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通分行里，仍是乌烟瘴气，员工有说有笑，有的在吃早点，有的在喝水，就是没有干活的。这里完全是一副机关单位的悠闲场景，毫无银行内部紧张的工作气氛。
杨斐又来了，这一次她来真的了，她径直走到小花座位前面，正在捧着一个汉堡吃得开心的小花一看到她过来立刻皱起了眉头。
“我要的资料呢？”杨斐开门见山。
“我还没弄完，不是说明天吗？”小花敷衍。
杨斐突然提高音量，用全办公室的人都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几个小时就能弄完的东西，你拖了几天了！楼下的保洁都比你强！”
小花显然没有料到杨斐的反应，吓得一愣。
“两个小时之内给不了我，就去下面做柜员，想上来的柜员多得是！”杨斐继续大声说道。
“两、两个小时，太赶了吧。”小花为难。
“连这点事都干不好，我看你柜员也别做了！”
杨斐说完转身就走，坐到自己座位上打开电脑噼里啪啦地打起字来。
这一下整个办公室炸开锅了，小花一边干活一边抹泪，几个同事用通讯软件一边劝，一边骂杨斐欺人太甚。杨斐当然知道小花在哭，但她根本不理，仍在电脑前写着什么。
女厕所似乎总是女人们聊天最好的地方。小花一气之下直奔厕所，和几个所谓的闺蜜大倒苦水。
“我看她肯定是受什么刺激了，欺负不了别人就欺负我们。”一个闺蜜气愤地说道。
“放心吧，花儿，我一定想办法替你报仇！”另一个女同事李莹莹也是义愤填膺。
“你想怎么报仇啊？！”杨斐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几个人吓一跳，回头看到杨斐，都是不知所措。
李莹莹站了出来。
“你竟然还偷听我们说话！”李莹莹挤出这么句话。
“就你们这智商怎么活到现在的啊，这是女厕所，我是个女的，你们在这儿聊天我一进来不就听到了吗，不想让我听到去男厕所聊啊！”杨斐挖苦道。
几个人傻眼了。
“你们说什么我不管，你们怎么看我，我也不管，我要的是你们完成工作，骂完了就出来开会。”
杨斐说完转身刚要走，突然看到王坤竟然趴在门口津津有味地看着，猛地一下脸就红了。她走出去一把把王坤拽到旁边，瞪着他。
“你往女厕所看什么呢？”
“看热闹呢，你别说，你今天的表现还挺让我欣赏的，再接再厉，给她们点儿颜色看看。”
“你瞎说什么呢，跟我回去开会。”杨斐说完就走。
“对了，昨天我看见那个叫谢羽的了，那小子一看就不是什么好鸟。现在我有那么一点儿相信你是被冤枉的了，但是只是有那么一点儿啊。”王坤在后面吊儿郎当地说着。
杨斐扑哧一声乐了，虽然对王坤没什么好感，但至少又有一个人开始相信她了，她颇感欣慰。
会议室里，杨斐坐在中间，王坤作为客户经理一组的组长坐在杨斐旁边，其他的员工依次坐好。吕婧知道杨斐和同事处得十分不好，所以在公共场合并没有太过亲近杨斐，只是不冷不淡。王坤此时完全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笑嘻嘻地坐着，其他人就不同了，他们不知道杨斐又要搞什么，一个个愁眉苦脸，老大不情愿。
“小花、李莹莹、周至，你们三个日均揽储额是300万是吧。”杨斐问道。
三人点了点头。
“从今天开始，每个人的日均揽储额改成1000万，其他原本就是1000万的改成3000万。”
杨斐这句话一出，下面顿时炸了锅。
“你这么乱来不是要难为死我们吗？”周至站起来替大家发问。
“你们知道其他银行像咱们这种规模的分行日均揽储是多少吗，这里是个分行，分行！小县城里的二级支行也比你们强！日均300万，怎么不要饭去！”杨斐颇有点儿不怒自威的架势。
王坤的下属们都看着他，想要让他主持公道，王坤笑眯眯地看够了热闹，终于开口了。
“你给他们订多少都没问题，订一个亿也行，不过你这个东西行长同意了吗？”王坤一开口，同事们纷纷鼓掌，他们认为行长肯定不会同意。
