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锦阁。
柳随风已经在这里等了一个晚上了,如今已近黎明,正是一天之中最黑暗的时刻,就连歌舞升平的秦淮河,如今都已彻底陷入了梦香。
画舫随着秦淮的烟波轻摇着,一层薄薄的水雾在江面上弥漫了开来,跟着渐渐地渗进了这个阴森森的房间里,让人不禁轻易地联想到那些潜伏在迷雾里不为人知的危机。
要说一点也不害怕,那无论如何都是假话,然而柳随风却知道自己绝对不能退缩。
他已经答应了张妈妈要超度恶灵——不为别的,就算为了自己的自由,他也不能退缩。
何况这件事他前前后后想了不下十几遍,几乎所有的细节都考虑过了,如果没有八成以上的把握,他又怎敢轻易涉险?
他捻了捻手指,指尖上传来的感觉格外湿润,不由得暗暗啧舌:“好重的阴气,看来柳红姐的怨念更深了呐……”
他又看了看四周,只有黑漆漆地一片,也不知为什么,外头的微弱的光线根本透不进来,深沉的黑暗再次笼罩了他的全身。
柳随风忽然有了一种奇怪的想法:“待会儿柳红姐要怎么出来?像贞子阿姨从铜镜里爬出来?还是COS伽椰子姐姐在房梁上铺满长发?唉……也不知将来后人们谈起中国四大女鬼的时候,会不会把柳红姐也算入其中。”
这个念头让他觉得有点好笑,原本紧绷的神经也稍稍放松了一点。
他坐到床上,默默地把所有的细节在脑海里复想一遍,跟着便坐在那里静数时间。
等待是最枯燥的,何况这种好像是在静候死神降临的等待柳随风觉得现在每过一秒钟,都有一个世纪那么长——那种明知自己马上会死,却不知何时会死的无助与恐惧足以让一个正常人发疯。
可他依然静静地等着,等着……
“吱呀——”
一个怪异的声响陡然在极静的空气里响起,柳随风抬起头,发现窗户似乎被江风慢慢地吹开了,外头江面上的水雾依旧,天上乌云峥嵘,隐没了月色,使得整个天地都显得黑漆漆,什么都看不清。
他想了一下,跟着起身向窗口走去。
但就在他迈出第三步的时候,乌云忽退,霁月初开,白惨惨地月光猛地打了下来,柳随风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这才发现一团模糊的影子,正扭动着身体,缓缓地从窗口爬进来!
它像人一样有着四肢,但扭动的姿势却像一条蛇,又像一具垂死挣扎的尸体,它的脸贴在地面上,看不清表情,但裸露在外的皮肤却铁青一片……
它不断地向前爬着,速度很慢,仿佛每前进一寸都很艰难,但这丝毫不影响它的决心,就那么固执地、顽强地向着柳随风一寸一寸爬了过来。
“柳红姐……是你吗?”柳随风问道。
那个“东西”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姿势缓缓地抬起了头,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果然就是柳红,那表情虽然看起来是在笑,但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却比狰狞的面容更加恐怖。
而且今天的柳红和之前见到的大相径庭,全身上下都湿漉漉的,像是被雨淋过一般。
可今天明明没有下雨……不如说就算下雨,对恶灵来说也毫无影响。
所以这只有一种解释!
她的阴气更重了!
“我们需要好好地谈一谈。”柳随风接着说,“所以你先冷静一点。”
即使不是什么狩鬼者,他也能感觉到柳红浑身上下那令人胆战心惊地怨,那即使隔着几步之遥,却仿佛能冻结空气的寒意,正沿着她的周身不断地散发开来。
这一股怨究竟从何而成?即使用脚趾头,他也能想的出来。
想要超度她,自然要化解她的怨念。
所以……
“首先你是不是以为,上一次打伤你的那个狩鬼者是我请来对付你的?”柳随风开门见山,直截了当。
可是……
“错!大错特错!”他蓦地一声大喝,仿佛要一语点醒梦中人一般,“伊藤姑娘根本不是我请来对付你的狩鬼者,而是我请来帮着一同对付杀害你的凶手的人!”
