承认这是真的。不管怎么看,这个人都不只是强盗那么简单。想到这里,异彩的心脏开始狂跳不止。
我得,我得赶紧逃。
正在思考如何逃跑的异彩突然看到了阳台。
阳台!
异彩转过身,朝阳台门伸出手去。虽然只有短短的几秒钟,却仿佛几年一样漫长。忘了上锁的阳台门一下就被打开了。此时,她似乎还听到了身后传来的呼喊声。
当她感知到外面的空气时,正巧撞上了阳台对面男子的视线。男人的眼睛里流露出惊讶的神色,与此同时,异彩踏上栏杆,来不及估测距离,就朝着对面阳台跳了过去。
道河手里的书掉在了地上。为了接住朝自己飞来的异彩,他下意识地张开了双臂。
在突然而至的重量之下,道河不由得往后一倾,好在并没有摔倒。眼前飞舞的长发和掠过鼻尖的体香给他留下了强烈的印象。
“您这是做什么?”
“强盗,有强盗!”
怀里的女人颤抖着睫毛说道。道河眉头紧皱,听到“强盗”二字,他抬起头,瞪着眼睛望向对面阳台。
就在这时,强盗和道河四目相对,低声嘟囔了一句“不可能”,往后退去。
道河推开异彩,一把抓住阳台的栏杆。
“危险!”
道河完全没有理睬异彩的惊声尖叫,径直翻过了阳台。一连串的动作不带一丝犹豫。道河跑入漆黑一片的房中,追赶逃跑的侵入者。
“站住!”
说着,道河捡起地上的陶瓷存钱罐扔了过去。飞起的存钱罐正中侵入者的后背。
碎裂的存钱罐碎片和一枚枚500元硬币四处飞溅。侵入者在冲击力的作用下踉跄了几步,道河一把抓住他的衣领,朝他挥了一拳。这一拳似乎打得不是太重,但侵入者却喘着粗气,一副很痛苦的样子。
道河乘势抓住他的手腕反手一拧,见侵入者手中的刀掉在地上,一脚将它踢至远处。侵入者蒙着面,只看得见眼睛,道河伸出手试图摘掉他的面罩。
就在道河快要摘掉面罩的瞬间,盗贼一把抓起椅子腿,用力挥舞起来。随着一声碎裂声,椅子碎片四处横飞。肩膀传来的强烈痛感令道河发出一阵低沉的呻吟声。
盗贼疯了似的继续挥舞起断裂的椅子,没有发出一丝喘息声,没有说一句“放手”或是“让开”,也没有像对待异彩那样,用阴森森的声音威胁道河。
打破这沉寂的反倒是道河。
“这里到底有什么东西!!”
闻言,胡乱挥舞椅子的入侵者瞬间僵在了原地。
“怎么办,再这样下去会受伤的!”
独自一人待在对面阳台上的异彩无法得知道河现在的状况,急得直跺脚。不绝于耳的破碎声和断裂声渐渐恢复平静。
相比起不绝于耳的破裂声,此刻的静寂更令异彩惧怕。紧张到啃咬指甲的异彩一把抓住了阳台栏杆。刚才被强盗追赶、情急之下跳过来的时候并不觉得恐怖,直到试图跳回去的时候才意识到五楼那令人眩晕的高度。
“没事儿的,刚刚不也跳过来了吗?没事儿的,没事儿的。”
异彩一边自我催眠鼓励自己,一边握紧阳台栏杆。她稍微往下看了一眼,顿觉头晕目眩,只得紧紧闭上双眼。
“还是别看了吧。我什么都没看见,没看见。”
异彩睁开双眼,努力让自己不往下看。她朝对面阳台伸出一只手臂,紧紧抓住对面的栏杆后,轻松地跨了过去。
阳台间的距离比她想象的还要近。
异彩探了探头,试图察看房间内的情况。然而房间里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加之听不到任何声响,更令异彩胆战心惊。她忐忑不安地走进房间,先找到手机攥在手里。
异彩打开紧急报警APP,然后摸索着墙壁按下了灯光开关。只听“咔嗒”一声,房里瞬间变得通亮。陶瓷存钱罐的碎片和500元硬币散落一地。
房间被照亮,依旧听不见一丝声响。异彩紧张到了极点。她站在“┐”形的拐角处悄悄探出头来。
只见道河正站在爱尔兰式餐桌前。庆幸的是,她并没有发现侵入者的身影。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异彩朝道河走了过去。
“作家先生,您没事儿吧?”
道河缓缓地转过头来。无比平静的神色看不出有任何异常,实在让人难以相信就在刚才他还在跟强盗激烈对峙。
“跑掉了。”
干巴巴的话语里不带一丝情感,冰冷的目光冻结了整个世界。异彩被那眼神吓到腿软,她踉跄着伸出手抓住桌子,怎奈胳膊使不上力气,直接瘫倒在地。
道河后知后觉地抓住了她的胳膊,但为时已晚。异彩瞪圆了眼睛抬头看向道河,再次与他四目相对,异彩全身都没了力气。
异彩低头看向被道河抓着的胳膊,只觉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他所触碰的地方。他的手烫得吓人。
“吓到了吗?”
“嗝——”
异彩的嘴巴里突然传来不合时宜的打嗝声。她试着用一只手捂住嘴巴却无济于事。异彩滴溜溜地转动眼珠,屏住呼吸。
“嗝——嗝——”
打嗝声毫不留情地传了出来。即便异彩用两只手捂住嘴巴,仍然未能阻止声音从指缝间流出。她也因此而变得“心潮澎湃”。
见异彩打嗝不止,道河挪动脚来到冰箱前。里面整整齐齐地摆放着装有小菜的保鲜盒和各种蔬菜水果。只是,它们似乎都重生成了新物种。
小虫在密封容器里蠕动,瓜果蔬菜被霉菌包围,难辨真容。冰箱里的生态系统令道河惊慌失措,踌躇不前。
异彩同样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啊,姐姐啊……
刚才还被恐怖所支配的异彩顿时变得羞愧难当,像个泄了气的皮球。
异彩不由得埋怨起把衣服统统带走一件不留、冰箱都不收拾就消失不见的多彩。在这种情况下,打嗝声依旧没有中断。
道河从冰箱里拿出一瓶矿泉水,拧开瓶盖儿,递给异彩。
异彩稀里糊涂地接过矿泉水,屏住呼吸猛喝了大半瓶才终于止住了打嗝。
“谢谢。”
异彩再次与道河四目相对。
不觉间他又找回了那种淡漠的眼神。异彩站起身,后退一步,以此来掩饰内心的混乱。
“您有没有受伤啊?”
“丢了什么东西?”
道河用另一个问题回应异彩。异彩大致扫视一圈乱成一团的房间,回答道:“没丢东西。那人什么也没拿走。”
“好好想想,到底有没有丢东西。”
乱七八糟的行李箱、衣柜、抽屉……道河扫视着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怎么看都是间普普通通的房子,没什么特别之处。
“没关系的,也没什么重要的东西。”
就算真的丢了东西,那也没有自己的性命重要。要知道,那名强盗极有可能危及自己的人身安全。回想今晚可能会发生的最糟糕的情况后,异彩松了口气。
“哦?血。”
异彩发现凝结在地上的血迹,不由得绷起脸来。而后,道河也后知后觉地发现了地上的点点血迹。
“如果是强盗的血,应该会是重要的物证吧?”
