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茂集团作为风头正劲的汽车行业新秀，近几年发展迅速，四年间在国内扩建了两处功能完整的汽车生产基地，新开发的几款新能源汽车十分被市场看好，这简直就是实体企业的楷模，各家银行争相合作的香饽饽。
让杨斐纳闷的是，这么牛的一个企业，有那么多实力强劲的银行可以选择，为什么要选朝通分行这个鸡肋的银行呢？李副行长又是怎么和这么一个大公司搭上的呢？她向同业的几个同学打听了一下，发现金茂之前只和中建银行有过合作，因为没找到中建银行的熟人，所以对细节也无从得知，但同学们都很肯定的一件事是，金茂的老总金志茂十分难缠。
杨斐心里仍有疑问，便去找李明山询问，李明山说自己跟金志茂其实也不熟，这次项目也是一个朋友帮忙搭的线。杨斐再向李明山请教金茂的情况，李明山就也说不出什么了，他对金茂也不熟，只是叮嘱杨斐，眼睛一定要擦亮，不能因为这是个大企业就放松警惕，更不能无原则地妥协。这句话简直说到杨斐心坎里了，在她看来，整个分行也就李明山还算专业和公正。
陶远也有同样的疑惑，不明白李明山怎么能拉来这么大的客户，但行长邹凯却胸有成竹，这个企业现在可以说是国内知名的企业，不会有问题。在杨斐前去金茂谈判之前，邹凯特意把她叫到办公室，告诉她只准成功不准失败，不管对方提出什么要求，都要认真对待。杨斐当然知道行长的想法，这一单做成了，别说之前的不良资产，就是今年的业绩都好办了。
相比对金茂的疑惑，陶远此刻更加不放心的是杨斐，这个不按套路出牌不听管教的“总行钦差”，会不会再次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为了确保不再有类似的事发生，他必须严密监视杨斐。
金茂的总部大楼靠近市中心，这里在十年前还是全市最繁华的地方，只是现在被新崛起的东区CBD代替，已经变得颇为冷清。下了出租车，站在冷清的大楼前，杨斐感叹，时过境迁，繁荣和得意都是一时的，而最终的结果会是什么样，什么时候才是最终，没人知道。
走进金茂的大楼，杨斐之前的感叹立刻一扫而净，这里完全没有外面的衰败冷清的感觉，人来人往、忙忙碌碌，一看就是个很有实力的公司。杨斐说明来意后，前台十分热情地把她带到总裁办公室。看到这里的氛围，杨斐心中的疑虑减掉不少，信心大增；但看到总裁金志茂后，她又大跌眼镜。
杨斐进门的时候，金志茂正瘫坐在沙发上抽着烟喝着茶，一副慵懒的样子，看到杨斐进来，也不起身，只是懒懒地说了句“请坐”。杨斐偷眼打量金志茂，这是个足有两百斤的大胖子，四十多岁的年纪，超大号的西装被熨得十分笔挺，手上的金表闪闪发亮，这身整齐又豪华的装扮和他此刻的坐姿看起来十分不和谐，更不和谐的是他还是个光头。这人脸上虽然一副盛气凌人的表情，但杨斐总觉得他的神情里透着一股狡黠，换言之，这个人一看就不像好人。
“你好。”
金志茂也不起身，也不和杨斐握手，只是冷冷地说了这么两个字，又自顾自地倒起茶来。
“您好！我是华农银行朝通分行资金运营部的副主管杨斐。”
杨斐微笑着说完这句话，递上了自己的名片。
金志茂接过名片连看都没看，随手扔到了茶几上。
“你知道咱们要谈的是什么项目吧？”金志茂一边喝茶一边说道。
“嗯，知道。”杨斐回答。
“你们分行什么情况我大概也了解，这次把这个3亿的项目给你们，我说是做慈善不过分吧，你们就来一个副主管，是瞧不起我吗？”
金志茂的话虽然十分难听，但语气却一直十分平缓，他一边说还一边喝着茶，仿佛在唠家常一样。
“金总您误会了，这个跟职务高低没关系，我是从总行下来的，是负责这个项目最合适的人，让我来才是对您公司最负责任的选择，这一点您可以放心。”
