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尝受着内脏翻搅的苦,一波又一波地将肚里的污秽呕出。再用一种好像要把现在过去未来都悉数毁灭的方式咳嗽着。
如此狼狈,我真该觉得惭愧!
我竟让我的不快乐那样一目了然,还在水沟盖上留下恶心的痕迹。
相识已久的小P,或许是第一次见到我喝醉的模样,我在他脸上看到了啼笑皆非的神情。
今天晚上是我约他出来的,结果我闷了整个晚上……不跳舞、不把妹、拼命灌酒还发了飙……连带地也让他看了一场莫名其妙的闹剧。
“我送你回家吧!”小P说。
“我没事……我自己坐小黄回去!”为了不想让愧疚继续加重,我拿出最后一丝意志力,希望能挣脱小P搀扶,维持一点仅存的尊严。
在我坚持下,小P莫可奈何地帮我招了出租车,打开门,把我塞进后座,然后又再一次确认着我的清醒程度!
“可以的啦!”我说,然后又跟他致了歉。
“神经!”
对于我的客套,小P打了我的头一下,然后说下次等我心情好一点的时候再一起出来鬼混!
“别想太多了!阿一……”在关上车门之前他告诉我。
“不管你为了什么在烦……记住!你都不是世界上最不幸的人!开心点!”
深得不能再深的夜,现在应已走进黎明的范畴了吧!
为了怕我再吐,在回家路上,司机先生好心摇下车窗,让我嘴里残留的酒气可以随着经过的寒风远去!
平稳的车子,在车辆零星的道路上以绝对超速的速度飞驰……但没有人介意,在黑夜里似乎什么违规都可以被原谅!
偶尔停下等待红灯时,我望着隔壁并排车子里的驾驶,突然发现每个夜归人的眼神里,好像都有疲惫、有失落,都一样茫然望着前方……被动等待下一个能够前行的绿灯来临!
他们在想些什么呢?
他们要去的地方,有人、有幸福在等待他们吗!
他们有什么期待,又有着什么样的失望?
他们和我,为什么看起来那么相像?
“记住!你不是世界上最不幸的人!”
小P的话语,在车子再度行驶时悄悄钻入我被酒精搅和的脑海!我没有办法作出任何思考……只能僵直地和那句话对望!
对于我的处境,我像数学白痴面对着微积分一般束手无策,但我知道,只要再撑一下子,我就可以倒回床上沉沉睡去……暂时把一片混乱的我放下了!
在耳边风切声之中,深夜的收音机里传来哀伤的情歌。
我轻轻闭上了眼,觉得自己是这个夜里最孤单的旅人!
而我的寂寞,陪伴额前的乱发被风吹起,像在飞翔一样!
那晚,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它让我觉得奇怪的地方,不在于它的情节荒谬跳接,而是在那个梦里,我看见了好多个好多个我!
现在的我、小时候的我、学生时代的我、生气的我、快乐的我、悲伤的我、受困的我……甚至,还有我还不认识的我!
有成千上万个赤裸的自己,彼此堆积成一个金字塔人丘,像巢穴里的蚂蚁相互践踏!我践踏着身边的我,同时也被另一个自己踩在脚下!
那是一个昏暗的空间,感觉像圆形,又随时会改变形态似的……在边缘可以被解释为墙壁的立面上头,到处沾满了如异形唾液一般黏腻的东西!
我是在什么生物的胃里面吗?我不禁这样怀疑!
在混乱中,仰头一看,我从无数双都是我的眸子里寻找到这梦境里唯一的光源!一个光点,就在“我们”正上方,时强时弱,摇摆不定,像眨眼的星星!
就是为了靠近那一点点光芒,每一个我才会红了眼地拼命往上爬……
虽然即使站在那个由“我”堆砌起的金字塔顶端,伸出手距离光源也至少还有七八个人身的距离,但“我”还是非得抢着站上那只能由一个人占据的顶点不可!
谁知道如果你就甘心被埋在这乱集团的底层,你的身体会不会就最先被周围不断涌现的黏液给消化掉呢!
说真的,做这个梦的感觉真怪……因为我根本不知道该用什么角度来解释那些“我”的诡异行为!
因为不管怎样,我都是胜利者(站在人群最顶层的!)
同时间,我也是失败者(被挤压在人群下动弹不得的!)
我就算赢了,但如果我也被吃掉了!这样的胜利,算胜利吗?
还有……“那光源到底是什么”?
我为什么非得要对一个连我自己都不知是啥的东西争先恐后?
一切都没有解答!我发现梦里是不存在任何声音的!
我像灵魂出窍者飘浮在空中俯视所有的我,只觉得悲哀……感觉自己好像再怎么挣扎,也无法摆脱被命运消化掉的命运一样!
照这样下去,我迟早都会消失,然而做着梦的我却只能袖手旁观而已,什么忙也帮不了!
观赏着自己的无助与盲目,我浮现很哀伤的情绪!
那哀伤强烈到我从梦里醒来时,眼里竟充满了久违的泪水!
我几乎已经记不得上一次自己的哭泣是在何时,我更想不起当时是为了什么原因,而那泪水又是奉献给谁!
总觉得,男人到了一定的年纪后,心境就会变得沙漠一样似的荒凉、贫瘠……只剩下不知为何而战的自我意识徒增迷失!