异彩边说边朝那片血迹走去。然而她每走一步,白色地毯上就会留下一片红色的痕迹。
“等一下。”
道河不假思索地走上前抓住了异彩的胳膊。异彩在反作用力下转过头,难掩惊慌。而道河接下来的举动更是令她震惊。
道河猛地抱起异彩,将她放到椅子上,而后单膝跪在了她的面前。
“这,这是做什么?”
道河没有回答,朝她的脚伸出手去。陌生的触感令异彩仓皇无措,她急忙往后挪脚:
“怎,怎么了?”
“看来不太疼啊?”
“啊?”
道河硕大的手掌握住异彩的脚,刺痛感瞬间向她袭来。异彩这才意识到血迹的主人原来就是自己。
道河察看过异彩受伤的脚,自言自语似的呢喃道:“真是万幸啊!”
万幸?异彩先是睁圆了眼睛,一脸不解,而后又恢复了平静。有那么一瞬间,异彩将这句话理解成了“受伤的是异彩,真是万幸”。虽然只有那么一瞬间。至于为什么会这么理解,她也不得而知。
分明是“还好伤得不重,真是万幸”的意思啊!
“疼吗?”
道河抬头望向异彩,目光中带着些许担忧。
“没关系的,我都没想到自己会受伤呢!”
异彩呆呆地看着正在察看脚伤的道河。近看才发现,他的睫毛真是又密又长。
貌似比我的睫毛还长。异彩不由得在心中感叹。
他的瞳孔是深褐色的……自顾自地探索未知世界的异彩突然撞上了道河的视线。那一刻,她仿佛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异彩慌忙挪开视线,可猛烈的心跳却未能平息。她甚至还听到了自己的呼吸声。
因为他,异彩的心脏今天狂跳了好多次。第一次是因为惊讶,第二次是因为慌张,第三次则是因为感激。
明天的他又会以何种缘由令我心跳呢?异彩忽然有些小期待。
“好像踩到存钱罐的碎片了。”
她的脚又白又小,小到道河用一只手便能握住。道河放下异彩的脚,站起身,一阵清爽的橙香随之四散开来。
“家里有消毒药或是软膏吗?”
“有的,应该在那儿,第四层抽屉里。”
闻言,道河打开了异彩指向的抽屉。
和预想的不同,抽屉里并没有药箱,而是乱七八糟地堆放着各种创可贴、软膏和消毒药之类的药品。
异彩动了动脚趾,身子后倾靠在椅背上,直勾勾地望向道河。只见道河像是在翻找自家抽屉一样平和、自然。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我男朋友呢!
想到“男朋友”这个词,异彩再次意识到此刻自己正与道河单独待在一个空间里。她尴尬地干咳了一声,但道河却是一副完全不在意的样子。从酒店那次开始他就一直是这种漠不关心的态度。
其实,直到异彩逃到对面阳台为止,她都从未想过道河会为自己挺身而出。现在这世道,能帮忙报警就算是万幸了。而且再次在阳台上见到道河的时候,他对异彩还表现得异常冷淡。
然而道河的举动却完全出乎了异彩的意料。他竟然毫不犹豫地越过阳台,奋不顾身地冲向了歹徒,此刻还在帮异彩寻找治疗脚伤的药。他明明冷若冰霜,却又是那样的温柔体贴。这微妙的反差反而更加刺激了异彩的神经。
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男人呢?
道河取出需要的药物,再次单膝跪在地上。正当他打开乙醇消毒液的盖子时,忽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有点儿过期了,不过用来消毒应该没什么问题。”
跟自己妥协之后,道河用棉棒蘸取消毒液,为异彩清理创面,还细心地涂好了软膏。一次性创可贴的大小不太合适,他又用绷带为异彩包扎了伤口。
处理完伤口后,道河压低嗓音道:“最好去趟医院。”
异彩点了点头。她感觉被道河触碰过的脚有些发痒。只是伸出了一只脚而已,异彩却已经羞涩难当。她收拾好自己的表情,悄悄抽回被道河握在手里的脚。
“谢谢……”
异彩道了声谢谢,道河的表情却有些异样。异彩不解地歪了歪脑袋,突然发现道河的肩膀在微微抽搐。
“您受伤了吗?”
“没事儿。”
道河并没有直接否定,这也就意味着,他的确受了伤。异彩伸出一只手,将道河的脸转向自己。冷不丁地被人握住脸,道河瞬间僵住,异彩又用另一只手使劲儿按了按道河的肩膀。
发现道河不住地颤抖着肩膀,异彩突然加重语气:
“什么没事儿,您这不是受伤了吗?该去医院的应该是作家您吧?这样下去可不行,还是先去医院吧!”
“只是肌肉酸痛而已,不用大惊小怪。”
“可是……”
“这种程度就去急诊室的话,别人该看我笑话了。实在不舒服的话我明天会去的。”
道河放下没用完的绷带,云淡风轻地继续说道:“坐着吧。我简单收拾一下。”
说罢,道河就开始整理起摆在地上的药物。
“我来吧。”
再怎么说也不能让受伤的救命恩人干这种活儿啊!想到这里,异彩立刻将道河手里的药抢了过来。她刚想把乙醇消毒液扔进垃圾桶,突然瞥见了瓶子上标示的生产日期。
是他看错日期了吗?
跟道河说的不一样,消毒液的保质期还有两年左右的时间。异彩重新将这瓶差点儿就被扔掉的消毒液放回了桌上。
“垃圾袋在哪儿?”
不知不觉间,道河已经卷起了沾有血迹的地毯。
“啊……那个,不需要保留现场吗?警察马上就来了。”
闻言,道河尴尬地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是啊!”
道河放下地毯,漫不经心地观察四周。他的视线越过书柜和装饰柜,朝向那张全家福。
“怎么了?”
“看看有没有可以留作证据的东西。”
“让您费心了,谢谢您。我好像一直在给您添麻烦呢!”
异彩再次道谢,道河尴尬地转过身朝玄关门走去,突然,他似乎意识到什么,停下了脚步。直到这时异彩才想起来,道河是从对面阳台翻越而来的事实。
“等一下。应该有拖鞋的。”
异彩一瘸一拐地走到玄关前,打开鞋柜,却发现里面只有几双女士高跟鞋。异彩好不容易从里面扒拉出一双三杠拖鞋,还恰巧是双粉红色的,而且鞋子看上去小得离谱,道河根本穿不了。
道河望着一脸难堪的异彩,平静地说道:
“等警察来了之后我再走。可能还需要我的陈述。”
“您说歹徒是按了密码进来的吗?”
报警二十分钟之后,姗姗来迟的两名警察才终于抵达现场。其中一名说要察看周围情况便出去了,另一名则站在玄关前询问起案件情况。
“对,没错。准确按下了密码。”
异彩点头回答道。侵入者分明是知道房门密码的。
“可能是熟人作案。还有谁知道密码吗?”
“这是我姐姐家,所以我也不太清楚都有谁知道密码。”
“您姐姐现在在哪儿?”
“那个,她去旅行了,国外旅行。去了有一周左右了。房子一直空着,我是今天才过来的。”
警察面无表情地在本子上随意涂写着什么。
“试着联系一下吧。”
异彩环顾四周,找到手机,立刻拨通了电话,但多彩并没有接。铃声没响几次便转到了自动应答系统。
“手机好像关机了。姐姐她本来就不怎么接电话。”
“嗯……门锁密码换过了吗?”
“嗯,换过了。”
振作起精神后,异彩做的第一件事儿就是更换密码。因为一时想不到合适的数字,便暂时换成了今天的日期——5月1日。
“做得好。您刚才说犯人戴着皮手套是吧?”