杨斐虽然内心不悦，但表面上仍十分客气。
金志茂微微点了点头：“行吧，谁来都无所谓，只要把事儿办了就行。我也不说废话，我的条件是没有抵押，一个月放款，这是你们要的资料。”
金志茂指了指茶几上的一个文件夹，杨斐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过去，但没有立刻伸手去拿。
“金总，3亿不是小数目，首先想要完全靠信用贷款，这一点就需要大量的时间，一个月连普通的抵押贷款审核时间都不一定够，更别说信用贷了。”
“这是你们的问题，不是我的，我该交的资料交了，该提的条件提了，能不能办到是你们的事，能就合作，不能就不合作。”
“我不能马上答应您，一切都要以您的这些材料和我们的调查为依据，所以我只能尽量争取，能不能行我不敢保证。”
“你想查什么就查去，不过时间只有一个月，一个月后看不到钱的话，咱们的合作就不用再提了。”
杨斐拿起文件夹，随手翻了一下，和金志茂礼貌地告别之后，立刻赶回分行。
“完全就是个无赖，怎么看都不像是真的要跟咱们做生意，这条件没办法接受，劝行长放弃吧！”杨斐把事情的经过讲了之后，直接对陶远这么说。
“确实很过分，不过这样的客户也不是没有，而且想要行长放弃这条大鱼没那么容易。这样，你先看看那些资料，我去和行长说。”陶远也想到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但此时他还不想过早地下结论。
杨斐把资料带回去，让手下们开始查看。手下们表面干劲十足，但杨斐一走立刻就泄了气，该说说该笑笑，反正是懒得干活。只有吕婧，还在低头看着那些数据。
财务报表当然会做得十分漂亮，但真实的情况是不是真如报表上所写的那样，这就需要调查了。杨斐再次来到金茂集团总部，想要核对一下那些报表，顺便去看一看工厂的生产情况。不料金志茂勃然大怒，根本不让她看。杨斐觉得奇怪，这些都是正常的程序，如果这些都不让看，那还谈什么贷款！
碰了一鼻子灰，杨斐气呼呼地回到分行，本想向陶远汇报自己遇到的奇葩情况，却看到陶远正坐在她的位置上和吕婧他们有说有笑、相谈甚欢。一个员工从外面带进来一大包零食和饮料，然后把一张银行卡递给陶远。很明显，陶远在请这帮人吃喝。
杨斐简直哭笑不得，她越来越觉得分行这帮人懒散、爱聊天的坏毛病都是陶远惯出来的。她实在看不出陶远除了表面对人好，背后耍心眼之外有什么厉害之处，而这过分的友善反倒是分行业绩差的一大原因。
杨斐没有好气地走过去，两只手抱着肩膀看着陶远他们。陶远看到杨斐来了，招手示意她坐下，杨斐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对着陶远笑了一秒，又马上恢复了苦瓜脸。
“怎么了？不顺利吗？”陶远看着杨斐问道。
杨斐挤出微笑摇摇头。
“去办公室说吧。”陶远说着站起来。
杨斐跟在陶远后面走进办公室。
“我去核对财务报表，不让看；我说要看看工厂，还是不让看。这个活真的不能接，这里面问题大了，我建议就此打住吧。”杨斐开门见山。
“嗯。”陶远一边思考一边说道，“一会儿你跟我去找行长，把情况跟他说了，如果他还不死心，我就陪他亲自去一趟，让他有直观的感受就好了，这趟浑水不好蹚。”
陶远说完不再说话，这时杨斐本该识趣地自己出去，但她仍旧站着没动。
“还有事吗？”陶远问道。
“你以后能不能不要总在上班时间跟我的下属说说笑笑的，他们的坏毛病都是这么来的。”杨斐想了想，还是说了出来。
“对待下属不能过于严厉，多少也要讲究点方法。”陶远也不生气，笑着说道。