因为……
“我已经知道谁是杀死你的凶手。”柳随风道,“但很可惜,我对付不了它,因为它不是人,而是千年女妖——高女。”
记得伊藤晴香曾经说过:“我一路追踪高女到了中原,正巧听说你们这里闹鬼,而死者是自燃而死,死状和‘高女’作祟的手段十分相似,所以就过来看看。”
于是柳随风就记住了。
他看了一眼柳红的怨灵,然后满意地发现对方的动作,正随着自己的解说,而变得越来越迟缓。
似乎……命中了?
但仅仅如此,显然还不够!
还得加把劲!
柳随风一边在心里抬高了对自己鼓劲的声音,一边接着说:“柳红姐你……是被火烧死的,对吧?死的时候只有你一个人在房中,对吧?门窗都是从内栓上的,并且除了她自己,房间里其他东西都完好无损,对吧?”
接二连三地疑问一句紧似一句,而相应的,他的眼睛里,此时也闪出了找到答案的激动与兴奋。
柳红没回答,但事实上她根本不需要回答。这桩案件离奇、诡异,当时闹得沸沸扬扬,早已轰动金陵,案情简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没有人力能够做到这一点。”柳随风一字一顿,如示天启,“这只可能是妖怪作祟!”
柳红依然没反应,她已经从地上站了起来……
但仅仅只是站了起来,接着便没了反应。
“否则的话,你自己想想,身为受害者,为什么你会连都看不到凶手?!”柳随风问得铿锵有力。
云锦阁里的温度,开始不断地回升……
因为造成低温的元凶祸首,正在渐渐地散去了身上那股逼人的寒气。
“而高女就是八幡神宫逃出的千年妖姬,”柳随风继续说,“它能够引发强烈的火灾。我当时就有所怀疑,因为高女最痛恨的就是漂亮女人,而柳红姐你又是我们锦香舫的花魁,你的死状又和高女作案手法相同,于是我便拜托伊藤姑娘和你的贴身丫鬟杜鹃打听,然后才得知了真相!”
他顿了顿,重重地叹了口气浊气:“柳红姐,那一天你在栖霞寺不是被一个丑脸老太撞倒,还和她吵了两句吗?那个老太就是高女所化!”
柳随风一边说着,又拿出伊藤晴香给他的那一缕白发:“这就是在你的房间里发现的,如今人证物证俱在,真相还用的着我再说下去吗?!”
没错!
一缕白发——甚至还不能肯定是不是高女所有的白发——这的确不能说明什么,即便作为呈堂证供,也稍显无力……
但是有句话说的好:“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一缕白发能不能成为关键的物证,要看你怎么说。
而柳随风这一番娓娓道来的说辞,字字敲骨入髓,句句鞭辟入里,说得柳红彻底凝固在了那里。
“可是你想一想,”柳随风接着说道,“高女是妖怪,由生前一直嫁不出去的丑女死后怨念所成。她道行极深,法力无边。身为肉身凡胎的我,怎能对抗?”
“所以!”
他猛地一抬头,语气终于渐渐地开始有了些许张力。
“我特地从东瀛请来了伊藤姑娘,”他说,“她是八幡神宫的传人,传说中的阴阳师,只有我和她联手,才能降服这个妖孽,如此,方能上维天地法则以告苍天,下慰冤魂为你复仇昭雪!”
他说着,又长叹了一声:“至于那一天她要斩灭你,那根本就是一场误会,谁让你怎么说也不听,一直追着我不放?万般无奈之下,也唯有如此了。因为我知道,对柳红姐来说,最大的心愿就是抓到凶手。为了实现你的心愿,哪怕是上刀山,下油锅,我柳随风眉头都不皱一下;只要能实现柳红姐的愿望,身蒙不白之冤,又算得了什么?!”
他一边说着,一边闭上眼睛,可莫名地悲愤与痛苦,却愈加深刻地刻到了脸上。
“可我的良苦用心,你到底还是不明白,”柳随风的神情复又转为悲戚,“你总心心念念总以为我要害你,三番四次地想要杀我,可你好好想想,你生前的时候,咱们两个的好,小柳子我是什么人,难道柳红姐你还不知?”
一番话说得捶胸顿足,那眼泪早如走珠般地滚落了下来。
“唉~!此心昭昭,唯有日月可鉴呐~!”
也就在这个时候,他瞥见柳红的眼角,多出了一样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