“行长已经同意了，他让我做这个副主管就是为了治治这里的风气。下个月考核，不达标的统统去大堂，把大堂的人换上来。”杨斐说完走了出去，留下一片片的哀号声。
怨言归怨言，但领导发话了，活总是要干的，这下所有人真的开始忙碌起来了，整理客户资料、联系客户，有的出去拜访，有的出去扫街，还有的翻烂了银行的资料寻找潜在客户，终于有点银行的样子了。杨斐颇为欣慰，听到同事们背后骂她也一笑置之。
看到这幅景象，行长纳闷了，虽然杨斐说过他已经同意增加任务量的方案了，但其实别说是行长，就连陶远事先都不知道，这完全是杨斐的先斩后奏。不知实情的行长还挺欣慰，没想到杨斐在短短几天就让这帮人完全变了，对她赞不绝口。
这两天陶远没少听到下属的抱怨，他一直在暗中观察杨斐，看到杨斐的所作所为之后，还挺欣赏杨斐身上的韧劲，但是他觉得太激进了，过不了几天分行内部原来的平衡就会被打破，分行会更加乱。
“杨斐或许是急于想表现自己？急于做出点成绩？这是典型的没有城府和耐心的表现，看来这个杨斐还是太嫩啊。”陶远在心里这么想着，开始盘算怎么制止杨斐过激的改革。
杨斐知道行长早晚会知道这件事，她之所以没有提前打招呼是怕行长不同意，但现在既然已经开始了，她要做的就是说服行长让她继续做下去。
杨斐进来的时候，正好李明山和陶远也在，没等她开口，行长先满脸微笑地夸奖道：“小杨啊，不愧是总行来的，我搞了好几年都没让这帮人这么努力，你这才几天就做到了，你是怎么做的啊？”
杨斐礼貌地回了个微笑，轻描淡写地说道：“行长，其实很简单，我把他们的日均揽储额翻了几倍，谁达不到就去做柜员。”
邹凯和李明山都是一惊，只有陶远反应平淡。
邹凯连忙问道：“你给他们涨了多少啊？”
“涨到一个分行差不多该有的样子吧，300万的变成1000万，1000万的改成3000万。”杨斐说道。
“什么？！”邹凯又是一惊，“他们怎么可能完的成！”
杨斐解释道：“行长，他们平时太懒散了，不逼一逼怎么知道不行呢？”
“你事先怎么也没打个招呼呢！”行长有些不满。
杨斐说道：“我觉得这样挺好的啊，你看现在他们多努力，行长你肯定会支持，所以也就没提前跟你说，你们都会支持的是吧？”
杨斐说着看向李明山和陶远，李明山慈祥地笑起来，嘴里说道：“小杨也是为了咱们的业绩，我觉得可以让她试一下。”
陶远表情仍旧冷淡，过了一会儿才说道：“嗯，我们都知道了，你去忙吧。”
杨斐看着陶远，心里又忐忑起来，不知道这个让人捉摸不透的强迫症怪物又想干什么。至少行长没有当场否定她的行动，杨斐还算欣慰，满意地走了。
杨斐走后，邹凯立刻问陶远：“你怎么让她走了啊，她这么激进是要出问题的，虽然现在大家都很努力，但他们怎么可能完得成任务，到时候让不让他们去做柜员，杨斐很难收场啊！”
陶远点点头：“这些我也想到了，只是现在她在兴头上，我们说什么都没用，而且她这才刚开始我们就立刻叫停，下面人也会议论的。”
邹凯又问道：“那该怎么办呢？”
陶远说道：“先让她折腾几天吧，过几天再说。”
不等邹凯开口，李明山说道：“我倒觉得真可以让她试试，反正现在分行已经垫底了，再差还能差到哪去，倒不如让杨斐折腾一下，万一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呢？”
邹凯皱着眉头说道：“明山你糊涂啊，下面那帮人是杨斐对付得了的吗？怎么说她也是总行派过来的，以后万一闹得不愉快，她随便向总行汇报点什么就够咱们受的。”
陶远摇了摇头，说道：“这个倒不用担心，这里的情况总行很清楚，没什么可汇报的。”
李明山又说道：“就算给她个面子，现在也不能叫停啊！”
邹凯无奈：“也只有先让她折腾了，走一步说一步吧。”