看到陶远还在笑，好像根本意识不到问题所在，杨斐更加着急，紧接着说道：“可是你的方法明显不对啊，你看那帮人懒的，都成什么样了。”
“他们的业绩确实不太好，不过这是各方面原因造成的，一味地给他们压力不一定是好事。倒是你，工作努力是好事，但是物极必反，过于努力、不择手段就不一定是好事了。”陶远慢慢说着，脸上的笑容在减少。
杨斐一听这话气就不打一处来：“我怎么不择手段了？请把话说清楚。”
“算了，是我用错词了，总之好好工作就行。”陶远说道。
“你别影响我工作就行！”杨斐丝毫不客气，扔下这么一句话，转身出去了。
看到杨斐气呼呼地出去，陶远叹了口气，他看得出来杨斐对他意见很大，至于为什么，他不确定是不是只是因为工作方法不和，还是杨斐发现他私下为难她的小动作了。不管因为什么，现在杨斐这么逆反和激进，他必须严密监控。
回到座位上，杨斐还在气愤，她实在不能理解，以陶远的地位完全没必要做老好人到这个地步，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吕婧凑了过来，笑嘻嘻地看着杨斐。
“学姐，金茂的事出问题了？”吕婧低声问道。
“嗯。”杨斐回答。
“以学姐你的能力，加上陶主管，肯定能解决，别担心了。”吕婧安慰道。
“加上陶主管，什么意思？”杨斐问道。
“陶主管刚才还跟我们聊呢，他亲自把所有资料都看了一遍，又问东问西的，看来这次真是很重视啊。不过也对，这么大的项目分行几年都遇不到一个，能不重视吗？”吕婧说着说着会心地笑了。
“不是，我怎么感觉你这么高兴呢？”杨斐看着吕婧的笑十分纳闷。
“能让陶主管亲自指导工作，学姐，这是托你的福啊！”吕婧越说越开心。
“这个陶远给你们灌什么迷魂汤了，你告诉我他哪好啊！”杨斐越想越郁闷。
“你来的时间短，还不熟悉，等你熟悉了就知道了，咱们分行要是没有陶主管，根本挺不到现在。”吕婧好像夸自己男朋友一样得意地说道。
“对了，陶主管还说让我们好好配合你，不管大事小事，有什么问题都可以直接找他。”吕婧继续说道。
听到吕婧这么说，杨斐突然明白了，她意识到陶远并不单单是重视这个项目，更重要的，是在监视她。经过前几次的先斩后奏，估计陶远和行长已经对她心有余悸了。杨斐不禁在心里苦笑，既然不信任她，又何必把项目给她做呢？“你们的陶主管可没你说的那么好。”杨斐苦笑着撂下这么句话。
没等吕婧再答话，陶远又把杨斐叫进了办公室，要她和自己一起去找行长汇报。杨斐回想着刚才和吕婧的谈话，觉得如果陶远和行长不信任她，这个工作根本做不下去。在去找行长之前，她要和陶远聊几句。
看到陶远要出门，杨斐没有动弹，而是开口问道：“你为什么要把这个项目给我做？”
陶远没想到杨斐会突然问这么一句，随口说道：“给你做是行长和副行长决定的，和我没关系。”
杨斐点点头：“原来是这样啊，我就说要是你的话肯定不会让我做。”
陶远不想和她争吵，所以也不问为什么，只是淡淡地说道：“你想多了，我也相信你的能力。”
“是吗？”杨斐问道，“相信我的话你还事无巨细地打听，还让下面人直接向你汇报？”
“我那是在监视你。”这么爆炸的信息从陶远嘴里说出来，却仍是淡淡的语气。
杨斐相当意外，没想到陶远这么痛快地承认了。
“还有问题吗？没有的话走吧。”陶远说道。
杨斐有点蒙，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陶远见杨斐不再说话，转身往外走，杨斐只得跟着他出去。
走在办公区内，杨斐终于反应过来，低声对陶远说道：“你们要是不信任我可以不让我做，现在弄得大家都不舒服又是何必呢？”
