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下柳随风再无任何犹豫，直接拉起周涵就往回走。
“你干嘛啊？”周涵一把甩脱他的手。
“这地方闹鬼啊！”柳随风道，“你难道没感觉到吗？”
周涵四下看了看。
“心理作用吧？这里虽然荒凉了点，可我不觉得有什么异常啊。”他说，“再说都是你非要来这种地方的，如今天色已晚，除了这里，我们上哪儿去投宿？难道当真要露宿野外？”
“就是因为天色已晚，所以才更要走啊！”柳随风有点儿抓狂，“而且根本就不是荒凉一点的问题好……”
他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忽然听到了一阵幽然如泣的琴声。
空气里萦绕着若有若无的琴声，声音很低，很沉，仿佛汨汨流水，带着婉转凄迷的忧伤；又像是离世的歌姬，以幽怨惆怅的曲调，吟唱着人世间的爱恨迷离。
柳随风抬头看了看越来越凝重的天色。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孤零零地盘旋在天际的新月已经变得惨然，如同腐烂的尸体上流出来黯黑冰凉的脓血。一阵不知从何而起的冷风吹来，吹开了破庙行将腐朽的小窗，他这才发现一个身着白衣的女子正背窗而坐，低首抚琴。冷风撩动着窗纱，也撩动着女子乌黑的发丝，使她的背影看上去如梦似幻，直非尘世中人。
“那里有人。”周涵直愣愣地看着窗中的少女，“咱们去问问能不能借宿。”
“喂！”柳随风一把拽住他，“那是女鬼！”
《倩女幽魂》的故事，他前世都不知道看了多少遍，眼前这个女子的身份，即便是用脚趾头，他都知道是谁。
而且……
“作死也要有个限度！不要以为你改名叫了‘宁采臣’就有主角光环了啊！”柳随风死死地攥着自己的朋友。
什么叫NO ZUO NO DIE，他这下总算懂了！
如果周涵真的是什么宁采臣也就算了，可他明明就是个西贝货！
“……什，什么主角光环？”周涵愣了愣，旋即坚定地挣脱了他，“我倒觉得，用你自己的话来说，那也该说你自己‘胆小也要有个限度’才是吧？哪来的什么女鬼？分明就是个漂亮的姑娘嘛。”
“我……！”
柳随风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可又不能告诉他因为自己看过《倩女幽魂》，所以就算不用看的都知道女子的真正身份，一时急的不知说什么才好，想了好一会儿，才道：
“呐～，你也知道我是天师的吧？”
“是啊。”
“所以我能辨别妖魔鬼怪，你就听我一句劝吧？”
“不是我不相信你。”周涵道，“可哪个鬼不是青面獠牙，恐怖骇人？可你自己看看……”
他指着窗前映出的少女娉婷的身姿：“人家哪有什么鬼气？要有……那也是仙气！”
“你……！”
“好了！就别说这么多了，咱们一起过去问问借宿的事儿。”
周涵一边说，一边不容分说地拉着柳随风就进了庙。
庙里是一个很大的空间，和普通的庙宇殿堂一般五开间，俗称三间两弄，四处结满的蛛网，锦帐绣幙也残败不堪，仿佛随手都会烂掉，泥雕石刻神像东倒西歪，尽皆栩栩如生，但此刻看来却半点没有古奥庄严之像，反而显得极度狰狞。
大殿里黑沉沉的，外头的月光根本无法驱散眼前这里的阴暗，仿佛被吓住了脚步，停滞在了门口不到一尺的地方。除此之外就是黑，浓的化不开的黑暗笼罩了整个大殿，只东北一角的耳房里点着一掌青灯——刚刚他们看到的光亮就是那里来的。
周涵拉着柳随风走上前，可耳房里哪有什么女子？分明只有一幅壁画，画中的白衣女子低头抚琴，旁边茗香萦绕。一个才总角的丫鬟在飞身扑蝶。
“奇怪？”周涵盯着壁画看了半晌，“我刚刚明明看见……”
“所以我都说了有鬼嘛～！”柳随风拉着他就要往回走。
“不是，你等等啊～！”周涵一把甩脱了他的手。
柳随风登时气不打一处来：这小子也太呆了点吧？
“喂～！我说你……”他连忙又去拉周涵，却发现对方已是神驰目眩，竟如着魔中邪，眼光再也离不开壁画了。
柳随风扭头看去，只见画中桃树之下，正坐着一个女子，斜眉入鬓，素手香凝，虽低着头看不清面容，但从她的身姿看，显然是一个绝色佳人，而身边的丫鬟也是娇俏可爱。
画工画技精湛，人像惟妙惟肖，长看之下，只觉这画像中的一主一仆竟与真人一般无异，身上一件白色绸衫微微颤动，直欲破画飞出。
“这是谁画的？”周涵如痴如醉地看着画中抚琴的女子，“这等画技，简直是令人叹为观止啊，难怪我刚刚乍看之下，会以为是真人……”
“现在才不是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吧？你不觉得这个地方处处透着诡异吗？”
柳随风一边说，一边又去拉他，不料那周涵仿佛脚下生了钉子，竟然纹丝不动。
“这画中的女子若是真的，我定要娶她为妻……”周涵呢喃着有如梦呓。
柳随风顿觉无语……
他只记得前世看《天龙八部》的时候，那个段誉曾经对一个雕像着了魔，想不到现实里居然也有人对画像痴迷到这种程度……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天然呆”的萌属性？
但这还不是最让他傻眼的……
最让他傻眼的是，也就在这个时候，壁画中的蝴蝶忽然飞了出来，而且直接停在了周涵的手上！