就这样，杨斐得到了行长的首肯，开始在分行进行更加“恐怖”的“统治”，下属们每天要向她汇报当天和本周详细的工作计划和目标。只要她觉得不好，或者当天的计划没有完成，就扣工资。所有人每天都在被扣工资，更甚者他们如果连续一周达不到要求，就连考核期都撑不到会被直接送去大堂。李明山全力支持杨斐，不仅帮她联系业务，还为她大开方便之门，优先处理她的事情。杨斐十分感激李明山，工作上有问题也总去找他请教，两人的关系似乎近了起来。
陶远本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杨斐大量改变员工们的工作计划，导致他原来的节奏完全被打乱，原来的一些项目也因此停滞不前。不仅如此，他对杨斐和李明山突然的亲近也十分介意，杨斐也折腾了几天了，是时候叫停了。但这一次，他暂时没有用阴招，而是私下找到杨斐，告诉她不要太激进。杨斐此时对陶远已经没了什么好感，对他的话当然也不会听。
“你真的要把这些人都赶出去吗？你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吗？”陶远问杨斐。
“我要的是业绩，银行不是做慈善，他们完不成任务，不换人怎么办？”杨斐反问。
“他们有的是行长的心腹，有的和副行长关系亲密，行长和副行长不可能让你把这些人换掉，现在只是还没触到他们的底线，一旦他们翻脸，到时候你就不好办了。”陶远直言相告。
“整个分行只有副行长支持我，我觉得至少他不会因为这个原因为难我。至于你和行长的心腹，那就看你们的了。”杨斐没好气地说道。
“你最好别跟李副行长走得太近，他不是你能玩得转的。”陶远说道。
杨斐一听这话，顿时来气：“你这话什么意思？还想挑拨我跟副行长的关系，我说你一个大男人，能光明磊落一点吗，背后说人坏话，有意思吗！”
陶远没想到杨斐会是这种反应，便不想再解释下去，只是说道：“这里的水很深，做什么事之前多过过脑子才行。”
杨斐一听更加来气，不过没等她开口，陶远又说道：“算了，还是说工作的事吧，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你解决事情也应该循序渐进，想一口吃个胖子的后果很可能是被噎到。”
杨斐摇了摇头：“你的观念太老了，现在这个时代所有人都在和时间赛跑，循序渐进，等你循到的时候，估计分行早被关了。”
话不投机，两人不欢而散。杨斐纳闷，陶远之前整她整得不是挺欢的吗，这次怎么还先友情提示一下啊，是在示威吗？不管是什么，她在心里暗自警告自己，要小心陶远，他很可能又要作怪。
陶远算是领略到杨斐的偏执了，油盐不进，看来不上点儿手段是不行了。他正在计划着怎么让杨斐栽个小跟头，邹凯走进了他的办公室。
一看邹凯的表情，陶远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他肯定是为杨斐发愁。
“行长！”陶远站起来迎接邹凯。
邹凯很自然地坐到沙发上，陶远略带恭敬地坐到了旁边。
“还在为杨斐的事发愁呢？”陶远问。
“是啊。”邹凯皱着眉头，“你说她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怎么突然跑到咱们这儿来了，来了不好好待着，还到处捣乱，难道真的是总行的意思？”
陶远摇了摇头：“她怎么突然被分到咱们这儿确实有点奇怪，不过我觉得她的行为应该代表不了总行，完全是她自己的个性所致。”
“你觉得她这个人怎么样？”
“按理说应该是个人才，就是性格上有点缺陷，有点偏激。”
“我就担心她这么搞下去，非搞得天下大乱不行。”邹凯说着又摇起了头，“而且她似乎跟李明山走得很近啊。”
“我知道。”陶远点点头，“放心吧，她折腾不了多久。”
“下手轻点，毕竟是总行来的，而且还没弄清是敌是友，尽量不要对她有实质性的伤害。”邹凯嘱咐道。
“嗯！”
既不能真正伤害到杨斐，又要让她受点挫折，权衡之下，陶远祭出了“拖”字诀，他决定和稀泥。