陶远看都不看杨斐，一边走一边说道：“是行长和副行长要用你，我只是担心你再像之前那样胡搞，所以看着你，你老老实实工作还怕别人看着吗？”
杨斐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辩解下去，只好瞪了一眼陶远，乖乖地跟他走了。
“你是不是态度不好或者哪里怠慢他们了？像金茂这种公司不应该这样啊！”
行长办公室里，听完杨斐的叙述，邹凯好像不死心似的问。
“行长，这个公司肯定有问题。”杨斐激动地说。
“你有发现什么问题吗？”行长继续问到。
“他们都不让细查账目，有问题也发现不了啊！”杨斐继续回答。
“要我看，还是我跟您亲自去一趟吧，探探那个金总的口风，看看他究竟是怎么想的。”陶远站在旁边，说道。
行长点点头：“小杨你去联系一下，明天吧，我跟陶远去一趟。”
第二天，陶远和邹凯的金茂行十分顺利。
行长一回来，立刻把杨斐叫进办公室。一进办公室，看到行长脸上的神情，杨斐就知道他们这趟应该谈得不错。
果然，行长开口了。
“你下午去金茂一趟，该核查的核查，该比对的比对，他们会配合你的，然后明天你去他们在西郊的工厂一趟，实地看一下。”行长乐呵呵地说完，仿佛在向杨斐炫耀，在杨斐看来毫无希望的事他轻易地就办成了。杨斐出乎意料，本想向陶远打听一下具体是怎么回事，但看到陶远一脸深沉的表情，就气不打一处来，不想问了。
倒是陶远，主动找杨斐来了。
“你去的时候多留个心眼，我总觉得这个金总很奇怪，你之前去的时候他那么难缠，这一次却这么好说话，不对劲。”陶远说道。
“好的，知道了，我下午去好好查查。”杨斐好像在应付陶远似的答道。
“有什么问题先汇报，不要自作主张。”陶远不忘再叮嘱一遍。
“知道了，放心吧，不会让你为难。”
杨斐和陶远聊着，王坤从旁边经过，也不和两人搭话，也不挖苦讽刺杨斐，竟然只是静静地走了过去。不看到王坤还好，一看到王坤，杨斐就莫名其妙，不知道为什么王坤这几天突然老实了。没有王坤和她拌嘴作对，她甚至觉得少点什么。
“这个瘟神不来惹我正好，我可别自找麻烦。”杨斐心里这么想着，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该遗憾。现在工作已经忙不过来了，她不想节外生枝，所以暂时不管王坤在搞什么鬼，趁着没人捣乱先把工作完成才是正事。
王坤不是不想搞鬼，是实在没心情。王坤最近又换了个女朋友，可这次这个姑娘和以往那些都不一样，她好像真的用情很深，怎么都不肯分手，甚至以死相逼。王坤自诩阅女无数，对这种情况根本不往心里去，但没想到的是这姑娘真的在家自杀了。当他赶到的时候，姑娘割腕后的血已经染红浴缸了，如果他再晚到几分钟，姑娘就没命了。
经历了生死后，姑娘看开了，不愿再见王坤。本以为这件事就会这么结束，但王坤的父亲王一图却意外知道了。王一图对儿子的风流成性又不靠谱早就忍无可忍了，知道这件事后他勃然大怒，下决心要改改儿子的坏毛病。
王坤还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下班后不回家，在酒吧花天酒地。当他消遣完了结账的时候，意外出现了，他所有的卡都失效了。这下麻烦了，那帮狐朋狗友从不结账，在他结账的时候早没影了。王坤掏出身上所有的现金，付完账后就剩了一块钱。
能把自己的卡全部冻结的，除了父亲，没有别人。王坤不知道父亲又抽什么风，火急火燎地赶回家，要和父亲吵闹。
这时候已经是半夜了，让王坤惊讶的是，作息十分规律的父亲竟然还没睡觉，还坐在客厅等着他。客厅里灯火通明，父亲一脸怒容，母亲在旁边一脸愁容。看到王坤进来，父母两人也不说话，只是那么坐着。
“这么晚了，你们不睡觉，坐这儿干吗呢？”