异彩回答“是”,随即转过头凝视道河。亲自和犯人交过手的他应该比自己更清楚。
察觉到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自己的身上,双手抱臂倚墙而立的道河开口道:“是黑色的皮手套。还戴了黑色的帽子和口罩。他手里拿着刀,不过好像并没有要刺伤别人的想法。刀也立刻收了起来。我一出现,犯人就一心想要逃跑。”
警察用笔指了指杂乱的房间:“那这是怎么回事儿……”
“我想抓住凶手,和他发生了肢体冲突。”
闻言,警察皱起眉头:“那抡椅子的是……”
“是我。”
异彩诧异地挑了挑眉。不知为何,她总觉得道河似乎在偏袒强盗。应该是自己的错觉吧。
“嗯……戴着手套的话,应该没有留下指纹。”
警察仔细查看过开着的房门,之后走入家中。见他注视起地板上留下的血迹,异彩立刻解释道:
“是我的血。我的脚受伤了。”
“看来得先去趟医院才行啊!什么东西碎了?”
“存钱罐。”
“怎么碎的?”
“啊,那个……”
异彩无法确认当时的状况。房里很黑,而且超出了对面阳台的可视范围。异彩含糊其辞,道河接着回答道:
“是我扔的。存钱罐砸中了侵入者的后背,掉到地上摔碎了。”
警察大致扫视一圈摔烂的椅子和碎裂的陶瓷存钱罐碎片。这时,出去查看周围情况的警察也回来了。
“入口的监控什么也没拍到。”
“行车记录仪呢?”
“今天恰巧没有车辆停在这附近。”
如此听来,这起案子似乎渐渐陷入了迷局。略感焦急的异彩小心翼翼地问道:“那凶手是抓不到了吗?”
“我们会尽力而为。”
警察只给出这样一句回答。就连异彩也觉得,仅凭目前发现的线索很难抓到凶手。
而且警察似乎并不认为这是什么大案,一直在罗列无法抓到强盗的原因。异彩也没有天真地幻想着能够立刻抓到强盗。尽管没有失窃,也没有人受重伤,可对方毕竟是个强盗啊!如果警方能够更加积极主动地调查下去就好了。
一名警察察觉到异彩的不快,干咳几声。
“请您锁好房门。我们会加强周边的巡逻,提取附近的监控录像展开进一步调查,到时候再联系您。那我们就先告辞了。”
警察刚下楼,异彩就探出脑袋查看起走廊,而后便关上房门。她呆呆地望向倚靠在爱尔兰餐桌旁的道河,眼神中带着些许埋怨。
道河率先开了口:“应该很难抓到犯人了。”
异彩莫名地觉得道河有些厚颜无耻。
她并不认为道河说了谎,但她的确对道河心存疑虑。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她总是时不时地对一天之内救过自己两次的恩人投射出无礼的眼神。
道河站直了身子,突然把脸探了过去。
“有话要说吗?”
“啊?啊,没有。”
道河的脸一贴近,惊慌失措的异彩瞬间变得低眉顺目。
仅仅是近距离的四目相对就已经令她心跳不已。沉醉其中的异彩甚至快要忘了呼吸。她突然产生了一种荒唐的想法:再这样下去,说不定会窒息而亡。
道河率先移开视线:“那我先走了。”
“啊?哦……”
异彩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要给道河找双拖鞋。她正想去卫生间拿拖鞋,却发现道河朝阳台走了过去。
“您要从阳台过去吗?”
“这样更方便。”
道河理所当然地回答道。闻言,异彩竟也跟着点了点头。比起光着脚走到一楼再爬上五楼,阳台可能是个更好的选择。
不知不觉间,道河已经走到阳台上抓住了栏杆。对面的客厅一角尽收眼底。一阵微风吹来,当啷作响的风铃声听起来格外响亮。
异彩也跟着道河走了出来,一边整理被风吹乱的头发一边凝视道河的侧脸。
“再见。”
道河更加用力地抓着栏杆,轻松地跨了过去。看他动作如此敏捷,肩膀似乎并无大碍。“真的,非常感谢。”
也许是听到身后传来了异彩的声音,道河回头看了过去。他的身影同那阵阵清脆的风铃声交融在一起,莫名的有种很遥远的感觉。
回到家,道河关紧房门,拉上窗帘,一屁股瘫坐在地。
“哈啊!”
肩膀处的疼痛感再次传来,道河不由得发出阵阵呻吟声。刚才还装作一副没事儿的样子,可这剧烈的疼痛简直让人无法承受。那张努力保持平静的脸瞬间扭成一团。闭上眼睛等待疼痛感退去的道河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把短刀。
那是道河送给柳河的礼物,一把俄罗斯北冕猎刀。刀柄上刻有柳河的名字缩写和日期。
庆幸的是,异彩并不清楚这把猎刀的存在。猎刀本就是把限量款刀具,上面甚至还刻有名字缩写,如果被警方发现很容易锁定嫌疑人。
没错,闯入TOMATO公寓501号的强盗就是柳河。
从哪里开始出了错呢?
直到现在,只要一闭上眼,他的脑海里便会浮现出柳河的身影。他实在无法面对一味向自己发泄怨气的柳河,便与他断了联系。
时隔一年,道河再次听到了柳河的消息。“修复师郑多彩被杀案”轰动全国,柳河被指控为犯罪嫌疑人。警方展开了大规模的调查,却未能找到销声匿迹的柳河。
杀人案以未结案告终,道河正式开始寻找柳河。在这期间他找到了几条线索,其中一条就是TOMATO公寓501号。
柳河在消失之前一直执着于501号。为了能够清楚地看到TOMATO公寓501号,道河搬到了对面的Rivervill,并扩建了阳台。因为他有一种预感,柳河会再次出现在501号。
两年半后,柳河真的出现了。以强盗的身份出现在了501号。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道河用拳头捶打地板,将头倚靠在阳台的玻璃窗上。窗帘后的玻璃传来的阵阵凉意令他渐渐恢复了理智。
柳河生死不明的时候,道河只希望他能活着。不成想当他再次出现,竟成了强盗。
沦为杀人嫌犯的柳河一直处于失踪状态。然而道河并不相信他会杀人,他一开始就没有犯罪的理由。柳河虽然因为毒品事件被赶出了家门,但家里并没有断了他的零花钱。更何况他还从母亲那里继承了一笔相当可观的遗产。如果说这只是单纯的仇恨犯罪也未免有些奇怪。
柳河与受害人之间并没有交集。他们只见过一面。
没错,道河认为柳河“又一次”被冤枉了。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对柳河的信任发生了动摇。当柳河以强盗身份现身的瞬间,就连仅存的信任也土崩瓦解了。
道河站起身,拿起被他胡乱丢在沙发上的手机,在通话记录里找到标记为“LAN”的名字,拨通了电话。
“我是韩国最顶尖的情报商,走向世界、快如闪电的姜LAN。您好,孔道河顾客。”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声音,这声音说好听点儿是活泼,说难听点儿就是轻浮。
为了寻找柳河,道河同时委托了三名号称全国最顶尖的情报商。而在这三人之中,LAN找到的情报最多。两年半的时间里,道河一直追寻着柳河的踪迹。
“柳河在TOMATO公寓501号出现了。”
LAN倒吸一口凉气。一阵惊慌失措的喘息声过后,电话那头再次传来了LAN的声音。
“尊敬的顾客,这怎么可能呢?”
“我遇见他了。他似乎想在501号找什么东西,遇害者的郑多彩的妹妹也回来了。”
“您是说郑异彩吗?”
