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都山下,十里桃源迷境之外,坐落着一个普通的小村庄。
村里住着十几户人家,因为村中牛姓占了大半,便索性叫做了牛家村。
今天村里发生了两件大事,其一是村头王铁匠和对门的牛木匠时隔五年,又一次开始了合作,其二便是清都学馆的道长下山了。
当然,这两件看似毫不相干的两件事,其实就是一件事。
清都道长要为他的小徒弟“铸”一把木剑。
……
这稀罕事儿哪能错过?!
于是一大清早,几乎所有的村民齐聚牛家村头的木匠铺,生怕错过这等奇闻。
“道长,这木头再硬也经不住火烧啊。”
“是啊,这就是寄奴让我们做的一个小玩意儿,哪能真的当剑用?”
“道长,还收徒弟么,我们家阿呆很乖的。”
“呸!就你家阿呆那呆头呆脑的样儿,道长,别信他她的,来瞧瞧我家阿瓜。”
“来,阿牛,快来拜师。”
……
被围在人群中的清都子并没有理会众人的喧嚣,只是向两位匠师说道:“你们尽管照我的吩咐去做,贫道自有主张。”
这句话说得云淡风轻,却使喧闹的人群骤然一静,都暗想难道清都道长要动用什么神奇道术了么?
于是,在村民们期待的目光中,王牛两位匠师开始忙活起来。
牛木匠拿起铁锤和凿子,循着剑身上的纹路小心雕刻着,王铁匠则招呼众人到屋里准备铸剑用的火炉。
百里寄看了看眼前东奔西走到处瞧热闹的人群,见大家为自己的铸剑如此上心,颇有些得意。
他和杨振业此时在一旁的烧饼摊上吃着早点,今天天还没亮清都子就把两人叫起来,说是要给桃木剑加工一下,连朝霞都没看就匆匆下山,早饭自然就在村里吃了。
至于清都子,人家都快被村民奉为不食人间烟火的老神仙了,哪还能一起来啃烧饼?
唉,反正师父身体还行,偶尔饿一顿也无所谓。
此时,百里寄用一根筷子在一个烧饼上划来划去,很是兴奋。
“来,小虎,别说我没给你机会啊,我现在在烧饼上布下这通天阵,你要是有悟性能破阵,我就向师父好好美言几句,让你当我的小师弟。”
说完便将被划拉得不成样子的烧饼递给了面前的小孩。
小孩大概八九多,本是两人下山的玩伴之一,但今天村里的小孩都被家人拉去给清都子“验货”了,就剩下这王铁匠的儿子小虎陪着他们玩儿。
王小虎吸了吸鼻涕,小心翼翼地接过了烧饼,瞪大眼睛看看这冒着热气的“通天阵”,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寄奴哥,我不会……”王小虎委屈道。
他只恨自己天份不够,不但感受不到这烧饼中半点灵气,而且看着酥脆焦黄的薄壳被筷子划开,露出里面翠绿的葱花和鲜嫩的肉末,他甚至有点想吃。
“通天阵,听起来好厉害的样子,吃了会死人吧……”
一旁的杨振业实在受不了了:“小虎,别信他的话,这根本就不是什么阵图。”
说完他又警惕地观察着来往的村民。
没办法,自从他和百里寄两人第一次来牛家村,村民们听说两人是清都道长的徒弟,连忙将两人从上到下摸了个遍,看看修行者究竟有个什么特殊之处。
结果两人每次下山卖抄的经文和买一些日常用品时,总是会被人趁机“揩油”,捏捏脸摸摸手啥的。
后来百里寄的力气越来越大,展现出丁作为修行者的“天份”,于是人们便将好奇的目光集中到了看上去依然十分平凡的杨振业身上……
“阿雕你别闹,我这通天阵乃是金系阵法,卦门以乾卦为主,西方属金,主杀,乾卦为天,刚健有为,杀气盈天,最是难解。”
此时牛木匠已将木剑加工完毕,所有村民簇拥着清都子哗啦啦去了对门的铁匠铺。
杨振业知道应该无人会来骚扰了,暗松了口气,见百里寄还在一通胡扯,苦笑道:“你一个烧饼,既不是五行之体,又不能注入灵气,根本就无法布阵。”
他拿过小虎手中那只烧饼看了看,无奈道:“你这五行八卦全乱了套,就是一通乱画,还好意思拿来唬人?”
这时铁匠铺里传出一阵惊呼,应该是开始铸剑了。
百里寄见自己的恶作剧又一次被师兄无情揭穿,还在别人面前说他学艺不精,顿时有点下不来台,连忙说道:“哎呀!开始了,我得去看看。”说完跑进了铁匠铺。
杨振业见他开溜,只好转向牛师傅:“牛大哥,多少钱啊?”
牛师傅一边揉面一边憨厚笑道:“不用了小郎君,今天可多亏了你们,给我拉了多少生意。”
杨振业也不矫情,道丁声谢谢,将烧饼还给小虎,便也进铁匠铺瞧热闹去了。
小虎呆呆地看着已有些凉意的烧饼,吸了吸鼻涕,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小心地咬了一口。
……真香!
铁匠铺里人头攒动,热浪一阵高过一阵,还好现在已是仲秋,大家就全当取暖了。
此时所有人没有说话,都踮着脚尖伸长脖子,定定地望着火炉。
百里寄和杨振业挤过人群来到最前方的清都子旁边,也看到了火炉里的那把剑。
炉中的热浪烧灼着空气,所以木剑看上去有些扭曲。
“起”
清都子命令道,牛铁匠便用铁钳将木剑夹出,果然完好如初。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这怎么可能?