王坤被这不寻常的架势搞蒙了，一时忘了质问父亲为什么把他的卡停了，而是先问了这么一句。
“自杀是怎么回事？”父亲声音低沉有力。
“自杀？谁自杀？爸你说什么呢？对了，我的卡是怎么回事，怎么都不能用了？”
王坤说着坐到了父亲旁边，本来想大发脾气跟父亲吵一架，但一听到父亲说“自杀”两个字，他有点心虚，语气也没那么强硬了。
“少跟我装糊涂，你在外面干的那些破事儿别以为我不知道！”
“是，最近感情出了点问题，年轻人年轻气盛为了爱情要死要活的不很正常吗？你停我卡干吗啊？”王坤既心虚又有些不耐烦。
“孩子啊，那可是人命啊，你担不起！”母亲忧愁地说道。
“妈，人不是没死吗，你们就别瞎操心了。爸，你公司的事儿不忙了？有功夫多研究研究国家大势吧，我的事你们少掺和！”王坤说着站起来要往卧室走。
“站住！谁让你走了！”父亲越发的怒不可遏。
“你到底想怎么样！”王坤态度也变得不好起来。
“你觉得你挺厉害是吧，要是没有我，没有钱，你算什么！不务正业、吊儿郎当的，我王一图没有你这样的儿子，我的钱一分也不再给你花了，你要真牛你自己挣去！”
王一图说完话，气得咳嗽了几下，母亲忙帮他揉了揉胸口。
“看把你爸都气成什么样了，孩子，你听爸妈一句吧。”母亲温柔地说道。
王坤一听到父亲的话腾地火就起来了：“我又怎么了，你让我学金融，我学；你让我学管理，我学；你让我去银行我也去了。连我谈恋爱你也要管是吗？我告诉你，这个家我还真不稀罕待了！”
王坤说完转身就往外走。
母亲慌忙站起来想要去拦，父亲一把抓住母亲。
“让他走，走了就永远别回来！”父亲发怒地喊道。
王坤气呼呼地夺门而出，大晚上的身上只有一块钱，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无奈之下，他只好给一个朋友老王打电话，在老王三岁的女儿的房间里睡了一夜。
王坤刚一出去，父亲和母亲突然憋不住笑了起来，原来两人虽然生气，但刚才的一幕纯粹是为了气王坤，目的就是把他赶走。他们知道，只是打骂不可能让王坤改变，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他落魄，让他知道生活的艰辛，知道尊重人。
“刚才我还怕话说得不够狠他不走呢，下一句‘你给我滚’我都准备好了。”王一图呵呵笑着说。
“哎呀，我给自己设定的是悲情又柔弱的母亲的角色，我都被自己给感动了，怎么样，演技怎么样？”
王坤要知道父母这么玩他，估计得气得爆炸，但现在不知情的他还在和父母怄气。没有钱也没有家，王坤只好在老王那儿一直蹭着，老王挺够义气，要多少钱就给他多少钱，但王坤扔钱跟玩儿似的，没两天老王就承受不住了。
再说蹭住，王坤每天晚出晚归，把老王家的作息完全打乱了。老王的老婆本来对他就没什么好感，这下更烦了。她不直接说王坤，而是不停地说老王，怪他交友不慎，让他赶紧把王坤赶走。老王无奈，只好再给王坤找地方。
幸亏有老王，王坤又过了几天逍遥自在的生活，但老王那儿的资金链一断，他立刻不适应了。看着钱包里一沓一沓的卡就是不能用，王坤顿足捶胸，感叹自己为什么不早早地经济独立，以至现在受制于人。
下午，杨斐带人按时去了金茂的总部，在一帮财务和会计的簇拥下忙活了一下午。这一下午没有白忙活，杨斐还真看出一点问题，她发现金茂在一两个月前低价卖出一部分资产，而在资金链充裕的情况下为什么要卖这部分资产，却没人解释。除了这点疑点，其他的表面上看来都没有问题。
杨斐把这个问题向陶远报告，陶远担心金茂这是在搞垃圾资本回购，以规避银行的检查，但是这个看起来光鲜亮丽的企业需要这么做吗？陶远不置可否。问题到了邹凯那儿，邹凯不以为然，让杨斐把心放宽。