LAN的声音突然低沉下来。看来他也觉得难以置信。那个神不知鬼不觉消失不见的女人居然回来了。要不是亲眼所见,道河应该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她现在就在TOMATO公寓501号。”
“不可能。我可是韩国最顶尖的情报商,走向世界、快如闪电的姜LAN!受您之托,光是TOMATO公寓附近就安插了十个眼线,至今都还没有接到过任何报告。”
“我见到了。”
“那——我确认一下。既然尊贵的顾客说见到了,那就肯定是现身了。我这就确认,没错,当然要确认才行。您大约是在几点钟见到孔柳河和郑异彩的呢?”
“柳河在三十分钟前,不对,在四十分钟前见到我之后就跑掉了。他戴着黑色的帽子和口罩,还戴了手套。遮得很严,应该没办法看清他的脸。我第一次见到郑异彩小姐是在晚上十一点左右。在那之前,她应该已经回到家里了,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
“尊敬的顾客,您不用担心。监控就是为了应对这种情况而存在的。分析完监控录像之后我再联系您。”
“应该还有郑异彩小姐今天报警的记录。是关于强盗闯入的内容,您帮我了解一下调查进展情况。强盗是柳河。柳河的确是在501号寻找着什么东西。”
“原——来如此。好的,这些内容我也会一并确认的。反正警察是找不到他的。您现在尽管把心放进肚子里吧!只要孔柳河开始行动,找到他就只是时间问题了。看来要增加人手了。尊敬的顾客,相关发票要以邮件的方式发送给您吗?”
“好的。”
“好!快如闪电的姜LAN永远与您同在。再见!”
电话一挂断,道河瞬间虚脱。对方虽然听起来很轻浮,却很有实力。他再次倚在阳台的窗户上,闭上了眼睛。
今晚似乎什么都做不了了。
正在休息室兼公共办公区内填写业务日志的异彩将目光转向窗外。出现在眼前的既不是窗外的博物馆,也不是映照在玻璃上的身影,而是道河那张若隐若现的脸庞。
“孔道河。”
异彩不自觉地呢喃起他的名字,一种莫名的感情正一点儿一点儿地敲打着她的心房。
“清醒一点儿。”
异彩用两只手打得脸颊啪啪作响。她打起精神重新写起业务日志,却在下一行写下了“孔道河”三个字。
“疯了,疯了。”
就在异彩不停地用笔画掉名字的时候,有人突然探头道:“你嘟囔什么呢?”
原来是和异彩同一批入职的博物馆策展人——珠雅。只见她拿着马克杯坐到了对面的椅子上。异彩推开业务日志,也拿起了马克杯。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行李都搬好了吗?”
“搬是搬好了,简直就是生死一线间啊!”
异彩说完也觉得自己并非言过其实。的确算是生死一线间。
“生死?”
“事情是这样的……”
异彩把从酒店到阳台上发生的事情全部告诉了珠雅。珠雅一边听一边发出各种感叹,异彩刚说完,她就立刻抛出疑问:“真人怎么样?真的有那么性感吗?”
“性感极了,比例也特别赞。”
“那后来怎么样啦?”
“就这样了啊?”
“就这么送走他?”
“不这么送走的话,你还想让我扑倒他吗?”
异彩“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至少也得自然地要到电话号码啊!”
“我知道他的电话,互通邮件的时候交换过的。”
不仅如此,还通过电话,虽然并不是他直接打来的。
“那KaTalk[1]呢,看看他的KaTalk窗口。看了窗口就能大概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了。”
珠雅两眼放光,伸出双手。异彩没有递给她手机,转而喝了口咖啡。
“没加KaTalk。”
“为什么不加!那你什么时候给他打电话啊?”
“打什么电话啊?”
异彩站起身,想要往空了的马克杯里添些咖啡。珠雅的视线紧随着异彩移动。
“有很多借口啊!感谢他请他吃饭?请他喝酒?”
“打住。人家应该不喜欢这样吧!”
异彩也认为应该好好向道河致谢才对。毕竟他算得上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了。她想过各种各样报答他的方法,却始终没有找到合适的方式。于是她只好暂时决定:先仔仔细细地审校他的稿件。
“所以你打算就这样结束这段艳遇?”
“什么艳遇啊!那种男人啊,仅供观赏,不适合恋爱。再说人家好像对我也不感兴趣。”
“不对,依我看啊,他对你感兴趣,而且是非常感兴趣。不要放弃,你可以的,加油。”
“行啦。还是量力而行吧!”
她的内心并非没有动摇。只是随时都会有一大帮女人往上贴的男人,实在让人倍感压力。把他当作阳台上养的花花草草,应该更有益于精神健康吧。
异彩将咖啡机里的咖啡全部倒入杯中,重新坐了回去。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了成洙的声音:
“咖啡!谁把我的咖啡喝光了!”
成洙发现空了的咖啡机,大喊出声。他拿着咖啡专卖店的保温杯,磨磨蹭蹭地坐到异彩身旁,然后打开杯盖,将杯子推了过去。
“喝吧,喝吧!”
异彩往成洙的保温杯里分了些自己的咖啡。
“你们聊什么呢?”
“聊异彩的艳遇。”珠雅给出了答案。
“真是莫名其妙,哪儿来的艳遇?她怎么会有艳遇啊?”
成洙喝了口咖啡,荒唐地笑着反问道。
“昨天在街上捡到异彩的孔道河作家啊,听说就住在多彩姐家的对面。这还不算完,昨天晚上家里进了强盗,那男的还翻过阳台救了异彩呢!”
听到“强盗”这个词,成洙迷离的眼神重新找到了焦点。
“强盗?伤到没有?”
“只是脚上受了点儿伤而已,没事儿。要不是那个人及时出现,我就出大事儿了。”
成洙一脸真挚地凝视异彩:“所以你就误以为他是对你有意思才救了你?”
这次依然是珠雅给出了答案。
“难道不是吗?现在这世道,谁会冲出来抓强盗啊?”
“也许人家充满侠义之心呗!”
“说是警察赶来之前一直陪着异彩,还给她处理了脚上的伤口呢!”
“看来还很有博爱精神呢!”
听到珠雅和成洙之间的对话,异彩渐渐有些不快。当事人还没说什么呢,这两个倒是闹得挺欢。
异彩刚要站出来表态,却被珠雅抢了先,她突然举起手大喊道:“我投艳遇一票!”
“可怜的灵魂啊,清醒一点儿吧!我们异彩的魅力还没有大到能让人家对她一见钟情、肯为了她豁出性命与强盗对峙呢!客观地想一想吧,那人写的电影剧本是谁主演的啊。是罗睿熙啊!知道罗睿熙的身材有多么纤细苗条、丰满性感吧?”
异彩终于爆发了。
“怎么了?我哪点差了!我这种程度也算是纤细苗条、丰满性感了吧!”
成洙望着尖叫的异彩,嘲笑道:“你是纤细苗条没错,但并不丰满性感。”
成洙说得句句在理,异彩无力反驳。
“把咖啡还给我。”
异彩刚一伸手,成洙便摇着头将保温杯高高举起。珠雅看着吵吵闹闹的两个人,不由得感慨道:“真是万幸啊!我还以为你会很失落呢,没想到这么精神。”
“我为什么要失落啊?”
看到她的反应后,珠雅短叹一声道:“原来你还没听说啊?”
闻言,异彩眨了眨眼。看来是有什么事情必须了解一下不可了。
“高组长他啊,和新来的实习生搞暧昧呢!”