由于朝通分行揽储和放贷分工并不是很明确，很多负责揽储的客户经理同时也有贷款要求。陶远亲自出马从外面拉来了十多个数额不大的贷款项目，分给那些客户经理。这帮人本来忙着完成杨斐给的任务，但现在要做更高一级领导给的任务，自然就会把杨斐给的放在其次。杨斐前去催促，他们确实在忙项目，这下杨斐不但计划全被打乱了，嘴上还不能说什么。
杨斐实在忍不住，前去找陶远理论。
陶远气定神闲，让杨斐坐下，给她倒了杯茶，慢慢地说道：“你误会了，我真不是给你捣乱，之前你说我观念太老之后我也考虑了，我同意你的说法。”
杨斐气呼呼地说道：“那你还……”
不等杨斐说完，陶远打断她，接着说道：“揽储是工作，放贷也是啊！而且咱们分行贷款一直是弱项，我可是亲自出马去拉的项目，身体力行给他们做榜样，我看他们确实也挺努力的啊！”
杨斐明知道陶远是在故意气她，但人家的话毫无破绽，她只能哑巴吃黄连把被打碎的牙往肚子里咽。杨斐也不说话，在心里思考怎么反驳陶远，可想了一会儿也没想出什么好词儿。就这么再次被陶远算计了，杨斐越想越气，端起茶杯喝了口茶之后，也不顾举止礼仪了，猛地把茶杯放到茶几上，杯子里的水瞬间溅出来几滴。
陶远的脸色立刻变了。
陶远看着桌子上的水滴皱起眉头，杨斐又说了什么他根本没听到，而是全神贯注地看着那几滴水滴，好像要用意念把它们擦掉似的。
杨斐好像想出反驳的话了，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根本没注意到陶远的不对劲。
陶远实在受不了了，站起来背对桌子，说道：“我知道了，这批项目做完之后你让他们继续做你的就是了，没事你就出去吧，我还有事。”
杨斐大为不解，陶远怎么突然变了，难道被自己说服了？还是又憋什么坏主意呢？
既然被下了逐客令，杨斐也不好再说什么，嘟了下嘴不情愿地走了。刚走出去，她发现把手机落在沙发上了，又转身推门进去，这一开门不要紧，正好看到陶远正趴在茶几旁边细心地擦茶几呢。
气氛有点尴尬，杨斐终于明白陶远刚才的反常是怎么回事了，她突然有点不好意思，在一个强迫症面前那么不注意确实不应该。
“我有点强迫症，你别介意。”陶远先开口道。
“没有，没有，我手机忘拿了，你继续。”杨斐说着拿起手机，赶忙出去了。
不知道是出于对陶远的愧疚，还是没能成功反驳陶远，杨斐出来之后没再强迫手下们，而是让他们按照陶远说的，先做完贷款的项目，再继续完成业绩。手下们低声欢呼，拖一天算一天啊。
别人都被杨斐整得要死要活的，王坤反倒是这件事里面最淡定的。他有家族企业傍身，家里的企业随便给他点钱，就够他几个月的任务了，加上他的关系和人脉，所以他手下的几个人相对轻松一些。看热闹的不嫌事大，王坤每天仍是优哉游哉，和杨斐打嘴仗。
杨斐似乎习惯了和王坤打嘴仗，她怎么也不会想到王坤其实是在憋大招呢。她没日没夜地工作，很快就帮手下把陶远给的项目做完了，然后又尽可能地帮他们完成任务。那些本来焦头烂额的人得到杨斐的指点，或多或少的业绩都会有所增加，私底下对杨斐的评价也好了很多。只有一个例外，就是吕婧。
吕婧本来的日均揽储额是500万，现在涨到1000万后，她似乎仍很淡定。杨斐觉得挺奇怪，吕婧除了出去逛，就是在大堂和大爷大妈聊天。出于好奇，她偷听了一次吕婧和等待存款的大妈的聊天。
吕婧坐到大妈身边。
“这银行的效率真是气人啊，您等了有一会儿了吧。”吕婧十分热情。
“可不是吗，每次来都这么费劲，要不是离家近，我才不来这个银行呢！”大妈抱怨道。
“您说得对，我早就看这帮人不顺眼了，磨磨唧唧，还各种难为人，您说你们这些老年人攒点钱容易吗，这么相信银行，存在他们这儿，他们还把自己当大爷了。”
就这样，吕婧和大妈一起骂银行，骂得不亦乐乎，最后不但要到了大妈的电话号码，大妈还承诺把一起跳广场舞的伙伴都介绍给她。后来杨斐才知道，这些可不是普通的大妈，她们个个都是拆迁户。这些拆迁户大妈特别喜欢吕婧，有给她介绍对象的，有让她帮忙买东西的，甚至还有个大妈给她送过饭，当然，这些大妈家里的钱，基本上也都成了吕婧的业绩。就这样，吕婧一个对私客户经理，业绩有时候甚至比对公的都要好。