所谓垃圾资本回购，大致就是企业在向银行贷款时，为了不让银行看出自己有坏账和垃圾资本，低价把这些坏账和垃圾资本卖给别人，约定一段时间之后再高价买回来。这样在银行调查期间，既可以增加现金流，又可以消除垃圾资本、迷惑银行。
金茂的那些资产是被王坤家的裕和集团买走的。为了搞清楚这到底是不是一笔垃圾资本回购，杨斐不得不求助于王坤。平时王坤总是阴魂不散，这次用到他了，杨斐却满世界找也找不到他。
郁闷的王坤连班都不想上了，在外面穷晃荡，一直晃荡到晚上。老王家已经不欢迎他了，无处可去的他在酒吧喝得酩酊大醉，服务员想问他要个朋友或者家人的电话送他回家，他却大发脾气吵吵闹闹，引得周围的人都过来围观。张娜娜也在看热闹的人群里。看到王坤醉成这样，张娜娜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于是替王坤把账付了之后打了个车带他回了家。
张娜娜好不容易把醉得不省人事的王坤弄回家，把他扔到沙发上。杨斐推门进来，差点吓傻了。
“你要干吗？他怎么在这儿？”杨斐问道。
“我在酒吧看到他的时候他就已经喝成这样了。他不是总跟你作对嘛，现在人我给你扔这儿了，你想怎么报仇就怎么报仇。”张娜娜一边说一边用坏坏的眼神看着王坤。
“这么做不合适吧，再说了，你究竟想干吗啊？”杨斐为难地说道。
“我就是想扒了他的衣服，给他脸上身上画几个乌龟，再摆几个造型，把他的头塞到马桶里拍几张照片什么的。没事的，来，帮我把他衣服脱了。”张娜娜说着又要动手。
杨斐呆呆地站在原地，有点心动，又有点纠结。这时门铃响了。张娜娜正在兴头上，一听到门铃响，不耐烦起来：“谁啊，这大晚上的？”
杨斐打开门，看到一对老夫妻站在门口。
“你们，有事吗？”杨斐问道。
“你好，我们是王坤的父母。”王一图说道。
听到这句话，张娜娜和杨斐都是一惊，还没反应过来，王一图就进屋了。
沙发被王坤占了，王一图没有地方坐，杨斐一着急一把把王坤推到地上。
“叔叔、阿姨坐。”杨斐指着沙发。
王一图一惊。
“啊，对不起，我有点紧张。”杨斐忙解释。
“他没事吧？”王一图问道。
“没事，就是喝多了，睡着了。”张娜娜心虚地赔着笑脸。
“那就好。”王一图说着拉着太太坐到了沙发上，看都不看地上的儿子。
“那个……您，怎么找到我们这儿的啊？”杨斐试探地问道。
“我们俩一直在跟踪儿子，看到你这位朋友把他带走了，就跟着过来了。”王一图说道。
“这是个什么样的家庭啊？”杨斐不禁在心里想，父母没事跟踪儿子，看到儿子被人带走也不拦着，这家人究竟是什么样的奇葩啊！
“你别误会，是这样的，这个孩子不怎么学好，我们俩为了管教他把他的经济来源封了，想让他吃点苦，你们是他朋友吗？”王一图说道。
“嗯，我是他同事，我叫杨斐，她叫张娜娜，我室友。”杨斐回答。
“你们跟他有过节？”王一图问道。
杨斐又被噎了一下，这老爷子问得也太直接了吧，怎么回答啊！
“没，没有什么大事，我也是有点看不惯他平时的作风。”杨斐笑着答道。
“太好了，我正愁没人帮忙呢！你们还有第三个室友吗？”王一图问道。
“没了，怎么了？”杨斐不解。
“我看你们还多出一间房，王坤现在没地方住，能让他现住在你们这儿吗？”王一图说道。
杨斐和张娜娜都是一惊，但不等两人开口，王一图继续说道：“不白住，你们想要多少钱都可以，我看你们俩也挺想整他的，我也想整他。咱们可以一起整，你们也开心，我也开心，还能让他学好，一举三得。”
杨斐不知道王一图是临时起意还是早有预谋，这么损的主意怎么也不像是个父亲想出来的。她本想拒绝，张娜娜却一口答应了。杨斐责怪张娜娜胡来，张娜娜却不以为意，教人学好是好事，最主要的还能整治整治这个令杨斐烦恼的一大来源。杨斐见两个老人这么诚恳，只好答应。