这件事儿异彩也知道。就在昨天她还亲眼目睹两人在一起,她也因此才会喝醉酒,出了那么大的洋相。
“他跟谁搞暧昧关我什么事儿。”
话音刚落,珠雅立刻补充道:“听说要结婚了。”
怎么可能。
“……来公司实习还不到三个月呢!”
“就是说啊。所以大家伙纷纷对你表示同情,整个博物馆都陷入了一片悲伤啊!”
在旁默不作声的成洙突然插话:
“哪个实习生啊?”
“业务支援组那个粉嫩粉嫩的‘蕾丝蝴蝶结’。”
成洙将珠雅提供的线索组合在一起,念出了一个女人的名字:
“孝琳小姐?”
“啊,没错,是这个名字。”
“三个月就结婚?未婚先孕吗?”
“没,那倒不是。孝琳小姐在欢迎会上喝醉了,不是高组长送她回去的吗?听说一下就把对方扑倒了。”
“高组长?”
“不是,是孝琳小姐。”
“年轻漂亮,还这么有魄力。”
“是吧?说是迷上她这一点了呢。”
“即便如此,三个月也太离谱了。”
异彩感觉珠雅和成洙火上浇油的对话离自己越来越遥远。
男人和自己交往了三年却从未提起过“结婚”二字。这样的他却和一个只交往了三个月的女人约定结婚了。
珠雅瞟了一眼沉默的异彩,偷偷向成洙提议:“我们也放风说异彩有暧昧对象吧。”
“她哪来的男人啊。”
“不就是个男人吗?编一个出来就是了。就说异彩和孔道河作家搞暧昧不就行了。两人一起玩水,还发生了一些身体接触。只是加了些‘调味料’而已,并没有说谎呀!”
“一起玩水我明白,身体接触是指什么啊?”
“给她处理伤口的时候不是摸了脚吗?”
闻言,成洙立刻表示认同。
“没错,既然摸了脚,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那我们就来拯救一下这座悲情博物馆吧。”
成洙气势昂扬地站起身,珠雅半信半疑地抬头看向他。
“不用担心,我会使劲儿添油加醋的。”
不知为何珠雅心里更加不安了。
异彩曾经叫他“润宇”,偶尔也会叫他“亲爱的”,而现在却只能叫他“高组长”了。
“高组长,您挡着路做什么?”
异彩看着堵在博物馆办公楼入口处的润宇,尖锐地问道。
夜幕降临,博物馆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一看见我就皱眉头吗?”
听到润宇的话后,异彩紧锁的眉头顿时舒展开来。异彩从容地微笑道:“您是想给我请帖吗?该不会是让我参加您的婚礼吧?”
“你有男人了?”
异彩瞬间感觉自己挨了一棍,她不假思索地说出了心里话:
“疯子。”
“异彩。”
润宇哀切的声音使她回过神来。
“高组长,我们现在的关系好像不适合称呼对方的姓名吧。”
“我的确是要结婚了,但是我并没有忘记你。”
异彩再次感觉精神恍惚,这又是什么鬼话啊!
“咱们博物馆不是大韩企业财团旗下的吗?”
不知为何,异彩似乎能猜到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孝琳是大韩企业董事长的三女儿。”
果然不出所料,意料之中的结局反而令她觉得空虚。
“恭喜,梦想成真了。伯母应该很开心吧!”
心中的不快如实地写在了她的脸上。
“异彩。”
润宇的呼唤潜入异彩的意识,让她彻底摆脱了对这个男人的迷恋。她这才得以坦然地面对他。分手之后,他的眼神曾经一度使异彩动摇。
每每在博物馆与他相遇,他哀切的眼神似乎还在轻声细语地说着我爱你,以至于他和其他女人在一起的时候,使异彩受到了沉重的打击。
“你为什么要用那种痴情的眼神看着我?找到媳妇儿还不算完,现在还想找小三儿不成?”
“嗯。”
异彩终于体会到:原来就算没有落水也会窒息而亡。她忍受着这种窒息感,直勾勾地凝视眼前的男人。听到这种不着调的建议,他竟然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看来你是彻底疯了啊?”
“我很好,特别正常。我还看好了一间房子,你肯定喜欢。”
异彩交往了三年的男人竟然是这种人,原来他的心里真的怀揣着一个肮脏的梦想:和一个能满足家里期望的女人结婚,然后和异彩搞外遇。
“虽然没办法举行婚礼,但是我会尽我所能给你一切,尽可能地抽时间陪在你身边。如果有了孩子也可以生下来。”
异彩苦恼着应该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她既可以狠狠抽打眼前的男人,对他破口大骂,也可以扮演悲情女主,哭泣着埋怨他。
然而这两种选择都不合她的心意。
异彩想让他知道,现在的自己不会再被他动摇。异彩直视眼前的男人,尽最大努力展露出美丽的微笑。
“对不起,我刚开始一段新恋情,您还是找找看有没有其他女士愿意接受您的条件吧,高组长。”
润宇伸出手指用力按住额头,突然抬眼看向她。
“你是说孔道河吗?”
异彩正纳闷儿润宇为什么会突然提到那个人,突然想起了珠雅和成洙议论的“调味料”,可真是两个小可爱。想到他们两人已经到处放了风,异彩愈发从容地微笑道:“知道的话您就不该这样做啊!您好像还是对我很感兴趣的样子,最好还是断了这个念想吧。这让我很不自在,而且很不爽。”
“你忘不掉我的。”
闻言,异彩瞪大了眼睛。不过她很快又放松下来,接着说道:“我已经忘了,真不明白您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因为我忘不掉你。你现在当然会拒绝我了,但是今晚、明晚还有后晚,你都会想起我的。终有一天你会主动联系我的。”
“麻烦您给我滚开。”
异彩似乎不想再搭理他,带着清爽的笑容从男人身边走了过去。
他说的没错。今晚、明晚还有后晚,异彩都会想起这个男人。但是主动联系他是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
好想妈妈啊!
妈妈的小吃店——“金枪鱼天国”还没打烊。要不要来碗金枪鱼方便面,再吃点儿金枪鱼紫菜包饭和金枪鱼拌饭呢?还是算了吧。吃这么多,妈妈又该担心我出什么事儿了吧。
夜幕降临,异彩朝公交车站走了过去。
她抬起头看向车站电子屏,要乘坐的29路汽车离站点还有一站的距离。异彩呆呆地望着电子屏上变换的数字,渐渐红了眼眶。
当29路汽车抵达站点、车门打开的那一刻,她的眼泪夺眶而出。
台灯映照下的细长玻璃杯在异彩的指尖闪闪发光。她一口吞下满杯的烧酒,又握住了桌上的酒瓶。酒瓶上似乎还残留着凉意,凝结在表面的水珠咕噜噜地向下滚落。
异彩因此还差点儿哭了出来。好不容易忍住泪水,她试着倒出剩下的酒,却只倒出来几滴。
“谁把我的酒喝光了?!”
滚落在桌边的三四个酒瓶里空空如也。
“好闷啊!”
异彩解开一颗衬衫纽扣,从手机里删除了直到刚才还一直盯着看的照片。连同曾经爱过的男人,也一并被她从人生里删除了。
她曾以为失去他就失去了一切,她的人生曾经被他填满。但她已经明白:即便真的失去了他,自己也依然能够活下去。
异彩猛地站起身,拉开了窗帘。她走到阳台上,冲坐在对面阳台上的男人大喊道:“老板,再来一瓶烧酒。”
道河瞬间无语。异彩喝得酩酊大醉,抓着栏杆踉踉跄跄。
“您喝醉了。”
“所以不卖给我是吗?我再喝一瓶就走,就一瓶。啊,酒,给我酒。就一瓶。”
从各个方面来看,她都是个烈酒一样的女人啊!
