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落,长虹起。
燕蘅坐在蒲团上,双目紧闭,脸色煞白,额头上隐隐有豆大的汗珠滚落。
脑海中是一道一道的银光,夺命的剑招,落下却化于无形。虚虚实实,无法辩清。
周身是灵力翻腾,身上的衣服被汗水湿透又被蒸干,燕蘅看到周身的黑暗,却并不着急走出去。这种感觉像极了她小时候无数次被打入七杀阵,只能拼了命地去搏杀,带着期盼抬头,看到的是白少桓如冰似雪的一张脸。
他在上方,俯瞰着苍生。她在泥泞里,踏着血污与肮脏。
他一定很失望。
燕蘅一直不明白,现在她大概懂了。
她的武功,她的修为是打出来的,少桓君从未教过她如何去思考。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不像她以往为了生计为了活着汲汲营营,而是潜下心来,去体会对手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招数。去修行不仅是拼杀,更多的是内心的成长。
剑招落地化于无形,世事万物难有表里如一,一滴水尚能折射出七色的光彩,雪白的浪花带着海水的腥,小叔点燃那盏琉璃宫灯,散发光芒的却是那平平无奇的蜡烛,劈开兰竹,流出了金黄的澄澈的酒浆。
剑招背后是什么?她的背后是什么?
燕蘅猝然睁开眼睛,双目光彩大盛,周身笼罩着一层清气,广袖隐隐翻动。
她拿起面前案上的那本破书,向着天上一扬,黄色的发涩的书页在空中碎成无数片,化成点点的星火在闪动。星火逐渐汇聚,上面的字脱离纸张的束缚,在空中组成完整的篇章。
燕蘅伸出手,那些字仿佛有了生命一般,落在手心消失不见,与此同时,脑海中浮现了一个一个泛着金光的字迹,她微笑,这是她的功法,独属于她的功法——混元诀。
闭上眼睛手指成诀,她凝神感受着自身。
自从出事不得不改修他道,她无数次的看过自己的身体,每看一次恨意便多上一分,提醒着她,鞭策着她,即使死,也要拖着那些人一起奔赴地狱。
但这一次,她的元神化作一个孩子,如墨的发,如雪的衣,干净柔和一如幼时的纯真无瑕。她看着自己破碎的灵根,风系的灵根散发着白色的光芒,密布的裂纹割碎这光。她看着脑海深处,那是长成的女子在抚琴,上古的琴逸出幽幽古韵。她看着骨骼和脉络,一笔一画描摹着造物主的奇思妙想。
昔日,女娲大神抟土造人,人间生灵万物消长,奉大神为万物之母,后更有补天之大造化,从此人族欣欣向荣。人多歌颂山川河流鬼斧神工,惊叹沧海桑田浮生一瞬,却不知人体本身便是奇迹,是造物主用心爱着的孩子。
燕蘅跪下来,向着那一团金光深深叩拜。她看见眉目柔和的女神慈爱地看着脚下活泼的小人,她看见海里绚丽的鱼尾翻过洁白的浪花,她看见九尾的狐,卧在梧桐上斑斓的凤凰,她看见天上一朵云,风中一片落叶,一朵野花。
她听到溪水淙淙,潺潺而过。听到风吹过,蚂蚱一蹦一跳。她还听到琴曲悠悠,有人吹箫相和,灵钧台万丈云海,有凤凰鸣声如玉。一段曲子,一首歌,一封祷文,伽蓝寺的声声梵音。
顿悟难得,不知不觉,已然忘时,悠悠醒转,看到的是青黑了眼底的薛知行。
往日的笑面狐狸脸色比眼圈更黑,看着燕蘅咬牙切齿:“门派大比上你最好给我拿魁首,否则我就把你逐出师门”
这一场顿悟已然窥探天机,肉体凡躯哪里承受的住。薛知行看到燕蘅房舍上方气息狂乱,有暴走之势,心里觉得不对,当机立断暴力破解院中禁制,为燕蘅护法。
可是,谁能告诉他,这一场悟道燕蘅悟了两个多月。
要不是他给护法,燕蘅的身体早就分崩离析了。
燕蘅这才明白自己是在做什么,意识到自己又欠了人家一个人情,心里顿觉悲愤万分,有气无力道:“门派大比我去给你拿魁首”
薛知行冷哼一声:“苏盈前阵子也结丹了,你先想想能不能过她这关。”
燕蘅道:“她如何与我何干?”
她将小案搬出去,安在木棉树下,摆上茶具,在树下烧了水。
薛知行走过来,很没形象地往案上一趴。也幸好几案够大,否则燕蘅还真没地方泡茶。
水开了,燕蘅将茶叶放到杯中,提起水壶微微倾斜,热水注入茶杯,不多时,袅袅热气中掺入了茶香。
茶香极淡,不仔细闻几乎闻不到,薛知行却坐起身来,似乎有些怔愣。
燕蘅将一盏茶放到他的面前,他端起茶杯,微微凑近,轻抿一口,有些陶醉道:“你手里怎么有这样的极品?我瞅你也不像是有品茶这么风雅的爱好”
“还不是被逼的”,燕蘅抿了口茶,道:“我周围人除了白苑,其他人都喜欢喝茶,我的意见向来无效”
薛知行饶有兴味道:“白苑是你那个小竹马吧!”肯定句。
燕蘅迟疑道:“算吧!”
薛知行问:“你喜欢喝什么?喝酒吗?”
燕蘅这次回答的很干脆:“不是!我不喜欢喝酒。”她能喝酒,但酒量不行,喝多了容易头疼。
薛知行在心里默默道:这孩子在某些方面和季遥也是有相通之处的。
喝完茶,薛知行回去补觉,燕蘅继续稳固修为。
那天给她这本书的人原来以为只是个普通的图书管理员,没想到还兼职了扫地僧一类的角色,果然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混元诀”名字还行,总比“混元真气”要好。
她已经跨过了第一层的门槛,修为倒是因此巩固很多。
第一层靠的是悟性入门,但只是靠这些似乎还不够,燕蘅想:门派大比后,是不是也该下山历练一番?
指尖在空气中凝诀,手中灵力翻涌,隐约可见飘渺云雾和亭台楼阁。
和幻术有点像。
她转身出了门,在竹林折下一根竹枝,足尖轻点,翠竹之间可见雪白衣衫,动人心魄。
燕蘅素来爱红衣,却不只穿红衣。宗门不强求弟子穿校服,但燕蘅在宗门内还是经常穿弟子的服制。
没别的原因,抛开个人爱好,她只是懒得去买衣服。
翠竹白衣,剑法已有大家风范,燕蘅却觉得不对。到底为什么不对呢?她也想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