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鼓震天响,刀枪映日寒,三军皆抖擞,一心争短长。
“启禀相公,前军弓兵五百,已备下火油箭一万支,只等相公下令,便可放火烧山。”
慕容彦达看来是太想在那蔡太师面前,露上一脸了。是一反常态,竟然亲临阵前,统御三军。他乃京东东路的首长,又身兼转运使,调拨左近各处的兵马、钱粮,那是最为方便,
何况还有太师的脸面,各处官长又怎敢怠慢。一时间大军云集,只见远近战旗翻飞,左右军马雄壮,这哪像是要剿匪,更似两国争锋。
秦明既然是青州首将,便被慕容知府留在身旁,以做自身的护从,真乃是大材小用。如今,秦明听到他们竟然要放火烧山,自然是不会装作无事,便进言道:“恩相容禀,此时正值三伏,天干物燥,这火一旦烧起,势必不可收拾,左近乡镇村庄难免不被波及,更何况此计有伤天和,还望恩相三思。”
他这一番话后,慕容知府就有些不快了。心想,若非你们没用,几次征伐不见效果,还给自己引出这天大的麻烦,自己又何苦亲临险地,受这暑气侵袭。
可现在,他还敢出言反驳,与本官讨论什么天和,真是不知所谓。若非还要指他武力去带兵攻伐,就凭刚才这话,先打他几十大板,也不算冤枉。
于是他便沉下脸来,对秦明说道:“此事本官自有分寸,尔等休要过问。秦总管,早听人说,你之勇武是名传河北、山东,今天本官正要见识一番。待火势一起,贼寇必会逃离山岗,你自带精兵一千,去堵他下山之路,逢人就砍,遇敌必杀,总之是他们不绝,我就寝食难安。”
因为有马灵的神技,这官军一离青州,孙立他们便知道了详情。他与晁盖分析,官军虽众,但多为四处拼凑,相互统属不一,很难做到令行禁止。所以不可放任其稳扎营盘,当先冲击一阵,以丧其胆,趁机烧起辎重,使其后继乏力,失去主动。
所以,当官军弓手正在整队之时,离他们不远处的密林中,有八百二龙山贼,是全程注视着他们的进度。领头的自然是孙立几人,他们为了不泄行踪,就用锅灰敷面,形象倒也渗人。
“这领军的将领也只是心毒而已,只想着放火杀人,却没有一个知兵的,连个哨探也不派,就敢把弓兵放在最前。”林冲是面带不屑的说道。
孙立看他是这般模样,就有些想笑,觉得他多半是对这些昔日的同僚“怒其不争”吧。
但也不会说破,只是接过话来,“如此正好,说明是我等的运来,趁其不备,杀他个人仰马翻。”
环顾左右一番,便发下军令,“依照先前所定,我为中锋,林冲、唐斌分列左右,一气冲击敌阵。李逵、鲍旭、燕顺、王英,此战正要借你等之凶性,这刀斧都可曾磨砺过了?”
李逵爱出风头,是目漏寒光的说道:“哥哥放心便是,铁牛的板斧当可砍铜剁铁,何况人头,今天若不杀足一百,便不姓李,要改姓为桃儿。”
“有志气!全军听令,破敌就在当前,杀!”孙立一声暴喝,是三军齐动,阵如锋矢,势如泄洪。
而官军这边尚在等待指令,又没有大将压阵,眼见这突然杀出的大军,皆是两股战战,没有敢战之心。
孙立他们也不会想到能如此顺利,敌军竟然不发一箭,只顾亡命奔逃。孙立心想,看来这大宋的国防真是烂透了。
三里开外的中军大营,此时也听到了响动,慕容知府还在向诸将询问,是谁敢擅自做主,驱兵进攻,打乱全军部署。
一旁的秦明,则幽幽的说道:“如不出所料,应该是贼寇下山了。”
慕容知府听后一惊,连忙走出大帐,向远处观望,可是能看见的却只有漫天尘土而已。
“杀!”此时的李逵、鲍旭,是全身浴血,面色狰狞,犹如阴差、鬼卒一般,就要索人性命。两人相互观瞧,竟也生出惺惺相惜之感,都是仰天大笑,直道痛快。四周众人不论敌友,皆是惊惧异常,如见妖魔现世,恶鬼投形,便纷纷下跪,只愿束手就擒,再不敢生半点反抗之心。
李逵杀得性起,哪管你降是不降,瞅着这些大好头颅,是抡斧就砍。只听“铮”的一声,一股反力传来,震得李逵是虎口发麻,斧头也就势脱手,飞出两丈开外。李逵心中生恨,就想寻这对头一决生死,可抬眼一看,只见是孙立正收枪势。
李逵正要询问缘由,不想孙立却已经开口,“虐杀俘虏乃军中大忌,你想试我梁山军法否!”李逵还要辩解,孙立又接着说道:“敌阵未破,全功未得,正当努力之时,何故在此停留,敢是怕是不曾!”说完也不等李逵回话,打马向前冲锋。
李逵哪里受过这般嘲讽,何况还是自己至亲的哥哥,当下便要发疯。鲍旭快跑了几步,捡起李逵的板斧,对李逵说道:“铁牛哥,咱兄弟能受这气,今天不杀他个人头滚滚,日后怎好在山寨苟活。”
李逵看他一眼,难得有几分温情,“兄弟,老哥这脸面,还是要靠兄弟来帮衬,今日就杀他个痛快,晚间再吃一个尽兴。”
于是像打了鸡血一样的李逵、鲍旭,是一路狂奔疾走,挥斧抡刀,生生杀出一条血路,竟然超过了骑马的孙立、林冲。
“报”直到营中众人可以看到远处绰绰身影之时,才有探马来报,“贼寇突然下山,前锋准备不足,已被击溃,前部诸营因为缺少主管,只能各自为战,现在大部已无再战之力,还望主帅早做定夺。”
慕容知府得了消息,顿时慌了手脚,“贼人果然卑鄙,竟然不宣而战,如今已丧尽先手,该当如何是好?”