“给我酒。酒!”
异彩扯着嗓门儿嚷嚷着要酒喝,吵闹得很。
除非她立刻消失不见,否则应该很难继续在阳台上工作了。柳河再怎么大胆也不会连续两天闯入同一间房子的。所以,他今天极有可能不会再来501号了。
盘算一番之后,道河合上笔记本,拔掉了电源线。见他收拾起座位,异彩急忙说道:
“知道啦,知道啦!老板看我只喝酒不点菜生气了啊?我这就点个下酒菜,您就给我来瓶酒吧。我今天真的很想喝酒。喝醉了才撑得下去啊!”
“喝酒是您的兴趣爱好吗?您知道现在几点了吗?”
道河生硬地说道。
当然,她是绝对不会恭恭敬敬地道个歉,然后乖乖回到屋里去的,毕竟她已经喝醉了。
果不其然,异彩将胳膊搭在阳台栏杆上,坦白道:“老板,我刚才碰见那个浑蛋了。他跟我说新交的女朋友是大韩集团董事长的三女儿。都要结婚了的人了,还对我死缠烂打。”
道河拿着笔记本站起身。他对别人的恋爱史并不感冒。正当他打开阳台门想要回屋的时候,突然停下了脚步。
“他说想和那个女人结婚,跟我搞外遇。还说要给我买房子。跟我说如果想生孩子就生下来。生下私生子是想怎样啊,真是个浑蛋!”
闻言,道河的表情瞬间阴沉起来。
“我竟然爱过这种不可回收的垃圾。”
道河没有理会她的牢骚,径直坐到了客厅的沙发上,却实在没办法不去在意她的存在。时间指向凌晨三点,异彩大喊“老板,酒!”的声音响彻了整个小区。
还是老样子啊!
道河自然而然地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异彩时的情景。那个喝醉酒趴在便利店门口的女人和这个在阳台上耍酒疯的女人之间似乎没有任何差别。
她怎么会突然现身呢?这期间她究竟去了哪里?
突然出现的异彩让道河停滞的生活再次运转起来。道河从沙发上站起身,走向葡萄酒储藏室。他漫不经心地拿起一瓶红酒又放下,确认起度数较低的白葡萄酒和低泡红酒的标签。
没过多久,道河便拿着一个酒杯走到阳台,酒杯里装着半杯酒精浓度为2.9%的白葡萄酒。
“拿着吧,酒就只有这些了。”
异彩伸出胳膊接过道河递过来的酒杯,笑嘻嘻道:“我没点葡萄酒啊!老板!您这是看我喝醉了,想趁机宰我吗?!哎呀,我可是这里的常客。”
“就当是免费赠送的吧!”
“哦!老板!您好像变帅了呀。个子好像也高了一些。有什么秘诀吗?”
“明天早上您就知道了。”
酒醒之后想起这一刻的她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呢?
“明天一定要告诉我哦!”
道河嘴角一斜。
异彩一边摇晃酒杯一边闻着香气。
“好香啊!”
异彩一饮而尽,把杯子递了回去。
“麻烦您再给我一杯,就一杯。”
无可奈何的道河又回屋拿来了酒瓶。他接过异彩递过来的酒杯,倒了些葡萄酒后又将酒杯重新递了过去。这半夜三更的,到底在干什么呢?
“昨天应该吓得不轻呢,今天还在那儿睡吗?”
异彩端着酒杯,盘腿坐在了地上。
“本来想去我妈那儿的,我怕我看见妈妈会哭出来,所以没法儿去。我一哭,妈妈也会跟着一起哭的……”
听到异彩的呢喃,道河的眼神变得犀利起来。
她和家里有联系?
道河不由得抓住阳台栏杆。要问的事情还有很多。
“这些日子为什么要藏起来呢。是不是在躲谁?”
道河试探性地询问异彩,却没有得到答案。异彩的身体慢慢倾向一侧,就这样躺在了阳台上。
“……郑异彩小姐?”
她的肩膀上下起伏着,看来是睡着了。道河怅然若失的站在阳台上。
正值春夏交替的季节,在阳台上睡一觉倒不至于被冻死。可即便如此,道河也没办法对她视而不见。
“起来啦,郑异彩小姐。不可以在那里睡觉的。”
道河大声呼喊,醉醺醺的异彩却没有任何反应。
“郑异彩小姐?”
任凭道河再怎么呼唤都没有丝毫作用。深更半夜的,再这么喊下去就该扰民了,况且现在也根本叫不醒她。道河轻叹一声,拿来靠枕和膝盖毯,翻越了阳台。
他把靠垫放在异彩头下,又给她盖上了毯子。
“睡这么死,被人掳走了都不知道吧。”
异彩本能地拉了拉毯子,将毯子盖到了脖颈处。毯子并不长,往上一拉,她受伤的脚便露了出来。伤口处没有贴任何东西,似乎也没有去过医院。
莫名有些担心的道河看了看她的脚底,而后站起身道了声“晚安”。
虽然他也不知道异彩能否在阳台上睡个好觉。
把她抱到床上并不是件难事儿,但道河并不太想进入房里。
他再次翻过阳台,回到自己的屋里。原本打算在客厅里继续工作的道河怎么也集中不了精神。他满脑子都是醉酒入睡后可能会发生的各种危险状况,无奈之下只得又一次来到阳台。
不对,这不过是借口罢了。道河在意异彩,还有柳河。
柳河为什么会再次出现在TOMATO公寓501号呢?是否与她回来有关呢?
他重新连上笔记本的电源,注视起熟睡中的异彩。她眼角挂着的泪珠紧紧地吸引着道河的视线。原本想要问出口的话在嘴边打转,又咽了回去,道河转而将视线移到了笔记本上。
阳光越过阳台栏杆,洒满了异彩的脸。感到不适的异彩翻了个身,盖在身上的蓝色毯子慢慢滑落下来。
好冷。
怪不得指尖这么凉,原来是指尖碰触到的某个又硬又冷的东西正在夺走她的体温。不仅仅是指尖,后背也凉丝丝的。
异彩睁开惺忪的睡眼,露在柔软毯子外面的手正放在阳台的瓷砖上。感觉到凉意的异彩蜷缩着身子将毯子往上拽了拽。只是短短的毯子无法完全包裹住异彩的身体。
异彩想发脾气,又觉得有些奇怪。瓷砖?而且她的眼前还隐约出现了一个东西。
红酒杯?
待视野逐渐清晰起来,异彩这才意识到自己正躺在阳台上。
异彩注意到身上盖着的毯子,发现并不是自己家的东西。她抓起毯子仔细察看,突然打了个大喷嚏。
“阿嚏。”
就在这时,异彩的视线刚好撞上了阳台对面的男人投来的目光。
“醒了?”
低沉的声音使异彩从蒙眬中清醒过来。逐渐清晰起来的视野中出现了道河的身影。
异彩脸上的表情突然拧成一团。虽然酒劲儿还没过,脑袋仍然晕晕乎乎的,但她已经想起了自己昨晚向道河讨酒喝的丑态。
昨天晚上的异彩可是这片小区的疯女人呢!
疯,疯了我,就算疯也该疯得美一点儿啊!