能和这些大妈打成一片也是本事啊，杨斐对吕婧的独辟蹊径十分欣赏，闲聊天时又无意中发现她竟然也认识张娜娜，更加好奇。
“那天晚上你喝多了被陶主管捡走了，我跟娜娜和冷静一起找你来的，所以认识的。”吕婧解释道。
“呃，好吧。”杨斐只记得那天被陶远捡走和自己的生死一刻，忘了张娜娜找了她半夜，更没想到吕婧也在一起找。
“这个张娜娜，只说是一个同事帮忙找了半夜，她连名字都没问，原来是你啊。”杨斐不好意思地笑笑。
杨斐对吕婧的印象很好，两人越聊越投机，俨然也要成闺蜜了，正好她和张娜娜也认识，于是杨斐便请她周末去家里玩，一起吃个饭什么的。
吕婧去了杨斐家里，张娜娜十分热情，一边劝两人辞职，一边和吕婧聊得火热。冷静仍然十分冷静，不过这次她不是普通的冷静，而是不太喜欢吕婧。私下里，冷静告诫杨斐不要和吕婧走得太近，她看得出来，这个吕婧并不那么可靠，关键时刻很可能会成为第二个谢羽。杨斐觉得冷静不该把所有人都想得那么坏，所以只是一笑置之，并没有理她。
通过和吕婧的交流，也通过自己的观察，杨斐又把目光放到了大堂。大堂的效率确实慢，服务意识也差，怪不得来这里办业务的人越来越少，这一次，杨斐又把改革的“魔爪”伸到了大堂。杨斐并没有单纯地去给大堂的员工制定各种任务和规则，而是在制定这些任务和规则的同时宣布，客户经理考核不达标者会被赶到大堂，而相应的在大堂表现好的人会被升到二楼办公室。
柜员是个很苦的行业，累死累活、小心翼翼不说，外被客户埋怨，内被领导训斥，又没有什么发展前途。几个柜员一听说还有这好事，都是拼了命地表现，和那些客户经理对待改革的态度完全相反。只不过事与愿违，为了超额完成任务，柜员们见人就推销理财产品和保险，虽然一口一个哥啊、姐啊、姨啊、叔啊地叫着客户，但客户仍旧很反感，投诉越来越多。杨斐虽然把这些投诉看在眼里，但并没有过多的理睬，她要给客户经理造成危机感，让他们知道下面的人为了上来有多努力。
陶远本以为自己的拖字诀能拖一段时间，没想到杨斐是个工作狂，这么短的时间内不但把任务做完了，甚至还有精力在大堂胡搞。这一次他不打算拖了，而是直接阻止。
陶远私下找行长聊了聊柜台投诉太多的事。他告诉行长，虽然现在这些投诉都被杨斐压着，但是保不齐会有人捅到上面，或者公之于众，那样的话他们就太被动了，可能等不到杨斐改革完成，行长就先有大麻烦了。
邹凯最担心的就是自己有麻烦，所以一听陶远这么说，他立刻意识到危机。行长不顾李明山的反对，去给柜员主管施压，柜员主管自己都想去做客户经理，但行长都发怒了，他不得不低调，大堂里终于回归正常了。
杨斐突然看到大堂不热闹了，马上意识到上面有人干预了，这个人除了一直和她作对的陶远还能有谁。她本想再去找陶远对质，但一想到上次对质的情况，就有点打退堂鼓。当面说肯定没戏，杨斐在心里暗想，对付陶远，还要靠智商。
由于杨斐的高压政策，下面的员工为了完成业绩简直是各显神通，当然也就会有走捷径的。李明山在和会计室一起检查日常的账目时，无意中发现了一个不寻常的账户，这是一个客户经理周至代理的存款账户，这个账户明显是以贷转存。
以贷转存，顾名思义，就是客户经理在向企业和个人发放贷款时为了增加自己的揽储业绩，会强制客户把贷款的一部分回存到银行。这种做法大大加重了客户的负担，但是客户经理却一个活赚了两份钱，同时银行的负债资产表又十分好看。所以这种做法虽然银监会不允许，但是在银行内部却是被默许的。
周至是杨斐的下属，李明山没有直接去找周至，而是把事情告诉了杨斐。公正不阿的杨斐一听，这还了得，立刻追查起来。这一查，杨斐很快发现周至的这个客户不但资料作假，甚至在贷款时就已经还不上其他银行的贷款了。另外一家名叫兴商的银行已经开始对他进行资产清算了。杨斐大吃一惊，在追究周至责任的同时，必须想办法把钱要回来。
杨斐去找李明山商议怎么要回贷款，李明山却摇起了头。