王一图走后，杨斐和张娜娜把王坤拖进卧室，然后和冷静开了个紧急视频会议，商量怎么处理王坤。
“你是当事人，主要看你是怎么想的？”视频里冷静一边摸着脚下熟睡的小狗一边说。
“一开始我是反对的，但是转念再一想，这也不一定是坏事。王坤最大的弱点是好面子，如果让同事知道他被家里人赶出来了，肯定会面子尽失，所以他肯定不想让别人知道。”杨斐一边思索一边说，好像在想怎么把自己的计策说得高大上一点。
不过没等杨斐说完，张娜娜便接话了：“我明白了，你要用这件事要挟他，他敢再给你捣乱，你就把他被赶出来的事告诉同事。”
杨斐叹了口气：“让你这么一说，怎么搞得我跟小人似的。不过不光是让他不给我捣乱，以他好面子的程度，让他干吗他就得干吗，相当于多了个小弟啊。”
张娜娜嘿嘿一笑：“乘人之危，不过我喜欢。”
“我也同意，就这么定吧，不跟你们说了，有事随时通知我就行。”
冷静说完不等两人答话，直接把视频关了。
张娜娜觉得没什么事了，也睡觉去了，只留下杨斐还在思索自己这么做是不是太小人了。
“哎呀不管了，我又没想真害他，不过想想还是挺好玩的，既能让他老实，还能帮他父母，就这么定了。”
第二天一早，王坤被尿憋醒了，慌忙跑下床去找厕所，完全没注意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房间。站在客厅他才发现这个地方没来过，一时不知道该往哪儿走。
正好杨斐从卧室出来，王坤下意识地问道：“厕所在哪儿？”
杨斐指了指厕所的方向，王坤快步跑了过去。跑了没两步，王坤又停下，回头看了看杨斐。
“你怎么在这儿？这是哪儿？”王坤终于意识到自己在一个不知道是哪儿的地方了。
“这是我家啊。”杨斐说道。
“我，我怎么在你家？”
杨斐刚要说话，王坤又说道：“等会儿，等我先上厕所。”
王坤从厕所出来，杨斐讲述了昨晚的事，表示已经答应他父母让他住下。王坤闻言哭笑不得，爹妈这究竟是要做什么，他怎么会住在这种地方？想到这里，王坤二话不说就要离开，杨斐又告诉他，他父母已经知会老王，老王家他绝对是回不去了。
总不能真的流落街头吧？王坤虽然嘴上强硬，但也不得不暂时住在杨斐家，他的条件是杨斐不能把这件事告诉银行的其他人。就这样，这两个冤家住到了一起。
“对了，还有件事，我在查金茂的账的时候发现你们家的公司上个月买了金茂一笔资产，你回去帮我打听一下是怎么回事？”
“我为什么要帮你？”
“嘴长在我身上，想说什么可是我说了算。”杨斐威胁道。
王坤气得简直想跺脚，没好气地说道：“就这点小事儿也值得麻烦我？回头我把管事儿的主管给你叫过来不就行了。”
“那我就等你的消息了。”杨斐也不跟王坤客气，说完这句话起身就要走。
“等等！”
听到王坤这么说，杨斐又站住了。“还有事吗？”杨斐问道。
“你有没有点常识，幼儿园都白上了吗，老师没教过你说谢谢吗？快点，我等着呢！”王坤越说越高兴，好像就等着杨斐服软。
“谢谢！”杨斐挤出这俩字，又挤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笑脸，哭笑不得地上班去了。
一边等着王坤的消息，杨斐又去了金茂的汽车工厂。
工厂里一片繁忙的景象，接待人员向杨斐讲解了各个新技术和新能源的开发使用情况、厂房的生产情况。经过这次参观，杨斐心里的大石多少落下一些，至少生产情况很乐观，她开始觉得自己之前过于谨慎了。
