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早上,安娜问了丰陵许多问题。她才知道自己睡了整整两个月的时间,丰陵一度非常着急,也曾经带着她去找医生,但没有一个医生能说出她到底怎么了,她自己都不知道这两个月来,不吃不喝是怎样活下来的。她只依稀记得,她醒来之前听到的那些话。是那些不知所谓的话,将她唤醒的。
在古堡的时间过得异常慢,也许是因为没什么事情可做,安娜有时会走到古堡外面去逛逛,躺在草地上看天上洁白的云,或者是坐在河边看着河水静静地流淌,在心里默默地数着一个个数字,计算着时间的流逝。而丰陵已经消失了好几天了,与其说是完全的消失,不如说是可见的形体的消失,因为一到吃饭的时间,她总会听见丰陵的声音,温柔地叫她去用餐,可每次去到餐厅,又总见不到他。
这两天因为都是她自己一个人吃饭,所以胃口小了很多,早上的早餐也剩了一大半,中午再次去到餐厅的时候,盘子下面竟然压了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晚上与您共进晚餐,亲爱的安娜。
可安娜等不到晚上了,今天早上她站在窗前看着升到半空的太阳时,她就想着她要出去走走,也许去看看这个国家的人是怎么生活的。她草草吃完东西,就往三层丰陵的房间去了。其实她不知道丰陵具体在哪一间房,但他对她说过,他的房间门外摆着一架钢琴。她提着裙子,轻手轻脚地走上三楼,寻找着那架钢琴,在走廊的拐角处,终于看到了黑色的钢琴腿,她朝着那个方向过去,但走到一半,身体突然顿住了,一个只有半个脑袋,胸口有许多的血洞的男人正坐在钢琴边,他一只手拿着钢琴谱,一只手搭在琴键上,而那只搭在琴键上的手,却只有两根手指,另外三根手指像是被什么锋利的东西斩断,变成了三个鲜红的血窟窿,而里面的血已经干涸,并不往外淌。安娜腿一软,一下子摔到了地上,那坐在钢琴前的“东西”迅速将头扭过来,用仅存的一只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看向安娜,然后它似乎也被安娜的突然“来访”吓到,马上就化作一股烟,消失在空气中了,而那本琴谱则重重地砸在琴键上,发出一声响亮的声音。
安娜转过身就跑,身后传来房门打开的声音,紧接着,丰陵呼喊安娜的声音传到安娜的耳朵中,但她只是没命地跑,她想离开这个地方,她不敢相信刚才她看见了什么。她跑得很急,在跑下台阶时脚滑了一下,就失去平衡扑了下去,好在身后的人及时赶到,将她小小的身躯护在怀中,一起滚了下去。
“嘭”的一声,是身体与墙面撞击的声音,他们终于停了下来。安娜睁开因为害怕而紧闭着的双开,想看看他有没有受伤,当她看见他的脸时,她吓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使出全身的力气,挣脱出对方的怀抱,并尽量让自己远离眼前的“怪物”。他的右半边脸,就像是被烧焦一般,像是戳一下就会掉落一地的黑色碎屑,再加上因为没有眼眶,所以可以看见浑圆的眼珠滚动的样子,好像随时会掉落下来。安娜吓得使劲用腿蹬着地面,不断往后腿,她经过刚才一连串的惊吓,现在实在是没有力气站起来了。
而丰陵看着安娜因为害怕自己,而本能地远离自己的样子,刚才从阶梯上滚落下来时撞伤的几处好像也不疼了,他手足无措地想要遮挡自己另外一半丑陋的脸,他一边脱下自己的外套挡着脸,一边到处搜寻自己掉落的面具,并且出声安慰安娜道:“安娜,安娜,吓到你了,对不起,对不起安娜,我马上把面具找回来,你别害怕。”终于,他看到了躺在石阶中间的面具,他马上爬起去捡起面具戴好,他想回去扶起安娜,但当他看到安娜全身缩在墙角,双手紧握成拳,双眼紧闭瑟瑟发抖的样子,他停住了,他颓坐在台阶上,双手抱头,竟然哭了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丰陵将头转过去,掀起面具,胡乱擦了一下脸上的泪水和鼻涕,再重新戴回面具,带着浓重的鼻音,问道:“你好些了吗?”
他看到到地上的人点了点头。
“你看到的都不是真的,你见过真正的我,可是你忘了。”
地上的人没有反应。丰陵叹了口气,说:“对不起,不该把你留在这儿,把你吓成这样我真的很难过。你走吧。”
安娜费力地坐了起来,双手抱膝,将头靠在膝盖上看着自己的脚尖。
“一直以来,我都是一个人。这个古堡里只有我和那些鬼魂。我常常觉得我和那些鬼魂没什么两样。但是直到那天我碰见了你。安娜,你真美。“
安娜将头稍稍抬了些起来,看向坐在台阶上的男人。男人原本打理得很精致的头发,早已经凌乱,外套就随便地放在台阶上,手上有几个地方在流血,身上估计也受伤了吧。安娜想着,心里又有些愧疚。
“安娜,我从来没有这么想和一个人待在一起。”丰陵看着她的眼睛说道,“我不想伤害你的,如果留你在这里你会害怕,那你就走吧。”
安娜虽然看不见他的脸,但她能感受到他疲倦的声音中透露出的绝望。可是他的脸令安娜感到恐惧,那是生理上的恐惧,她无法战胜的恐惧。于是她扶着墙壁缓缓地站起来,颤抖地,一步一步走向通向一层的石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