从来五行相生相克,火能克木,这是天下之公理,这究竟是什么木头,竟然不怕火炼?
人们看着炉下燃烧的柴禾,心中感慨,原来不仅是人,就连木头的差距也是这么大……
牛铁匠将木剑放在锻剑台上,抡起铁锤猛敲起来,顿时火星四溅,除了敲打时十分沉闷,并非“叮当”打铁声,实在与铸平常铁剑别无二致。
如此敲了一刻钟,清都子又吩咐道:“放。”
木剑便重又放回炉中,依旧看不出任何变化。
“起。”
“放。”
“起。”
……
如此反复锻造了数次,炉中的木剑终于有了些许变化。
“红了!烧红了!这剑终于顶不住了!”
“我就说嘛,这木头再硬也是木头啊,哪经得住火烧?”
“道长是老糊涂了么?”
“你这夯货!道长都说了他有办法的……”
人群开始躁动起来,七嘴八舌争论不休,牛铁匠惊慌地看向清都子:“道长,这……”
百里寄和杨振业也抬头看向师父,只见清都子摇摆头,云淡风轻道:“继续,加大火力。”
众人猛然一惊,连忙劝道:“道长,可以了,再烧可就废了。”
“那谁,快来给道长把把脉。”
“寄奴,这是你的剑,快也劝劝你师父啊。”
百里寄看着师父,见他依旧部位所动,仍然保持着威严肃穆,心中稍安,便大声说道:“大家不要吵,我相信师父的。”
说完便走向火炉加起柴禾来。
众人见苦劝无果,也就不再喧闹,便只好继续伸长了脖子看热闹。
清都子依旧观察炉中木剑的变化,吩咐着起放,而牛铁匠也依照吩咐锻造着。
如此良久,当牛铁匠再一次从炉中夹出木剑时,木剑已变得如鲜血般殷红。
清都子摆手制止了牛铁匠下意识的锻造,而是走向了一旁用来冷却的水缸,直接用手指在水面上布起阵来。
围观的众人正欲凑过去瞧瞧,清都子却已经布完了阵图,招呼牛铁匠道:“把剑放进去。”
烧得通红的木剑一经放入水中,水缸中的水还未及沸腾冒烟,便立刻冻结化为寒冰,将整把木剑封印其中。
“哇——”村民哪里见过这番奇景,都由衷地惊叹道。
杨振业则很丢人的走上前去,捂住了百里寄的嘴。
水缸中的寒冰平滑如镜,丝丝寒气令整个铁匠铺的的温度比开炉铸剑前还要冷,但仍旧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化开并蒸发,不多时,寒冰重新化成了水,而木剑也终于冷却,半浮在水中。
清都子伸手自水中抽出剑来,顿时满室生辉。
整个剑身散发出柔和的金色的光泽,如冬日初阳,令人身心愉悦,而身为修行者的百里寄杨振业自然不难看出,剑身之上无数金色细丝灵动地缠绕着,似万千真龙盘旋,俨然旷世神兵。
王铁匠坐在椅子上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臂膀,杨振业连忙克制住内心的震惊喜悦,来到他背后为他捶起背来,不断感谢着。
“哈哈,你们师兄弟还真是和睦。”王铁匠安然享受着杨振业的按摩,眼见终于大功告成,便也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起来。
“我和小虎他娘是从燕境避乱过来的,一路上走走停停,凭着这祖传的手艺,倒也见过不少洞天福地的修行者。”
所有人都是一愣,大家都知道王铁匠是从燕境迁过来的外来户,这几年靠精湛的手艺和憨实的人品扎下了根,但却没几人见他提起以前的事。
“哟?老王你原来还真见过大世面,看不出来呀?给大伙儿讲讲呗。”
王铁匠却摇摇头:“也没什么好讲的,那些修行者,大多数也就是十一二岁的小娃娃,但为了哪怕一点修行的资源也会争得头破血流,啧啧,有的师兄弟相处得跟世仇似的。”
“阿雕,寄奴,你们有个好师傅啊。”他很是羡慕地感叹道。
正拿着金光木剑欣喜万分的百里寄却是没有听进去,随意道:“谁说的?他老是拆我的台,我可恨不得生食其肉,寝其皮,”
好在所有村民都是看着他长大的,早习惯了他这没心没肺的性格,都只是学着杨振业无奈一笑。
“铁匠,这把剑也算得上是神兵了吧,技术可以啊。”
王铁匠却是笑道:“这把剑虽然生了异象,自然不是寻常刀剑,但神兵么……”
“不错,还远远算不上是神兵。”这时清都子也插了一句。
“寄奴,架柴开炉。”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一些准备回家做午饭的村民又被吸引了过来。
王铁匠愣了一下,想要挣扎着站起,却又被清都子制止。
“这一次,寄奴你自己来铸。”
……
“怎么了你们俩,脸色还是这么难看?”
“……”
此时已是夕阳西下,在牛家村呆了一整天的师徒三人正在返回清都山的途中。
百里寄此时失魂落魄地耷拉着脑袋,握着木剑的手微微颤抖。
“师父!你老实回答我!这把剑真的不是被烧焦了?!”
只见他手中握着的那把曾经焕发着金色光泽,好似绝世神兵的木剑,此刻已成了一根焦黑的……烧火棍。
“你要相信师父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