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幽初创,武帝姜沂设五洲四十七郡,分东洲七郡、南洲九郡、西洲八郡、北洲十郡、中洲十三郡,定四阀三十六世家,揽六部九司,御四镇五府十九卫军,统亿万臣民。
——《人皇纪·武帝传·卷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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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兰苑中,徐毓升替小女孩儿把脉施针后,转头对裴莘渔说道,“没什么大碍,普通的风寒,我用了针,明后几日再吃两幅药也就可以痊愈了。只是……”
“只是什么?”裴莘渔一听只是二字,心里未免一紧。
徐师兄可是璇药司封号青囊的御医,因医术精湛,更被山长聘来稷宫当教习。
若是连他都治不彻底,这孩子怕是有危险了。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这孩子心神哀恸,求生的念头不是很强,想要痊愈,怕是还要等些时候。”徐毓升见裴莘渔忧心的神色,淡淡一笑,忙说道。
“对病情没有大碍吧?”裴莘渔心中忐忑,再问道。
徐毓升摇了摇头,讲道,“没什么,简单的小风寒,师妹不必担心的。”以徐毓升跨入虚境层次的医道造诣,若是连个简单的风寒都治不好,那才是闹大笑话了。
“那就好,那拜托徐师兄了。”裴莘渔长舒一口气,朝徐毓升谢道。
“师妹客气了。”徐毓升背上药箱准备离开,起身的时候朝裴莘渔接着说道,“明后日我都把煎好的汤药送过来,师妹放心就是了。”
等二人走到景兰苑门口,裴莘渔忽然又问道,“快休冬沐了,师兄要回司部吗?”
“不回去了,先前山长就跟司座说好了,我这边一直待在学宫,可以不用回去……正好有时间,打算去括苍郡走一趟,寻几味药材。”
苍域五洲四十七郡,括苍郡位属东南,算是偏远之地。
“师妹呢?是回汶溪还是留在幽都?”
汶溪郡乃裴阀封地,属皇朝西洲,与徐毓升所去之括苍郡相距甚远。只不过裴莘渔这些年也常有不回家过年的时候,这才让徐毓升有此一问。
“应该是回汶溪,母亲催了好几次,让我回去。”
两人顿了片刻,裴莘渔忽然又说道,“师兄明日上午可有空?”怕徐毓升多想,裴莘渔忙解释道,“我明日上午黄院甲班还有一堂课,讲音律,可以劳烦师兄过来照看一下她吗?”裴莘渔指了指床上躺着的小女孩儿,朝徐毓升小声问道。
裴莘渔也曾是稷宫学子,景泰七年大朝试三甲女探花,后来加入皇图阁玄音司,没几年便得了龙音封号,两年前被文太琨一封聘柬邀来洛黛山当的教习。
徐毓升与裴莘渔是同窗,年岁相同,只比裴莘渔大了三个月,两人相识已有十余年。
起初徐毓升和裴莘渔都是学剑,后来徐毓升读到玄院丙班时,突然转修医道,两人之间的交集便少了许多。徐毓升因习医道没有参加大朝试,景泰七年后,他同裴莘渔一起从稷宫结业,裴莘渔进了玄音司,徐毓升则进了同为皇图阁内阁九司之一的璇药司。
都到稷宫任教习后,两人便走得近了些,裴莘渔经常做些小菜,邀着徐毓升过来小酌两杯,徐毓升厨艺上没什么天赋,只是偶尔送些滋补的药膳或者药汤过来。
两人之间,或是有那么一丝芳心暗许的暧昧,只是都不曾、也不敢挑明罢了。
“我明日没课,晨间我就过来……”徐毓升忙说道,可能又觉得表现的太过殷勤,话音戛然而止,让场面显得稍稍有些尴尬。
隔了小半会儿,两人都没再讲话。
徐毓升突然咧嘴一笑,迎着风雪声,把景兰苑的苑门推开,“那我先回了,裴师妹,有情况鱼符传音即可,不必亲自跑过来的。”
“嗯,莘渔谢过师兄。”
……
风雪更大,吹着挂在景兰苑屋檐下的鎏金灯罩来回晃动。
裴莘渔回到屋中,想着母亲鱼符中絮絮的念叨,和宫中那位妹妹喋喋不休的催促,不免心中烦闷。她三十了,裴阀阀主裴隽醉心武道的大女儿已经三十了。
早在两年前,比她小两岁的妹妹裴莘月就已为人皇诞下了皇嗣,挤进了人皇十二正妃之列,可她这个做姐姐的,到现在还是孤身一人。
母亲在鱼符中讲了好几次,说已经给她寻好了一门亲事,枫葵郡檀阀的嫡系子弟,三十二岁的年纪,不但出身门阀,也是一位年破境入虚的武道天才。
这人先前醉心武道,无心婚事,但人却是极好的。如今在渔阳郡府军中任卫将军,与渔阳侯和宗室的关系都很好,又背靠着檀阀这座大山,前途自然不可限量。
总而言之,这位出身枫葵檀阀的年轻将军,无论是家世还是武学,都配得上她这个二十六岁入虚、得玄音司封号龙音、而今在稷宫担任教习的裴阀天才。
可裴莘渔终究是有些不愿意与他见面的,她不喜欢门阀子弟的贵胄气息,不喜欢他们那种总认为自己高人一等的盛气凌人,还有些成天仗着门阀身份,说话行事阴阳怪气,让人浑身难受。如果可能,她更喜欢徐师兄这种儒雅韵致的男子。
只是作为天炽军骠骑将军、炎武卒大统领裴隽的女儿,她裴莘渔几乎是不可能嫁给一位没有任何世家背景的寒门子弟的,哪怕那位寒门子弟达到了虚境的修为,若不能军功封侯,也只能以入赘的方式得到她这位裴阀不可能放走的嫡女。
可要军功封侯又谈何容易,没有虚境中阶的实力,没有在四镇军供职,谁人又敢断言一定能凭军功封侯?