“陶远是你的直接上司，这个贷款的案子又归他负责，现在我已经帮不了你了，你还是赶紧把这件事上报，然后看陶远什么意见吧。”李明山为难地说。
“那行吧，我这就找他去。”杨斐虽然不愿意和陶远交流，但银行有银行的规矩，这件事她必须去找陶远。
得知在自己眼皮底下竟然发生这种事，陶远不禁吃惊，可该怎么做他却纠结了起来。
杨斐看出陶远的犹豫，说道：“我有两个同学在兴商银行，也是做信贷的，可以跟他们说一下，两家一起清算，把损失降到最小。”
陶远摇了摇头：“这件事不能让其他银行知道，传出去名声太不好，还是内部解决吧。”
“可是现在已经没有办法内部解决了，再不行动所有资产就都归别人了，那咱们这儿就是彻彻底底的不良资产了。”杨斐据理力争。
“行长不会同意的，他宁可做成不良资产内部消化，也不会把家丑外扬。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5000万也不算小数目，那么多资料作假，这么一大笔贷款是怎么在我们眼皮底下通过的。”陶远问道。
“我还在查这件事，如果只是客户骗贷，那我们的智商真的有点低了，我感觉这里面有我们内部的问题。”
“周至没这个胆量，他可能真的是被骗了，在任务完不成的压力下，看到客户爽快答应以贷转存就放松警惕了。”陶远分析道。
“要不你先查这件事是怎么回事，至于怎么解决让我来。”陶远继续说道。
“来不及了，追查的事可以慢慢来，追债的事不能啊，晚一步我们就什么都没有了。”杨斐不肯放弃。
“你明天去一趟客户那里，再摸一下底，挖一挖他还有没有隐性资产；和你同学接触可以，但是客户的事一点儿也不能透露。”
“可是……”
杨斐还没说完，陶远示意她不要再说了，按指示行动，杨斐虽然着急，却也无可奈何，只得走出陶远的办公室。
第二天，当杨斐走进客户公司的时候，瞬间傻眼了。到处都是兴商银行的人，他们忙着清点资产，和客户公司的会计吵吵闹闹，俨然一副要破产的景象。杨斐找到自己的大学同学，一问之下才知道，客户已经申请破产了。
这么大的事我们竟然不知道！杨斐越来越怀疑朝通分行这帮人的能力，这么大的事怎么会没人知道！正在郁闷时，杨斐突然意识到，不是没人知道，而是这个消息被人故意掩盖了，为的就是让杨斐被动。可如果真是银行内部的人，这么做又有什么好处呢？此时杨斐也没有多余的心思思考银行内部的人事斗争，她必须想怎么追债。
杨斐回到银行，告诉陶远客户已经申请破产，资产基本上被别人清理完了，他们连汤都喝不着。陶远让杨斐先别行动，自己带着行长去见了那个客户，本想让客户把破产申请先撤回，再帮客户寻找资产重组的办法，但客户却一副要钱没有要命一条的架势，死活不肯同意。
邹凯十分郁闷。
私下里，陶远安慰邹凯道：“邹老师，不用太着急，实在不行做成不良也没关系，我再去找几个客户，把这笔资产补回来就好了。”
邹凯忧愁地看着陶远：“小陶啊，这些年在分行多亏了你，要不然估计这儿早就没我什么事了。”
陶远忙道：“老师这说的什么话，放心吧，会过去的。”
出了邹凯办公室，陶远立刻把杨斐叫到自己办公室，严令她不许把以贷转存的事透露出去。杨斐郁闷极了，事情都这样了，还死要面子。
“你是真不明白吗，如果只是不良资产，行长最多受个批评、扣点奖金，但是如果被曝出以贷转存还被骗了的丑闻，行长很可能要引咎辞职。”陶远说道。
杨斐不以为意：“有那么严重吗，再说了，你的饭碗重要，银行的财产就不重要了吗？”
杨斐对陶远更加讨厌了，她没想到陶远拍行长马屁已经拍到这种地步了，为了给行长善后，竟然把利害关系说得这么直白。
陶远只是想让杨斐了解当前的局势，再三严令她不准再去和兴商银行接触后，就让她出去了。杨斐简直无语了，一时无处排解心里的愤懑，又去找李明山请教了。
“你可能不知道，陶远是邹行长的学生，是邹行长带进朝通分行的，他俩的关系不是一般人能比的，他为了邹行长这么做也情有可原。”李明山一边给杨斐倒了一杯水，一边说道。
“没想到他们还有这层关系，可是他俩这么搞裙带关系就没人管吗？我真怀疑分行是不是被他俩搞成这样的。”杨斐仍然十分愤慨。
