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先前曹夫人便请王氏和晏然教教曹澄汐庶务,经过深思熟虑,第二日晏然便将富家的管事叫来,借了晏府的地料理家事时,干脆叫来了曹澄汐。曹澄汐躲在屏风后面,看着晏然接见主事,一桩桩一条条地细问下去。
今天来的是负责打理庄子佃户的主事,去年灾荒时,富府免了他们大半的地息,主事带来不少佃农的谢礼。晏然瞥了眼绿油油的果蔬,心中有种愉悦的满足。
“今年年景不好,那农户可还过的下去?”
“回夫人的话,勉勉强强户口吧,若不是府上定期叫他们过来帮工,恐怕就真的要饿肚子了。”
“怎会如此,不是有常平仓么?”
晏然似乎是怕曹澄汐不懂得,又低低地解释了一遍,“遇贵量减市价粜,遇贱量增市价籴。按理说米价应该能平抑住啊?”
简单说来,就是丰年抬高米价防止谷贱伤农,而灾年则抑制米价,保护民生。
“夫人你有所不知,”那管事显然也精通农务,“常平仓只在州县治所,咱们在西京的田亩倒还好说,其他州县的庄子可就没办法了。再来,如今朝廷也没钱啊,哪里来的籴本?”
曹澄汐并非寻常闺阁女儿,也总是听父亲说起朝廷积贫,可明明朝中大员们个个都富贵逼人,公子哥们个个都鲜衣怒马,后宅中也是堆金积玉,朝廷怎么就能没钱呢?
“到底还是冗官冗员了。”晏然叹息,“有了官身又不用纳税,税赋都摊在百姓头上。可偏偏呢,大多数的田亩全在有官身的人手里,长此以往,朝廷哪里还能收到多少税银?而且我还听说,三司使和转运使挪用常平银钱,这也是惯例。”
管事那张遍布沟壑的老脸也满是愁苦,“阎王好见小鬼难搪,下面那些小吏和奸商勾结,越是远离王师的地方,呵呵,出粜价,不提也罢。”
晏然揉了揉额心,“这是朝廷大事,你我头疼也是无计可施。待官人回来,我再细问问他吧。”
极其琐碎的各类家事之后,晏然转回到屏风之后,果见曹澄汐若有所思。
“姐姐,”曹澄汐对她笑笑,“从前母亲也教我管家,都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可今日在姐姐这里,当真是受益匪浅了。我从来只知民生多艰,竟从未想过为何会如此。明明朝廷也想了诸多办法,为何最后总是事与愿违。”
“这道理别说我们想不透,”晏然笑笑,“就是那些凤台鸾阁的相公们可能也摸不清楚呢。”
晏然轻轻按住她的双肩,看着她的双眼,眼眶微红道:“我能做到穷则独善其身,可我达也兼济不了天下,但是你可以。”
曹澄汐微微福了福身,哽咽道:“姐姐保重,只愿日后还能相见。”
晏然微笑,“日后待我有了诰命,你召内命妇入宫,岂不是理所当然?”
又在晏府逗留了三两天,曹氏母女便告辞了。
又过了半月左右,便从宫中传来消息——曹氏成了大宋王朝的第二任皇后。
王氏出了月子,晏然也便将晏府的中馈一应还给王氏,自己回了汴京的宅子。
富弼前两天已经到了汴京,正忙着拜访各位同年旧交,今日仿佛去了吏部点卯,想来很快便会有新的差使派下来。
果然到了晚上,富弼方带着一身熏天酒气回来,晏然瞥他一眼,见他面色未变,一时有些拿不准他到底喝没喝醉。
富弼在她身旁坐下,取了微雨呈上的帕子拭了拭面,笑道:“从前我们常在一处饮宴,如今却四散天涯,永叔今年作了首感怀诗,里面说我的有一句。”
“哦?”时不时便要提上几句,富弼对他这个洛阳文人集团可见是真爱了。
“彦国善饮酒,百盏颜未丹。”富弼颇为自得道。
晏然嗤笑他,“描述人家都是说如何如何风流,如何如何有文采,怎么到了你,就剩下个擅饮酒?不过,今日竟然去吃酒了,可是有什么好消息?”
富弼一把把她拉到怀里,见她左支右绌地躲着,干脆凑过去,两个人紧紧相贴,将酒气尽数蹭到她身上。
微雨见状,便带着其他婢女纷纷退下。
“升了一级,通判绛州。”
晏然算了算,“那不就是个正六品的官了?”
“我的本官早就已经六品了,这个是差遣。”富弼耐心解释。
也是他运途不济,甫入官场就得守孝,不然如何会一阶未升?
“差遣升了也是极好的。”晏然怕他急进,赶紧安慰他。
富弼自己显然也颇为豁达,“这倒也无妨,饭要一口口吃,官也要一级一级爬。你在晏府如何了?”
晏然便将王氏生了晏几道,曹澄汐小住一阵子后进了宫等事一一说了。
富弼方上过本,谏止皇帝废后,便发觉自己的妻子和新任皇后竟是手帕交,难免有些尴尬,“是么,她人品几何?”
晏然实事求是道,“秀外慧中,贤良淑德。淡泊宁静,与世无争。”
富弼叹息,“对她未必是好事,对社稷倒真的不坏。”
他说着说着,手脚便有些不老实,晏然推也推不开,“你好歹去沐浴一下?”
“待会再叫水。”
当天夜里叫了两次水,晏然整个人都如散了架一般,瘫在榻上,看着富弼竟然还有余力,为二人收拾停当,各倒了一杯茶,“庭儿在母亲处?”
“不,我带来了。”富弼淡淡道,“马上要去绛州,我想了想,还是将你和庭儿一并带去。”
“那母亲呢?”晏然有些诧异。
“小弟仍在家中苦读,三妹还未出阁,他们自然会照应着。”富弼叹了口气,“中间你可能要回洛阳一下,小妹的婚事,你作为长嫂还是得操持一二的。”
晏然扫他眼,恨恨道:“我就是个管家婆的命。罢了,我与她本就投缘,怎么也不会亏待了她。”
富弼笑了声,从一旁取出个小匣子,“在路上看见,觉得甚是精巧。诺,你拿着玩吧。”
这口气哄富绍庭似的,晏然腹诽着拆开,是个颇为雅致的玉印,上头刻了几个端端正正的篆体字“富门晏氏”。
晏然早就留意到富弼左手似乎有个伤痕,抬眼看他。
“日后你管家,这便做你的私章吧。”富弼漫不经心,“我头一回刻章,你且将就着用,若是不满意,我回头再请人重刻。这玉却是好玉。”
说着,他又从一旁取出块章,晏然一看,“你我夫妻同体,这玉也算应着了。”
晏然心中一暖,从背后抱住他,“正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