道河察觉出异彩内心的慌张,故意开了句玩笑:“看来您已经知道酒馆老板‘变脸’的原因了。”
“啊,那个。”
见异彩惊慌失措到红了脸,道河扬起了一侧嘴角。
“对不起——”
异彩惨叫般地道了声歉便逃进屋里去了。关上阳台门之后,羞愧感如海啸般向她涌来。她甚至想逃离地球。
修复二组所使用的修复室位于办公楼的尽头。由于目前组长的位置空缺,暂由成洙和异彩两个人使用这间修复室。虽然组员较少,但好在异彩和成洙都是乐天派,所以大多数情况下修复室的气氛都是其乐融融的。
大多数情况下是这样的。
“哦啊啊!”
成洙在十万块石头碎片前发出一声惨叫。这些碎片长度还不足1cm,就算将它们全部拼在一起,乍看之下也似乎拼不出一尊石佛像。
石头碎片旁放着一张A4纸,上面印有推断出的石佛像原貌图。修复预测图以前由修复师亲自绘制,现如今使用电脑便可以完成这项操作,而且还是3D立体式的。
异彩正坐在成洙旁边的办公桌上使用显微镜。她盯着由檀香木制成的十四面骰子——酒令器具看了一会儿,不禁叹了口气。
展现新罗人饮酒习俗的酒令器具上刻有罚酒规则。本来就被宿醉折磨得死去活来,现在还要观察罚酒规则,异彩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首件酒令器具于1975年在庆州雁鸭池(月池)附近出土,然而该酒令器具在文物保存处理的过程中被烧毁,只留存下了复制品。异彩正在修复的这件是最近出土的。有趣的是这件酒令器具与首个出土的酒令器具上刻有相同的处罚规定。
其中,禁声作舞(无伴奏跳舞)、屈臂则尽(喝交杯酒)、三盏一去(连干三杯)等处罚规定感觉就像是现代人制定的一样。
还连干三杯,只是想一想就又是一阵翻江倒海。异彩又长叹一声。
“博物馆都要塌了,别再叹气了。”
成洙责备道。异彩的叹气声让他没办法集中精力。
“我有吗?”
“我还以为地都要塌了呢!”
“塌了才好。”
“怎么,想钻进地里去啊?”
“真能那样就更好了。”
成洙将手中的石头碎片整整齐齐地放在桌上,然后拉着椅子来到异彩身边。
“出什么事儿了?”
异彩又叹了口气,面向成洙道:“昨天高组长在博物馆门口等我来着。”
“要给你请帖?”
“不是。他说自己的确是要结婚,但是还想和我一起生活,一本正经地劝我做小妾来着。”
听到这话,成洙那张带着嬉笑的脸瞬间扭曲起来。他用口型把那些没办法骂出口的脏话骂了个遍。
“好吧,你叹气吧。叹十次、一百次都行。”
见异彩没有回应,成洙继续说道:“准点下班,去喝一杯怎么样?”
“我昨天都喝成狗了。今天再喝的话说不定会咬你呢!”
异彩抓着成洙的胳膊佯装要咬他的样子。
“咬我也行,只要你叫我一声姐夫。”
“打住,不需要。”
说罢,异彩转过身一头趴在了桌子上。
她感觉所有的一切都没有了意义。真希望地能塌啊!就这样把所有的一切掩埋,千年之后再挖掘出来。这样至少还能有些考古价值。
成洙对着异彩的后脑勺说:“嗯……这种时候不该说这种话的,不过我还是多嘴问一句好了。现在是三点四十分,距离开会还有二十分钟,你的日志都写好了吗?”
闻言,趴在桌上的异彩腾地坐起身来。她打开日志,开始飞速地写着什么。
“好累。”
异彩拖着如同吸了水的海绵一样无力的身子往家走。走上楼梯看到了她现在的安乐窝501号的门牌。
她将装有食材的塑料袋子放到走廊上,按下了大门的密码。在听到电子锁开启的声音后,她再次提起塑料袋子,却无法轻快地走进家门。
“里面应该不会有人吧?”
强盗炯炯有神的眼睛以及银色的短刀在她眼前浮现。昨天晚上精神状态不好,似乎没多想就进去了。
但也不能一直这样抓着大门站在这里。异彩进入屋内,挥动手臂点亮了玄关处的感应灯。明亮的灯光将屋内照亮,这时异彩才稍微安心了些。
异彩在确认完厕所内侧、水池和衣柜里面之后才躺到床上。
“好累。”
疲劳和宿醉同时袭来,让她的身体沉重不已。异彩爬进被子里,瞟了一眼放在阳台前的晾衣架。上班之前洗好的毯子和坐垫套已经晾干了。在梳妆台上孤零零地放着一个红酒杯。
“应该还回去。”
但是没有勇气打开阳台的门。
“回头跨过阳台悄悄地放回去?那样更可笑吧。”
异彩用被子搓了搓脸,站了起来掏出购物袋把红酒杯放了进去,然后站在了晾衣架的前面。因为洗的时候放了很多纤维柔软剂,因此毯子散发出浓浓的玫瑰香。
异彩将毯子和坐垫放入购物袋中,然后轻轻地打开了门,俗话说得好:“早死早超生。”
他今天也是在阳台工作,为什么放着这么宽敞的房子不待,要在阳台工作呢?异彩干咳了一声,道河抬起了头。
异彩恭恭敬敬地递出购物袋,似乎在他面前便会变得恭敬起来。
“不好意思,昨天胡闹了,我有些不正常,总之很抱歉。”
道河接过购物袋扬起嘴角笑了笑,现在正好需要她。
“你的胃没事儿吗?”
声音非常亲切,一点儿也不像他。
“是的……”
异彩更不敢大声说话了。
“突然停电了,我现在要用笔记本,这个就拜托你了。”
道河边说边拿出一个插线板。
“停电?”
