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晏然已觉得河阳颇为远僻,到了绛州方知穷乡僻壤为何意。富弼到任了之后忙得脚不沾地,通判为一州副官,军政抚民刑讼样样均得参与,还得时不时履行督查职责,向朝廷通报绛州情况。
晏然在内宅之中,自然不似他那般繁忙,无非就是打点家务,照顾富绍庭。中间还抽空回了趟洛阳,协助韩氏送嫁富贞媛。
富贞媛并未如史上那般嫁给田均,而是嫁给了张方平。
富弼私下与晏然打趣,“老丈人那次一共就见了我们三个人,结果两个做了女婿,一个做了女婿的妹婿,当真慧眼独具。”
晏然瞥他眼,“张方平可是你挑的,不是我爹挑的,到时候功过都在你,别赖他老人家。”
好在嫁过去后,张方平疏阔、富贞媛娴静,二人相得益彰,倒也相处融洽,让富弼晏然也放下了心。
在政事之余,富弼倒是不似在洛阳时那般,经常与文人骚客出去饮宴,多半都呆在府中写奏章。
这日,晏然磨好了墨,将富绍庭哄睡了,自己取了针线为爷俩做些衣裳,就见富弼洋洋洒洒一篇。
“时天下久安,四方弛武备。因东南岁凶,民多失职,或散为盗贼,因上章言四事:一曰阅将,谓宜立武学、设科目,教养选求将帅之才,及不当禁孙、吴之书。二曰聚兵,谓招凶荒之郡,置营募兵,收其壮健,不止免为盗贼,兼可训练以为四方之备。三曰救农,谓以流民弃地召饥者,贷以种食,而耕为屯田,上可以资仓储,下可以赈穷乏。四曰弭寇,谓宜增邑尉、弓手之数,明其赏罚,以捕小盗;省巡检之冗员,明其兵力,以防大寇。”
“其实,”富弼将狼毫搁到一边,转了转手腕,“我近来在琢磨边事,从种种迹象看,我觉得党项蠢蠢欲动,不可不防。”
前两年李元昊刚刚继位,晏然从后世历史可知道西夏狼子野心,没少给大宋添麻烦。好在天道有轮回,西夏最终亡于蒙古之手,成吉思汗铁血无情,近乎族灭西夏,煊赫百年的强国连文明都未留下,只有残破不堪的西夏王陵映照残阳。
“官人上书,是不是一般都不纳的?”晏然好奇问。
富弼点头,苦笑道:“官家性情和柔,我的这些想法对他而言过于激进,自然难以取纳。不过我听闻有时官家虽暂时无法推行,却会记在心中,殿中有一屏风,他觉得谁是可用之才便会将名字写在屏风上。”
他口气虽平板,但做了几年夫妻,晏然也从中听出小小的雀跃,便笑道:“不是说制科时官家就已经记住官人了么?如今官人不似京官可以常常面圣,若不多写写奏章,恐怕时日一久,确实会被官家置之脑后。”
富弼点头,“更何况,若是被采纳了,也是我拳拳为国的一番心意。”
许久不见回应,却见晏然撑着头睡了过去,自她从洛阳回来,总是晕晕沉沉,富弼想着明日便延请个郎中为她诊治。
这一诊治,晏然又成了困在府中的金丝雀,默默地看着富弼喜不自胜地修书给韩氏报喜。
“你说她不会送两个美妾给你吧?”晏然没好气道。
富弼瞥她眼,“不会,知道所谓美人到了你这里恐怕都是有去无回,她才不会亡枉造杀孽。”
“去。”晏然揉了揉额心,“揣着他我成日想睡觉,这孩子还不知有多懒。”
富弼看着上蹿下跳、拍着手傻笑的富绍庭,忧愁道:“我倒希望是个姑娘,又安静又省心。”
晏然叹息,“才不省心呢,在阁中的时候,要操心她的教养,怕娇养过甚,天真糊涂,又怕教的太聪明,日后一辈子心累。好不容易出嫁了,还得日日担忧她在夫家过的好不好,会不会被丈夫休弃,被婆母刁难。”
“那还是儿子吧。”富弼一听,回想起去年为富贞媛闹得那一出,果断改了口。
“儿子也不好,要看他成不成器,单不成器也便罢了,要是品性上再出了岔子,那可能就要祸及子孙,甚至阖族都要受累。”
富弼想起自己那令人心烦的弟弟们,苦闷道:“不然,这个之后咱们不要了?省得夫人辛苦。”
晏然打了个哈欠,复又往锦被中钻了钻,“你修身养性便是。”
富弼看她睡得餍足,禁不住悠悠笑出声,继续埋首公文。
景祐二年三月,富弼的恩师范仲淹授吏部员外郎,权知开封府。
十一月十一日,富弼又得一嫡女,丈晏殊起名闻琴。
十二月,富弼于绛州宅邸内起嵩巫亭,欧阳修寄诗曰,“平地烟霄向此分,绣楣丹槛照清芬。风帘春卷秋空碧,剩见西山数岭云。”
又一年五月,范仲淹因与吕夷简党争,被贬知饶州。
七月,富弼于绛州增扩观德堂,以开民智、兴文智。
同年底,绛州黎民兴建富弼生祠。
晏然逗着眉清目秀的小闻琴,“你也未做什么不得了的事,怎么就为你建生祠了?知府知晓,恐怕会有些不悦。”
富弼冷哼一声,“他们都未做事,而我恰好做了点事,士绅乡民就愿意给我这个体面。仔细一想,我是受之有愧的。”
晏然算算时间,“明年你恐怕就要回京述职了吧?”
“恩,召试馆职。”
“这是什么意思?”
富弼想了想,言简意赅道:“就是史馆、昭文馆、集贤院这三馆里的官,还有修撰、直龙图阁一类。”
晏然瞬间懂了,“那这个主要还是贴官吧?”
“非也,这是职。”富弼耐心道,“比如我现在,推官是我的官,将作监丞是我的职,绛州通判是我的差遣。职乃是文臣的清贵,通判才是真正的贵途。”
“所以是官家亲自考你?”晏然兴致勃勃。
富弼哀叹一声,“正是,开国以来均考诗赋。我不善文辞,如今想免试,求个外任,与我父亲一般罢了。晋身虽慢,好歹还可做些实事。”
“那也未必,万一官家记得你了呢?”晏然好言宽慰,恰好富闻琴也呀呀笑出声。
富弼轻轻捏了捏女儿粉嫩的小脸颊,再看看一旁背三字经的儿子,顿觉儿女双全万事足,不以为意道:“随缘吧,我不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