“事情已经这样了，做成不良就做成不良吧，陶远会想办法弥补的。”李明山叹了口气。
“不行，凭什么啊！我明天就找我同学去，一定要让他们跟咱们一起清算。”杨斐下定决心。
陶远可是老狐狸，他能想不到杨斐的小心思吗？第二天一早，杨斐刚到办公室，陶远就给了她一堆乱七八糟的活，让她在办公室里忙得晕头转向，根本没时间出门。杨斐担心夜长梦多，几次想偷偷溜出去，都被陶远抓住，让她回去乖乖干活。
杨斐借口去找陶远汇报工作，想要打探情况。她敲了敲陶远办公室的门，发现里面没人，便鬼使神差地溜了进去。一进去，她就在桌子上看到了不良资产的申请资料，顿时火大。她不禁佩服陶远办事的效率，只是这效率要是用在正路上该有多好。杨斐正在气愤，陶远进来了，不等陶远开口，她先发难了。
“我说怎么今天一直看着我，你的速度够快的啊，就这么扔了5000万，你就一点儿愧疚都没有吗？！”杨斐气愤地说道。
陶远无奈地摇摇头：“这件事跟你没关系了，忙你的去吧。”
杨斐争辩道：“这本来就是我负责的，你说没关系就没关系啊！”
“我是你的上司，我说跟你没关系了，就是没关系了，明白了吗？！”陶远说道。
杨斐哼的一声，转身要走，又被陶远叫住。
“你今天什么活也别干了，好好查查这件事，看看谁在背后搞鬼。”
杨斐根本没把陶远最后一句话放在心上，她此刻要做的是阻止陶远。可是怎么阻止得了，杨斐愁眉不展，直到看到王坤吊儿郎当地经过。
王坤不仅是个超级富二代，还是个网红，因为总在微博上说一些特立独行或者内幕性很强的话，再或者曝一些内幕什么的，他在网上有一大批粉丝，基本上每一次发微博都会引起关注。杨斐正是看上了这一点。
晚上下班，杨斐在楼下等着王坤，王坤开着自己新换的跑车，带上新换的女朋友，刚要离开，就被杨斐堵住了。杨斐让王坤下车要和他聊聊，王坤一副不耐烦的样子，但还是下了车。
“有件事我想让你帮个忙。”杨斐低声说道。
“嚯，杨副主管竟然还有用到我的时候，看来换个车确实能转运，我的地位上去了啊！”王坤说话阴阳怪气。
“那算了。”杨斐转身要走。
“别，别，你还是说吧，我挺有兴趣。”
王坤一把拉住杨斐的手，杨斐猝不及防，猛地甩开，然后下意识地后退一步离王坤远点。
“坤哥，你干吗呢！”
后面传来新女友嗲嗲的声音。
“没事，等我会儿。”
王坤冲后面抛了个媚眼，车里的女友心花怒放，继续老实地坐着。
杨斐看着王坤无奈地撇了下嘴，接着说道：“我想让你帮我在你微博上发个消息。”
“想让我给你做广告？我收费很贵的。”
“不是广告，是这次不良资产的事，我想让你把这件事公开。”杨斐解释道。
“我去，不是吧！”王坤颇为吃惊，“一般这种事银行瞒都还来不及，你这是要干吗啊？”
“第一，行长不愿意让外人知道，那么我们就不能去清理对方的财产，所以必须公开，倒逼行长去做。第二，行长的做法是没有担当的表现，这并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啊，谁都有失误的时候，错了就改就弥补，不就好了吗？”
杨斐一番义正辞严让王坤更加意外，他没想到杨斐做事果断凌厉到这个地步。
“你这样很可能会把行长坑死知道吗？”王坤心里已经同意了，但嘴上还在试探杨斐。
“只要行长处理得当，我觉得上面最多就是处罚，不会影响他的职位。”
“那万一行长处理不得当呢？”
“这就要看他了。”
“不对啊，消息是从我这儿发出去的，万一行长没下台，那他不得天天对付我啊！再说，万一上面也不希望曝光，你这么一搞，我就把整个银行都得罪了。”王坤继续说道。
“你还在乎这个？”杨斐问道。
王坤没想到杨斐会说出这么一句话，顿时哑口无言，竟然不知道该怎么接了。
王坤想了想，继续说道：“你、你这话说的，我为什么不在乎啊？是，你们都知道我在这银行就是混日子，早晚会回去接管我爸的企业，但是混日子也是要混的是吧，人都得罪了我还混什么。”