异彩这时才意识到对面楼停电了。
还好有路灯两人可以互相看清对方的脸。异彩接过插线板的插头插在了床边的插座上,并打开了阳台的灯。
“随便用,今天我不会妨碍你的。”
异彩说完之后悄悄地关上了阳台的门,但因为插线板的电线而无法完全关上。异彩将门打开了一个适当的缝隙,然后像回屋里消失了。
“真是万幸。”
自然地将毯子和红酒杯还给了他,还把电借给了他,稍稍报了一下恩。
现在只剩下打扫了。强盗弄乱的地方已经清理过了,现在眼前的一片狼藉是异彩昨天晚上弄的。
“应该把酒戒了。”
连续喝了两天酒感觉胃不太舒服。
异彩将空瓶子放入可回收垃圾袋中,然后用吸尘器开始清扫。本以为都清理干净了,但在角落里依然能找到500韩元的硬币。异彩在床头柜上把硬币堆得像个小塔一样,感觉只要一碰便会哗啦啦地倒塌。看来明天一定要买一个存钱罐,千万不能忘。
在整理完一直拖延没清理的冰箱之后,心情好了很多。
异彩拿出锅倒入水,虽然中午的时候拉着成洙去喝了醒酒汤,但胃里还是不舒服。异彩准备好了一盒金枪鱼和一包方便面等待水开。她似乎考虑了些什么,悄悄向阳台走去。
“我要吃方便面,要一起吃吗?味道保证好吃。”
道河将视线从笔记本上移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异彩觉得是不是不该问,当她尴尬地想转过身的时候,听到了一个低沉的声音。
“好的。”
“稍等。”
异彩快步回到微波炉前,又加了些水。她打开碗橱又拿出了一包方便面,然后习惯性地开了一盒金枪鱼罐头。水立刻开了,她在沸腾的水中放入了方便面调味料和半块金枪鱼。
异彩看着沸腾的锅,想起“来吃方便面”这句话可能会让人产生误解,感觉自己真是疯了。
“他不会有所误解,突然变成……禽兽吧。”
和那个致命的男人孤男寡女待在酒店房间时也没发生什么。虽然因为酒劲儿没有意识到,但当时异彩洗完澡,连头发都是湿漉漉的,而且连衣裙又紧又短。即便如此他也没有对异彩展现出丝毫兴趣,只是询问了有关修复的相关问题,然后像风一般消失了。
想起那里特有的慵懒气氛以及他似乎带有些许不耐烦的声音,感觉心情变得有些微妙。酒店里的道河和阳台对面的道河感觉明显不同,是因为地点在酒店才会有那种感觉吧。
异彩看到漂在方便面汤上的金枪鱼油之后才意识到糟糕了。金枪鱼方便面是一道有些人会极其喜欢,有些人会极其讨厌的料理。
“如果不合他的口味怎么办?刚才还夸下海口说保证好吃呢。”
刚把团在一起的面弄开,香味便伴随着“咕嘟咕嘟”的声音扩散至整个屋内。
异彩在面煮至半熟还有些硬的时候,将面分装在了瓷碗中。
异彩将碗和筷子放在餐盘上向阳台走去。她将其中一碗放在自己的茶几上,然后凝视对面的阳台。虽然没有多想就盛在餐盘里了,但没办法把它递到阳台对面,一碗方便面要比插线板重多了。
异彩发呆地低头看着餐盘,道河则站了起来,用手抓住阳台的栏杆一下子就跨了过来。
造访别人家时一般都会在门前按门铃,但道河选择了其他的方法。虽然异彩有些许惊讶,但从道河的立场上来看这是更优的选择。如果“柳河”看到他在异彩的家中进进出出,应该再也不会出现了。
异彩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略显慌张地说道:“啊,嗯,没想到你会这么过来。”
“感觉方便面要坨了。”
道河不以为然地换了个话题。异彩也对方便面坨了就不好吃了这一真理表示同意,她将装有方便面的碗放在茶几上,坐到了道河的对面。
“如果觉得不好吃的话可以直说,还有很多方便面。”
“闻起来很香,我开动了。”
异彩看着将一筷子方便面送到嘴边的道河咽了咽口水,道河感觉到了异彩的视线,表情毫无变化地又吃了一筷子。
“不合你的胃口吗?我再重新煮一次?”
作为招待救命恩人的饭菜实在是太寒酸了,如果还难吃的话那就太过意不去了。异彩悄悄推开椅子正准备站起来的瞬间,道河抬起头眼睛弯弯地笑了起来。如此充满戏剧性的表情变化足以让人心动。
他确实是一个不利于心脏健康的男人。
“很好吃,为什么不吃?”
“吃,要吃。”
异彩匆忙地将脸埋在方便面碗里。
“是把金枪鱼放进去一起煮的吗?”
“是的,这是我们家的人气料理。”
“人气料理?”
“嗯,我妈妈开了一家名叫‘金枪鱼天国’的小吃店。有金枪鱼方便面、金枪鱼紫菜包饭、金枪鱼饭团、金枪鱼炒饭、金枪鱼拌饭这几种。金枪鱼方便面卖得最好。”
这些事道河也知道,在关于郑多彩的报告中包含这些内容,虽然不知道是这种味道。
“为什么所有料理都放金枪鱼呢?”
“因为去世的爸爸喜欢吃金枪鱼。”
道河发现异彩的微笑背后隐藏着痛苦,为了给她一些收拾心情的时间,道河将全部精力集中在方便面上。
无意间破坏了气氛的异彩学着道河将面往嘴里送。虽然气氛有些沉痛,但金枪鱼方便面的美味却刺激着味蕾。
一直默默吃方便面的异彩感受到道河的视线抬起了头,因为与他平静的眼神相对,感觉气氛沉默得有些尴尬。又不能突然讲一个笑话,巧妙地转移一个话题应该是最好的选择。
“你只写悬疑故事吗?”
“是的。”
斩钉截铁的回答,虽然很难继续说下去,但异彩没有放弃继续引导着对话。
“因为我不读悬疑故事,不喜欢提心吊胆的内容,也讨厌主人公和周边人物发生不好的事情。”
“那你喜欢什么题材?”
“我喜欢温暖的故事,不限于题材。那种没有任何波澜,平静温暖的人间故事。”
“这种故事一般没有什么人气啊!”
“没错,我喜欢的都卖得不好。”
异彩嘻嘻地笑了起来。
“但也需要这样的故事。”
道河低沉的声音划过夜晚的空气,听起来非常悦耳。
其实道河并不是为吃方便面才过来的,方便面只是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而已,他的目的是询问一些事情,因此东一句西一句地附和着异彩说的话,但很难找到说话的时机。此前因为采访的关系了解到她有多爱自己的姐姐。
道河默默地把方便面吃完,他的这一举动让异彩很开心。道河刚放下筷子,异彩便迫不及待地问道:“餐后甜点来杯咖啡怎么样?因为停电所以提供特别服务,虽然只是速溶咖啡。”
“我也喜欢速溶咖啡。”
“稍等一下。”
异彩回到屋里,道河还待在异彩家的阳台。
在屋子空置的时候,柳河从来没有出现过。异彩回来的当天他便出现了,看来一直在监视这里。因此一定要慎重,若她感到不安而再次消失的话就麻烦了,有很多事情需要通过她了解。
道河听到清脆的风铃声回头一看,看见异彩手拿两只马克杯站在那里。她将左手拿着的马克杯递了过来。
他在接过马克杯时指尖轻轻掠过,稍稍碰触到的皮肤让人觉得痒痒的。
“谢谢。”
咖啡的香气拂过鼻尖,道河喝了一口,虽然只喝了一点儿,但一股甜蜜略带苦涩的味道迅速弥漫在口中。虽然是没什么特别的速溶咖啡,但道河却感觉比他平时喜欢喝的牙买加蓝山咖啡还要香浓。
异彩先是看着他喝,然后自己也将马克杯送到嘴边,感受到了带有咖啡香气的微风,抬头看向夜空。
真是香气弥漫的时光,异彩稍微欣赏了一下夜空,然后将视线转向道河。
“肩膀没事儿了吧?”
他耸了一下肩膀。
“我都忘了自己受伤了。”
在道河说完话的瞬间,异彩的手机响了,是多彩发来的短信。之前异彩发短信告诉她进强盗了,这是回信。
——没事儿吧?没受伤吧?
异彩用眼神向道河求得谅解,然后迅速输入短信。她回信道脚受了轻伤,多亏住在对面的男人帮忙,没什么事儿。
——没丢什么吧?
——虽然他翻了姐姐让收好的箱子,但是没拿走什么。厨房前面的毯子太脏了我给扔了,除了砸烂了一把椅子之外没有什么损失。
因为不想让多彩担心,异彩特意在发信息时使用了活泼的表情。
——真是万幸,差点儿出大事儿。
——你什么时候回来?还要很久吗?
——我要找东西,找到的话就回去。
——知道了,那也要给朴女士打个电话。
——什么朴女士?
——你中暑了吗?让你给妈妈打个电话,她很担心你。
——啊,我现在要出去了,以后再联系。
异彩和多彩结束对话之后,感觉心情很奇怪。有一种隔阂横在那里,但也说不出到底哪儿有问题。在她反复摆弄手机时,门铃响了。
异彩歪着头向大门走去,这时道河的表情突然僵硬了,他担心是不是柳河又来了。他将阳台门稍微打开,听到异彩似乎在和谁吵架。
没过多久异彩面如死灰地回来了,但从她嘴里说出的话却远远偏离了道河的预想范围。
“做我一个小时的男友,不,三十分钟就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