周涵顿时吓了一跳：“这蝴蝶……”
他傻眼般地指着手背上的蝴蝶。
柳随风叹了口气：“是真的。”
话音刚落，结果画中的那个丫鬟也跳了出来，抓住了蝴蝶，斜了一眼周涵，撇了撇嘴，轻轻地“哼”了一声，然后“嗖”地一下又回到了画中。
这一回周涵已经不是傻眼了……
“这，这蝴蝶……”他颤抖着指着画中的桃子，嗫嚅着嘴，似乎已经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柳随风拍了拍他的肩膀：“嗯，是真的。”
周涵艰难地转过头：“那，柳天师……”
“没用的。”
“怎么说……？”
“这鬼太凶。”
“那，那我们……”
“该跑了。”
“哇啊啊啊～～～！”
拖长了尾音的惨叫响彻整间古刹，周涵拉着柳随风没命地奔出了耳房。
然而他们跑了半天，却发现自己居然……
还在那个耳房之中！
他们出不去了！
死寂——彻底的死寂弥漫在空气中，宛若整个世界都已死去，极静的空气里只有两个人的心跳，在鼓躁出夸张的回音。
忽然！
柳随风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他看了看周涵，显然对方也感觉到了，因为从他的眼中，柳随风看到了和自己如出一辙的恐惧！
二人不约而同地猛地过头……
背后的窗口，正背窗面门坐着那个白衣女子，面前的小桌上摆着一张瑶琴，随着少女纤细的手指奏出清冽如泉的旋律，桌角点着的青灯不断地摇曳着烛光，映得少女的脸庞忽明忽暗。
“你，你你……”周涵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究竟是人是鬼？”
话音刚落，只听女子手中的瑶琴“啪”地一声断了一根琴弦，琴声戛然而止。
女子微微地叹了口气：“小女子自然是人。”
“你是人？”周涵瞪大了眼睛，“可，可是……”
他下意识地又抬起头看了看壁画……
画中的女子依然维持着低首抚琴，维持着翩然欲仙的身姿，而画上的丫鬟也维持着飞身扑蝶的样子，就连那只蝴蝶都和刚刚一模一样！
就好像……
自己看到的只是一个幻觉。
“这，这……”周涵使劲擦了擦眼睛。
“怎么了？”女子循着他的目光看去，然后微微笑了起来：“这是两年前一位画匠为我画的。”
“这，这样吗？”周涵抚了抚胸口，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看来还是自己眼花了。
“怎么，有什么不妥吗？”女子一边说着，一边缓缓地回过头来。
现在已经可以清楚地看清她的样子了，果然是明眸皓齿，斜眉入鬓，细腻白皙的皮肤犹如凝脂，娇小的脸型和精致的五官晶莹剔透得让人不忍多看。
周涵两只眼睛几乎瞪出了眼眶。
可柳随风却是大吃一惊！
“王祖贤？！”他几乎是脱口而出。
女子一愕，蹲身微微一福：“妾身聂小倩。”
“我，我知道你是聂小倩，”柳随风呢喃犹如梦呓，“可，可是……”
可是能不能不要长得这么像王祖贤嘛……
“完了，我的世界观崩溃了……”他真的很想捂脸。
“哦？公子知道我？”聂小倩眼波流转，“看来你我果然有缘，月夜不寐，不知公子可愿与妾身同修燕好？”
她说着微微一笑。
虽只这么轻轻一笑，却是勾人魂魄，又美丽又漂泊，似真似幻，凄美幽怨，果真有种女鬼迷离的感觉。
柳随风吓得一个激灵：“不不不！这万万使不得！万万使不得！”
他一边说着，一边连连摆手。
开什么玩笑，自己还想多活几年呢……
可他刚一回头，却发现一边的周涵已经犹如泥塑木雕一般，整个人都石化了，两只眼睛几乎瞪出了眼眶。
“……喂，”柳随风连忙拉他，“我说你……发花痴也要看点时机啊？！”
可连拉了几回，周涵却是半点反应没有。
这家伙……
难不成动了凡心？
见周涵半天没有反应，柳随风只得回过头对聂小倩道：“呐～姑娘，其实我们只是误入此间，既然完全是一个误会，我们就此别过吧。”说完拖着周涵就跑。
然而他却走不了了……
因为从身后袭来的娇躯，已经用皓玉般的手臂，和少女如兰的幽香，将他牢牢锁定在了原地而小倩幽怨的嗓音，也伴随着她的吐息，绕上了他的耳畔：
“这位公子为何要走？难道……我不美吗？”
柳随风深深地吸了口气。
诱人吗？
很诱人……
想要吗？
很想要……
但是！
色字头上一把刀的道理，他还是懂的。
他攸地转回身，一把抓住了聂小倩的双肩，直直地看着她的眼睛。
“姑娘～”他低声说，“我知道你也是被逼的……”
“你……怎么知道？”
这一回，换成聂小倩深深地吸了口气。
不仅仅是因为柳随风霸气贴近的距离，把男人清秀俊朗的脸庞，和身上阳光般地味道全都贴了过来，更是因为……
他……是怎么知道的？
这个人……自己与他素昧平生，他为何能说出自己心底最深的秘密？
“你以为自己能够隐藏吗？”柳随风深深地注视着小倩闪动着辉光的双瞳，“没用的，你的眼睛已经深深地出卖了你，它们是那样的忧郁，那样的哀伤，无论你走到哪里，它们都像夜空中最璀璨的星辰，那样的鲜明，那样的出众……”
“我，我……”
“所以，放弃吧～！何必要勉强自己去做些伤天害理的事呢？正所谓放下屠刀，才能立地成佛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