“要不你把你的微博借我用用，我发，你就说我拿你手机发的，你不知情，有什么后果我承担。”杨斐说道。
“可以是可以，不过我有个问题要问你。”
“问。”
“你跟行长有仇吗？”
“没有。”
“那你这是为什么啊？这笔不良资产怎么算也不用你背锅，你冒这么大的风险干什么啊？”
“我的任务是改变朝通分行的现状，改善业绩。什么是现状，这件事就是现状，做不出成绩，我在这儿待着也没意义。”
“说得好，我都有点儿佩服你了，给你，爱怎么发怎么发。”
王坤说着把手机给了杨斐。
第二天，华农银行朝通分行为掩盖失误主动消化大笔不良资产的消息已经满天飞了。当然，对于普通人来说，这并没什么，但对于那些银行和金融从业者来说，这简直太精彩了。越来越多的人加入讨论，他们对事件本身没有兴趣，但对王坤为什么发这种微博和银行怎么处理却兴致盎然。王坤也不解释，也不说是杨斐干的，平时在微博上总开嘴炮，这次却突然安静了下来，外面的议论更多了。
杨斐这一招出其不意，简直让陶远惊呆了！
行长也傻眼了，幸亏陶远反应迅速，让行长先去总行解释运作，他亲自写了个说明稿发布到网上，然后立刻和兴商银行沟通，说服兴商银行出面表示其实华农银行早就开始和兴商银行商讨共同清理了。陶远亲自去和兴商银行谈判，兴商银行没理由不同意，本来客户的资产也是他们先挑，这样又能卖个人情给陶远。
陶远和兴商银行的负责人一起澄清，行长又去总行和关系亲近的股东打了招呼，这场风波竟然就这么平息了。总行并没有过多责罚邹凯，只是让他提高业绩抵消那笔不良资产。而王坤，随便在微博上发了个消息胡乱解释了一下，糊弄了事。
陶远的反应速度和处理能力简直让杨斐惊呆了。她没想到这么大的一件事陶远竟然如此轻松就糊弄过去了，不得不佩服他确实是个人才。
陶远当然知道是杨斐在搞鬼，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再和杨斐谈一次。
“微博是你发的吧。”陶远直截了当。
“嗯。”
被陶远猜出来，杨斐一点也不意外，所以也很平静。
“有什么事咱们讨论，商量着来，你这么乱来，对大家都不好。”陶远语气里带着责怪。
“我知道我的做法是有点过激，我也是别无他法了，你们想怎么处理我随便吧。”杨斐有点心灰意冷。
“没有人想处理你，行长和总行我都打过招呼了，这次就算了，但是你应该仔细想想整件事，你到底哪儿做错了。”
陶远压着怒气，但语气里仍带有一丝无奈。
“我哪儿做错了？是你背着我要做成不良资产的好不好！”杨斐不服气地说道。
“王坤为什么帮你？这件事最大的受益者是谁？你走到这一步真的一点没受任何人错误的影响吗？好好想想这些问题吧！”
陶远不再说下去，闭目养神。
杨斐愣住了，她这才意识到，自己一心为分行，却完全成了别人的棋子。冷静下来，她又反思，陶远的话究竟可不可信，难道是王坤在背后搞鬼，可他又为什么呢？行长下台对王坤有什么好处呢？杨斐始终想不明白，又觉得可能是陶远在危言耸听给自己找台阶，便把他的话抛在了脑后。
银行刚刚恢复平静，杨斐定的考核日期又到了，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的是，只有三个人没有完成业绩。杨斐二话不说，让包括小花在内的三个未达标的人下楼，同时挑了三个在改革时期投诉最少的人补了上来。
虽然这个月成绩不错，但邹凯仍旧很苦恼，总行给他的惩罚是在原来的计划上增加四倍于这笔不良资产的业绩。如果是一个正常的银行，这么点业绩或许不算什么，但对于这个废柴分行来说，还真挺难。关键时刻李明山挺身而出，拉来了一个完美的大项目，金茂集团3亿贷款项目。
出于对项目的重视，行长决定亲自监督，由杨斐和王坤合作执行。王坤以上次被杨斐坑惨了为由死活不肯参与，行长无奈，只得让杨斐自己做这个项目。看到不用和王坤合作，杨斐长出了一口气，而王坤却躲在没人的地方偷笑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