睁开了眼,用模糊视线确认自己身在何处!望着顶上有点陌生的天花板,我花了几秒钟才想起这是台北的家。
我被酒精浸蚀太深的脑袋飘浮着不可思议的痛楚,好像有什么人拿着荆棘正对着它鞭打,每一次脉搏运作都是一次残忍的凌迟。
顶着宿醉,我在床上挣扎了一会儿!从窗外阳光的质感判断,时间应该已经过了正午!摇摇晃晃起身,空荡房里只有我一人,可能老妹不知道我回家,所以在出门前也没有来跟我打招呼。
在从前,当老爸还没有回南投种水草以前,这四十几坪的房子供我们一家四口居住大小刚好适中。然而现在我和老爸大部分的时间都不在台北,据老妈描述,每当老妹上班时,她一个人在家常会觉得这间公寓空旷得可怕!
(这家……少了点家的感觉!)我内心感慨着。
这几个月以来,对这间住了二十多年的房子而言,我突然变成了客人!
每次北回,来去匆匆,我通常只是回来吃个饭,或拿一些房里的物品,其余时间几乎都腻在天天那里!
于是乎,像是为了弥补和它的疏远似的,我突然决定先不要急着过去天天那里,我想先留在这房子里等头痛舒缓之后再说。
吞了两颗镇痛锭,瞄了墙上时钟,下午三点,一知晓时间肚子就饿了起来。
打开冰箱找东西吃……老妈不在,冰箱里果然也相当冷清!翻了半天,我只找到一颗瘦弱的苹果堪称食物。
走到客厅,边啃苹果边打开电视,把遥控器按了两轮,却找不到一个频道可以让我停留下来。难得想待在家,无所事事的状况令我沮丧。
我担心再这样无聊下去,那屡屡让我失控的心魔又会跑出来肆虐!
(对了!我来收集一下去日本玩的信息好了!)
如溺水时拾获浮木,我为思绪找到去路。
之前答应要带天天去日本玩的,过了一个礼拜我却还没把想法变成计划。
主意一定,我直冲书房打开计算机,试着在旅游网站上搜刮信息!
我在东京有相熟的朋友,之前也说好若是前去日本可以前去依靠,在以“随心所欲”为出游的最高原则下,我希望这趟旅行的形态是自由行!
借由网络,我一一找寻可以前去的景点。
等天天晚一点打电话给我时,我已经打印出一大堆相关信息!
“你圣诞节前后可以请假吗?”隔着电话,我问天天。
“应该可以吧!”天天的回答不是很确定,“我还有几天年假没用完!”
“那我们去日本的时间订在12月20号出发好吗?”我说。
“这样到圣诞节那天回来,你只要请三天假就好了!”
以我的经验,出去玩这种事,依靠的是一股冲动!如果拖拖拉拉的不够果断,等兴头过去,真的成行的时间不知得等到何时!
“好哇!”天天语气听来很兴奋,“这倒是你回南投唯一的好处!”她挖苦我。
想想,和天天在一起三年多了,非得等我离她离得够远,我们才有机会第一次一起出远门去玩,这情况还真是讽刺得可以!
确定了日期,本想再和天天讨论要去的地方,但天天却说一切我决定就好!
虽然我心里其实非常希望能和天天一起规划这趟,“我们的”旅行,但一想可以尽情规划自己想去的地方,心中又有那么一点感谢天天的包容!
计划成形,我先发了封mail给东京的朋友,再去电我以前上班时认识的旅行社,请他们帮我代订机票和旅店!
等一切联络完成时,外面的天色已经昏暗,但我却反倒像刚升起朝阳似的,轻松地哼起了歌!
(哇……好久没听见自己哼歌了呢!)
虽然还有很多安排旅行的麻烦事要做,但实际感受某件期待的事正在进行,却实在有种振奋人心的效果。
从老爸发病到眼前这段时间,我的情绪像极了万花筒,只要有任何一丝轻微碰撞,都会带来心境上的连锁反应!
在那样的碰撞中不断地适应、重组、改变自己的心理状态……感觉真的很累!
也许“人”在上天的设计图上,是属于一种对环境变动十分敏感的动物!(尤其像我这种“想太多”的类型)
人的生理会随时依据着心理状况而进行微调,而每次微调都损耗着能量!
我想……那正是让我感到疲惫不堪的原因!
那天晚上,我和天天一起吃了晚饭,还相偕看了场电影!
剧终人散,在回家前,我突然提议一起散散步!
我们把车开到离天天家不远的政大,在深夜时分,走上那宁静似乎一踏就碎的河边长堤。
夜晚风寒,多云夜空飘浮着几颗落单的星星,行走在路灯与路灯间明明暗暗的堤防,天天拉高领子,把身体挨进我怀里,开玩笑地数落我们这种半夜散步疯子般的行为!
(十四天……再十四天!)行进间我搂紧她,默数距离旅行出发的时间。
即使对怕冷的天天过意不去,但我就是克制不住一种想要走一走路的欲望!
我其实不是想散步,我只是不想停下来!
我在心中呐喊,心情意外地相当亢奋,彷佛肌肤下方一公分的地方,就有沸腾的岩浆在毛细孔中流动一样。
只不过是一次旅行而已!我无法理解为何自己竟会期待到这种地步!
在遥远的异国……有什么人,什么事在等待我吗?
我总觉得此刻我的亢奋,是个不寻常的预言,是在向我透露着什么!
暗淡到几乎不存在的月光,静静沉没在流经政大的那条小溪上!那暗夜里的河流有个很美的名字,叫……醉梦溪!
所有的梦想,流经这里,都会掬起一丝喜悦醺然而醉吗?
做了美梦,醉了一场,醒来之后的我,会比现在过得更好吗?
我听不见任何回答,只听见流水潺潺。
我顺着它的流向行走,露出微笑,当做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