很快，裕和集团负责收购金茂资产的总监给杨斐打了电话。总监告诉杨斐，裕和集团想要入股金茂，但谈判不太顺利，最后只得以购买金茂不太优质的资产为代价，获得入股的资格。按照这个说法，金茂这笔资产的卖出还算正常的交易，这样看来，金茂似乎并没有什么问题，而冷静所说的新能源骗补现在也没有证据。
目前唯一还有疑问的就是金茂近年来大举扩张，花了大笔的钱，它的资金链是不是真的像报表里写得那么好。因为还有这个疑问，杨斐不愿过早把审批材料交给授信管理部，但行长邹凯却等不及了。邹凯催促杨斐快点上交，好让授信部有时间核验。杨斐深知只要上交，行长会立刻干预授信部批准，所以一直拖着不交。
为了缓和行长和杨斐的关系，陶远找到杨斐，询问调查的结果，在得知金茂并没有什么问题之后，陶远也开始倾向于上交材料。
“我总觉得金茂的成功太容易，而且裕和那么大的公司，别说是入股，就是收购，金茂这种级别的也完全没有反抗能力，他们怎么那么轻松就把不好的资产卖给裕和了呢？还有，金茂这么大肆地扩张需要的现金难以计数，它哪来的这么多钱，这个也得查清楚。”杨斐说出自己的疑惑。
“中建的贷款也不是小数目，现在看来它的资金链应该是不会有大问题，就算有些小问题，我们也可以帮他。只要没有人从中刻意搞鬼，草率点就草率点吧。”陶远说道。
“别人都说你很厉害，我怎么感觉你跟行长一样糊涂啊，以后万一出问题了，这责任可就大了！”杨斐说着说着激动起来。
“你现在也没查出问题，而且交上去之后授信部会再查一遍，你还担心什么呢？”陶远还没有生气。
“不行，查清楚之前谁也别想把资料拿走，我得对分行负责。”杨斐十分决绝。
“这两天金总一直在催行长，行长压力也很大，金茂肯定会有一些问题，但是无伤大雅，都可以应付过去。”陶远仍在解释。
“不行！”杨斐还是不松口，“我说什么也不能这么不清不楚地把资料给你们！”
“别胡闹了行吗！”陶远表现出了一点儿不悦，但语气还算平缓。
“我尽快查就是了！”杨斐说完这句话，转身出去了。
杨斐气呼呼地出了陶远办公室，差点撞上迎面而来的王坤。王坤看到杨斐的表情，问她是不是和陶远吵架了，杨斐也不否认，点了点头就要离开。
王坤一把拉住杨斐，语重心长地说道：“新来的，看在你那啥的份儿上，给你点友情提示，在这个分行，谁都能得罪，唯独陶远不能。你可别看他平时对谁都挺好，那是他懒得整你。他要真出手了，你也就别混了。”
“切，我是被吓大的啊！”杨斐给了王坤一个不屑的眼神，转身离开了。
杨斐迟迟不肯上交资料，邹凯等不及了。
为了赶上金志茂的进度，邹凯趁杨斐下班，从杨斐抽屉里把资料拿走，第二天又给杨斐放了一天假，就这样，一天的时间，他把合同签了。杨斐怎么也没想到邹凯会这么干，这个时候再说什么都晚了，她急中生智，想去金茂找个借口把合同要回来。
金茂的人也不是傻子，任凭杨斐说破了嘴皮，就是不给她合同。杨斐见根本没有机会，只得离开。好在虽然合同签了，但银行还没放款，杨斐想在放款前的这最后几天再排查一次，希望做到万无一失。她开始带着下属没日没夜地反复查看金茂的一切资料。她是干劲十足，可下属们却怨声载道，不明白一个已经完成的活为什么还要自找麻烦。手下不好好干活，一直劝杨斐不要折腾了。杨斐见命令不动他们，一气之下把奖金规则改得更加严厉，这下手下们更郁闷了，都在背后说杨斐是个变态。
吕婧也不理解杨斐，她努力缓和杨斐和下属们的关系，但成效不大。她总劝杨斐，不要和领导对着干，也不要和下属们闹得太僵。杨斐却不以为意，告诉吕婧一切都要用事实真相说话，如果这些人都是错的，决不能因为随大流而明知道是错还去做。吕婧无法说服杨斐，只好乖乖工作，但让她意外的是，杨斐还真找出了金茂的破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