除非能遇到李煜白那等数百年不遇的寒门天骄,只身一人至北溟海,剑斩妖皇帝鲲麾下八大妖帅之一的龙鲸,更被人皇亲封为煌谷关苍狼军骠骑将军、霜狼骑大统领,未来甚至有封王的可能。这样的人物,莫说裴莘渔,便是皇朝公主,也不是想嫁就能嫁的。
鹤炉中的熏香渐渐燃尽,裴莘渔从遐想中回过神来,添了一小块儿安神的沉香,在主屋旁的隔间给自己铺好床被,洗漱完,便朦朦胧胧入睡过去。
……
翌日,裴莘渔冒着风雪从黄院回来。她身后背着一个装有小女孩儿衣裳鞋袜的包袱,抖了抖身上的落雪,忙往屋里钻。
“徐师兄,她怎么样了?”
裴莘渔进屋,看见徐毓升正在钻研孙圣的《药经》没回过神来,又问了句,“徐师兄,她……”裴莘渔指了指床上躺着的小女儿,“怎么样了啊?现在。”
徐毓升反应过来,略显尴尬地摸了摸鼻尖,点了点头,“哦,师妹回来了啊,我……刚刚在想一个丹方,没注意到师妹进来了。”
见裴莘渔缓缓又指了指床榻上躺着的那小女孩儿,徐毓升忙说道,“哦,没事了。刚给她探了脉,烧应该晚上就能退,兴许明日就能醒过来。”
“明日?烧退了不就该醒吗?”
徐毓升沉吟数息,“照理说是这样的,可她情况有些特殊,昨夜也跟师妹说了,这孩子心里怕是有些不想醒过来……”
“那……会不会出其他状况啊?”裴莘渔眉头一紧,担心问道。
“不会的,”徐毓升把《药经》放下,摆手说道,“病丝既然去了,最迟后日,肯定能醒过来。到时候喂一些紫薯薏米粥最好,帮她调养一下身子。”
裴莘渔点了点头,再对徐毓升说道,“那师兄你在这里照看着,我去炒几个小菜。”
说着话,裴莘渔把还带有几丝细雪的青貂大氅脱下,朝屋角的衣树上一挂,露出一件干净清爽的紫裙,随后她将青丝捋至耳后,抿了抿唇,朝徐毓升接着说道,“午膳就在这儿吃了吧,回去再弄麻烦,膳堂那边儿的饭菜也不怎么好吃。”
稷宫的教习有部分是喜欢自己做饭的,毕竟膳堂的大锅菜虽然味道不差,但的确比不上自己做的精致。而裴莘渔,求学多年,只身在外,以她的好强与聪慧,厨艺自然不会太差。
徐毓升瞧着发髻上插着紫木钗的裴莘渔,发现她今日似乎用胭脂浅抹了唇画,虽只能看到她的侧颜唇角,却有一种清丽与妩媚并存的美好。
徐毓升看着裴莘渔的容颜有些出神,也没听进去裴莘渔说的什么,只待她说完话准备出里屋的时候,这才喃喃回道,“哦……那就叨扰师妹了。”
“不碍事的。”裴莘渔回眸浅浅一笑,再略提袖口,便出门往厨屋而去。
一个加了茱萸的小炒黄牛肉,一盘香椿鸡蛋,炖了个猪骨萝卜汤,打上蘸料,再斟上半斤藏了大半年的梅子酒,两人便很熟络地吃了起来。
午时未聊风月,说起小女孩儿是钦天司袁老送来的,裴莘渔连连摇头诉苦。
她自个儿一个大孩子都没把自己照顾好,现在还来个小的,真叫人头痛。
徐毓升略显警觉,以袁老的身份,捡到的孤女再怎么都可以养,可偏偏送到裴莘渔这里来算怎么回事?难不成这孩子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让袁老动了心思?
可孩子太小,还没有开脉,也没有唤醒什么灵根圣体,自然瞧不出所谓的天赋根骨。
徐毓升不敢妄猜袁老深意,顺着裴莘渔的话说了几句,就借稷宫里最近发生的琐事岔开了话题。钦天司的人,观星占命,最是诡谲,这些人的舌根还是不要乱嚼。
至于这小女孩儿,等她醒过来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