秦明见他如此无能,更是心有不甘,想自己堂堂七尺之躯,竟然要屈居与此人之下,真是今上无眼,世道不公哪!
秦明是宁愿厮杀疆场,也不想在这里多待一刻,于是便请命道:“既然贼寇来袭,我身为一州统制责无旁贷,只愿阵前效力,望相国恩准。”
他这举动对于慕容知府来说,无异于救命的稻草,为了紧紧抓住,当然是不吝赞赏了,“果然是危难见真情,日久见人心,帐外兵马单凭总管调拨,所辖诸将全由将军派遣,我青州已是经不起一败了。”
秦明越发听不得这些,便用大声发号军令,已掩盖自己心中的不满。
“黄信随我出阵,花荣你为后合,此战若要取胜,三军不可惜命。”
霹雳火果真是人如其名,在集齐三军之后,不做片刻停留便直奔战场。一骑独尘,棒下多有冤魂,直到他迎面碰上那杀伐正酣的黑旋风,才打算稍作停留。
毕竟都是袍泽兄弟,怎能让人如此践踏,秦明的无明业火升腾,誓要将这黑厮打成肉泥。
“黑鬼好胆,敢吃你爷爷一棒否?”这一棒,是用尽了秦明全身的力气,若叫它打实在身上,别说是人,顽石亦碎,寒铁生坑。
可李逵,像是毫不在意,把两斧相交就要硬抗。眼见这狼牙棒就要砸下,说时迟那时快,紧跟在李逵身后的孙立将长枪探出,使一招蛟龙出海。
这枪尖是堪堪点在那棒头上,其势之迅猛,甚至将秦明连人带马顶出了位置。
想秦明、孙立,那可是相交莫逆,时常聚在一起较艺,所以不用看脸也知来人是谁。
秦明在马上苦笑,“此景时常在梦中显现,每每惊我一身冷汗,不想今日果真应验,真是造化弄人。”回头看了一眼黄信,继续说道:“罢、罢、罢,今日已是有败无胜,慕容彦达就在营中,你等自去取他,只是要少造杀孽才好。”说着便弃棒于地,做束手就擒状。
李逵见有机可趁,便要上前厮并,却被孙立喝住,直言此乃我之义兄,世人谁敢伤他,便要与谁生死两难立。
见李逵退下,孙立又对秦明说道:“不知是兄长亲临,否则绝不敢坏你忠义,不如今日就此罢兵,再容我几日安顿,带这一寨老小自行离去。我孙立对天明誓,从此青州再无匪患,你我兄弟相忘江湖就好。”
不等秦明反应,孙立便下令撤离,诸人虽然感到意外,但出于对孙立的信赖,还是以计而行。
秦明再想言语,孙立已经远去,黄信、花荣追来,看到此景也是不解,便想询问详情。可秦明一想孙立既然要遮掩相貌,必是有所避讳,此时已是人多眼杂,多有不便,便对他二人也是搪塞一番。
可秦明哪知,自古就不缺这有心人,早有人看到秦明与那贼首是多有攀谈,必是相熟,这会儿已经跑回营寨,向慕容知府邀功去了。
随后几日,山贼不曾来扰,官军也不去攻,就这样僵持下来。慕容知府几次派人来催秦明出阵,秦明皆以患病为由推脱。
这一日,又有人来通知秦明去大帐议事,而且语气颇重,秦明也知道此事是不能再拖下去了。想来孙立他们也应该准备好了,不如就趁此机会,将他们放了,也算全了兄弟们的义气。
可是当他秦明复命之时,那慕容知府,却阴恻恻的问道:“先前一战倒是多亏总管,力挽狂澜,贼寇竟然会不战而退。可这到底是因为你霹雳火的声名远播,还是你本身就与那贼寇暗通曲款,想陷我大军于绝地。”
秦明那会不明白他的意思,当下就要暴起,以做搏命之事,可一切皆晚,人家早有准备。
“啪”依旧是以摔杯为号,虽说老套,但很有效,几十个刀斧手同时冲了进来,将秦明扑倒在地。与此同时,黄信与花荣也被控制,他们因为不知内情,所以第一感觉只有莫名其妙。
慕容知府对自己的这番安排是极为满意,将他三人装进囚笼后,便下令要班师回城。左右的亲信也是多有疑问,便上前建言道:“如此草率,势必会引起太师的不满,恩相还是要三思才好。”
慕容知府反倒是更加得意,觉得自己的算计可谓是天衣无缝。可他觉得,这再高明的计策,若是不能让人明白,总是不够舒爽。于是就对众人说道:“今日既然抓住了贼寇的内应,已是大功一件,太师那里也有交代。至于二龙山,那里地势险要,贼寇又众,而我青州是兵微将寡,还多有这贰臣作乱,又怎能成功,还是静等朝廷发兵为好。”
众人一听,这是要将这败军之责,扣在秦明他们头上,虽说觉得此事卑鄙,但总归是与自己无关,又何苦为这事去得罪上官。
所以,一番歌功颂德之后,自然是皆大欢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