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难得出来玩,不要摆张臭脸好吗?”
夜越深,夜店里的音乐越见张狂,和我说话时,就算我们是并肩坐在吧台边,但小P却仍得用吼的我才能听见他说什么。
“是吗!我看起来很忧郁吗?”
我喝了一口加了冰块的威士忌,心想今天我到底是哪根筋不对,竟会主动想喝这种烈得要命的玩意儿!
“妈的,你一副就是女朋友跟人家跑了的样子!”
看我明明心情不好却还要否认,小P比出中指,给了我男人间特有的问候!
要不是我的听力已经被音乐霸占了,否则我应该还可以听见他呵呵的嘲笑声。
“她是跑了!”我也对他吼,“跑去参加她大学死党的告别单身PARTY了!”
“女人也搞这套啊?”小P说,“我以为那是男人才会玩的花招呢!”
“你以为现在的女人还跟以前一样?”我笑他还不知道世界的秩序已在崩解。
“以后地球很危险的,所有男人可能得移民到火星去了吧!”
我仰头喝完威士忌,只觉喉头一阵灼烧。
周末,一周之末!好像一首曲子的副歌一样,人们似乎想把所有精华能量都集中在最后几句歌词,等高潮唱尽了,精力用光了,再把倦怠的身躯留给下一周的开始!
凌晨三点,许多人正在沉睡,但也有许多人把夜的灯红酒绿当做是他们的阳光!
在弥漫烟味与各种体味的空间里,小P用眼神对周遭异性的胴体进行不带血腥的狩猎!反而今天约他出来的我斜靠在大落地窗上,在无聊之余把目光转移到自己在玻璃上的倒影。
“你看起来真像个loser……”看着另一个自己一个人喝闷酒的模样,我苦笑敬了他一杯,“你会看起来那么窝囊……一定是酒精的缘故!”
我想着想着,又想多斟一杯烈酒来喝!
因气喘而住院的老爸,礼拜五发作,礼拜六就嚷着要出院!
在病情控制下来以后,尽管医师仍建议多留院观察几天,但一心挂念水草的老爸,却怎么样也坚持要回家休养!
回到家,老爸就像回到了丛林的百兽之王一样!
在他的丛林里,他不必随着医生的嘱咐吃药休息,反而整个世界要以他为中心旋转!
星期天,平时难得回南投的老妹,特地当天回来探望了老爸!
老妹肯回来当然是件好事,但令我不平的是,老爸竟然把近来难得展露的笑脸全都拿来迎接妹妹……但只要一跟我讲话,他又会摆出他那张扑克脸。
(于是原本想要跟老爸好言好语的我,又被迫和老爸维持起紧张的关系。)
“唉!老妹真的比较好命,老爸对她好得像客人一样!”
“哎哟,你妹难得回来嘛。”
当我私下抱怨时,老妈也只能对我还以苦笑。所谓亲近生慢侮,当你的存在已被认定为理所当然的时候,你就同时被剥夺了争取尊重的权利。
那感觉就像坐在电影院第一排看电影一样,所有的好位置都得让给那些“难得”出现的人,我发现老爸对于情感有着严重的远视症状,而且他自己都浑然不觉!
星期一,老爸和国扬冲突过后第一个上工的日子!
一心期待国扬能如常准时出现的我,终究还是失望了!
对于和国扬吵架的事,老爸好像完全当它没发生过似的。虽然本来国扬的话就不多,但少了他,整间温室里的沉默却显得狰狞了好几倍!
在工作时,我和老爸毫无交集地躲进忙碌之中,他无言,我无语!
所幸这星期南部进来了几笔大订单,手上有事可做,否则我连呼吸着温室的空气都觉得是件痛苦的事!
我从来不知道,原来仅只是一个人的现身与否,竟会对整个空间的氛围产生那么大的影响。而为了避免独自面对老爸的局面在未来重复出现,我只好暗地里找出国扬的电话,试着和他联络!
但不幸的是,国扬似乎早预料我会这么做,所以手机一直都没开!
一连几天,我只要想到就会试着拨打国扬的号码,但结果却都一样没有回应!
面对摆明不会再补人进来的老爸,我把烦躁都写在脸上。在那不耐烦里多少也包含对老爸赶走国扬的不满!
我觉得国扬是一个认真做事的人,也算是我在这个温室里仅有的“同伴”!即使不算深交,但在某个方面,我觉得国扬反而比老爸了解我的想法!
老爸从来不知道,他是一个很容易把压力加诸到别人身上的人!因为老爸对自己的一切都太过自信,相对地就很容易压迫到与他共事的人。
老爸真的很强,但我却认为真正的强者应该有种让弱者跟着一起变强的力量。在水草的领域里,老爸绝对值得尊敬,但是,他却没有让我爱上水草的能力!
因为,在这温室里,我是自卑的!
为了改善僵局,我试着和老爸沟通,但我才一提到国扬,老爸就立即用猛烈得炮火把我轰了回来,连警告我胳臂不要向外弯那样的话都说了出来!
顾及老爸的身体,我把情绪隐忍下来,但心中却已气极!
我向他冷战,间壁清野的冷!但我的任何手段,却都动摇不了老爸的顽固!
他完全无视我的抗议,自顾自地在温室门口挂上一台收音机,借此中和温室里静的可怕的气氛。
看他摆明一切没商没量,希望找国扬回来的想法,也从此在我心里死亡。
我太了解老爸,他若把门关上,我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出去流浪!
不是我的想法刻薄!但我觉得,那时倒在病床上的老爸,似乎要比清醒时要可爱上一万倍!
和老爸周旋了几天,周末一到,我就立即逃难似的往台北逃窜!
我一心期待着与天天相聚,更希望能从她身上获得一点补给,以弥补心情在这几天的缺氧。
但很不巧,天天一个即将结婚的同学竟在此刻办了要命的告别单身派对!
我礼拜五晚上到台北时,天天已经前去和她的死党们狂欢了!
见不到天天的面,我想拥抱她的欲望,只能像干烧的茶壶,把一身情绪闷到接近爆炸边缘!
“喂!小P,有没空啊,好久没聚了……一起去匪类一下吧!”
退而求其次,天天不在,我还是得为Friday night找到出路!
虽然临时把小P当成了替代品有些不好意思,但和他真的有一阵子没见了,想找他一起喝杯酒的心情,倒也不是将就凑合。
“哇!我们不乱搞得李老师今天吃错了什么药,竟找我出去匪类?”
接到我突然的邀约,小P在电话里猛亏我!要不是我偶尔还抽两根烟,否则以他的标准,没有“不良嗜好”的我根本连一项混唱片圈该有的特质都不具备!
既然我开口了,小P也很够意思地推掉手上的聚会,和我相偕在台北的夜里一起探寻这城市的背光面!
我其实不想干吗,只是想找寻放松!如果能借由酒精让我忘记一点有的没有的,那更是个不错的选择!
很久没有来这种人多又喧嚣的地方了……我心想!
带着一肚子鸟气,我从南投那个孤独的星球降落于此。在人挤人的狭小空间里,不用我去接触别人,别人也会被迫贴近我的身躯。在这里,彷佛每个人都各自以自我的苦闷为祭品,跟着音乐舞动、随着酒精麻木,然后借这种仪式让不该附着在心里的脏东西升华!
或许是我没发现,在每个寂寥的夜里,这些阴暗却华丽的城市角落就会升起狼烟一样的东西。那是好多人集结在一起的寂寞,变成幽灵,如同妖气,摇摇晃晃地飘向天际,对上帝抗议:“Why life sucks?”
听见子民哀号,于是万能的他赐予我们音符、醇酒、药物、性、迷幻和用之不竭的空虚!
在这个夜的失乐园,我看到各式各样的人……
男的、女的、高的、矮的、胖的、瘦的、美的、丑的、醉倒的、没醉倒的、穿得多的、穿得少的、能上的、不能上的……
不管是谁,大家都一起分享这屋里的醉酒金迷与污浊空气,有种同流合污,大家一起搅和的受虐美感!
我们随着漫无目的的音乐摇晃漫无目的的肉体,反正对我们这群年纪尚轻的人类而言,时间就像天文数字一样挥霍不尽,所以又有谁会在乎这几小时的堕落与无秩序!因为……越堕落……就越是解放!
(解放?这是解放吗?)我混沌的脑吃力地转着。
我想起有首歌是这样写的:“寂寞,是一个人的狂欢……狂欢,是一群人的寂寞!”
同样是写歌词的我,好嫉妒有人可以把我们的虚无写得那样惊心动魄!
“喂……干吗……那么想喝醉吗?”
去舞池绕了一圈回来,额头见汗的小P看着我的酒杯露出惊讶神情。
不到一小时的时间,和他 Share的一瓶威士忌已被我一个人喝掉大半!
“想醉啊!”我耸耸肩,“但他妈的就是醉不了!”
当心里的阴影太庞大,连浓烈的酒精也不见得掰倒我的意识,我这样认为。
“你到底怎么了?”小P掏出烟,问我要不要,我摇头拒绝。
“真的是感情出了问题?”
“没啊!”我又摇头。
“那是工作啰!”
“有部分是……但……好像也不尽然!”
我觉得困扰我的是一个更巨大的东西,但我却没办法形容它。
“靠……你的答案会不会太复杂了点!”小P颇不能理解地将烟点燃。
“唉,你知道的,我们搞文字的就爱这个调调,装复杂!”我自嘲,脑袋像是装了铅块一样重。
“对了,说到文字,我倒是想把你上次那首没中的词拿来写曲子,可以吗?”
“你是指……那首《你会在那里》?”
因为吵杂,我和小P一来一往对话都很费力,我觉得在这种环境谈事情是件相当荒谬的事。
“对!就是那首!”
“那词……你有感觉?”
“我觉得很好啊!”他点头。
“那就拿去吧……”我打了一个哈欠,“反正也没人要!”
“喂!你在自暴自弃哦!”他把头略微压低望着我泛红的脸。
“虽然你总是被我老板打枪,但要对自己的东西有点自信嘛!至少……我觉得你写得蛮屌的!”
“哪里屌?”
“都很屌啊!”
“这些屁话……拿去跟颜允隆说吧!”
不知从何而来的怒气,突然之间,我竟觉得小P的话语刺痛了我。
那细微的刺痛从心脏钻进去,随着血液连锁反应传递到身体周遭,然后在每个角落里不断扩大扩大,我觉得我被那种痛楚激怒了!
我把装着酒的酒杯重重往吧台上一蹾,杯里清冽的酒水就这样泼到我毛衣上。
面对我突来的发作,小P一时先忙着躲避四溅的酒汁,然后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我,好像被一只向来温驯的黄金猎犬攻击般错愕!
“你喝多了……”他说,纠结的眉宇崎岖不平。
对应小P的话,我愣住,觉得自己身体开始颤抖。
“对不起……”我试着吐气……浓烈的酒气让我反胃。对于自己失控的原因,我一整个浑浑噩噩。
“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我说。
“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