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方面。
山岚深浓的青城山巅,气魄恢宏的庙宇高踞于险峻突起的孤峰之上,在满山的青松翠柏之间挑出一角飞檐。
登上石阶,但见庙廓肃穆,古色古香,巍峨的门楼之上一块黑底泥金的大匾,写着“白云观”三个大字,赫然醒目。
而此刻,就在这处白云观中……
“师父!”
“砰”地一声,静室的大门被毫无礼貌地推开了,一个总角的道童跌跌撞撞地冲进了进来。
“师,师父,大,大事……不好了!”
“什么事情慌慌张张的?”
蒲团上,打坐中的玄机子这才从冥想中回过神,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镜,镜盆……显示,姓柳的那小子要被妖怪吃,吃掉了……”道童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
“是吗。”玄机子目光一凝,旋即叹了口气,“看来,他还是渡不过啊……”
“师父?”
“或许……之前是我高估他了。”
玄机子缓缓地重新阖上了双眸,似乎打算继续把思绪沉入被中断的冥想中。
“高估?”
“之前为师曾经指点过他,”玄机子道,“让他去找三样东西。希望他能够成为一个真正的狩鬼者……至于为了什么,你知道吧?”
“这我知道。”
“不过如今来看,他终究还是令我失望了……”
说到这里,玄机子又遗憾地叹了口气:“连这么点磨难都应付不了,他还有什么资格成为一个驱魔人?”
“师父,您的意思是……”
“我原以为,以他的本事,能够明辨是非。”玄机子道,“看来他这个人,只不过有点小聪明罢了。但想成为真正的驱魔人,光有小聪明是不够的。”
他说到这里,终于缓缓地从蒲团上站了起来,踱到窗边,看着窗外黑沉沉的夜色,许久,才继续说道:“一个真正的驱魔人,需要有斩妖除魔的决心,明辨是非的眼睛,无往不利的神兵——这一点我曾经亲口和他说过。”
“可,可是……”
“而这一次,他没能识破恶鬼的伪装,好坏不分,善恶不明,这才有了现在的下场……”
“师父……”
“所以你要记得,我们降魔者,诛妖邪,除厉鬼,捍卫天下苍生,虽看似风光无限,但实则却是步步惊心,必须时刻如履薄冰,稍有差池,就要像他一样,堕入万劫不复之境。”
“……明白了,师父。可是姓柳的小子他……”
“至于他……”玄机子顿了顿,“随缘吧……”
“师父,您……不打算救他吗?”道童不解地问道。
玄机子微微摇头:“青城距离他所在千里之遥,就算我们御剑而行,也需半日可到,根本来不及。”
“这,这样的话……”
“很晚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是。”
※※※
而与此同时……
千里之外的无名洞穴里,柳随风正在努力地试图安扶着身上仿佛缠绕黯焰的白真真。
“现在的情况虽然很糟,”他说,“但也还没到绝望的地步。不到最后一刻,我们都不可以放弃。”
白真真白了他一眼:“会从一个神棍的嘴里听到这么正经的话,这一点我实在没想到。”
“喂……能不能麻烦你不要一再强调这个词了?”柳随风无奈地叹息着。
原来这女人一记仇就不会忘吗?
根本就是个个性阴暗的地雷女嘛。
可白真真还是不依不饶地瞪着他:“难道我说的不是实话?”
“……好吧,”
柳随风只能表示投降,不过……
“现在我们大家都在一条船上,你就别损我了行不行?”
这一回白真真总算没了声音。
其实,眼下的局面她也很清楚,但自己落到这步田地,可以说全是拜眼前的男人所赐,这口气她实在咽不下去而已。
可她毕竟不是那种不顾大局,只会耍脾气的女人……
因此,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她终于深深地叹了口气,再次开口道:“可是我现在什么法术都使不出来。”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语气中已经没有了话里有话的刺感,开始带上了此刻应有的沉重。
“我知道,”柳随风道,“但是解决问题并不一定非靠法术不可。”
白真真认真地看着他:“你有什么好主意?”
“暂时不知道。”柳随风摇了摇头,“我得先搞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白真真微微蹙起了好看的黛眉,把狐疑不定的目光打在柳随风望的脸上,“刚刚那些鬼不是已经说的一清二楚了吗?你这明知故问……耍我吗?”
重新被抬高的语气,似乎又一次在白真真的身后点燃了黑色的黯焰……柳随风不由得在心里狠狠地啧了个舌:
你看人家白素贞多么温柔大方,善解人意?可明明就是姐妹,为什么那一个那么圣母,这一个这么记仇呢?
眼看着对方刚刚平息下来的怨气又有了复发的苗头,柳随风赶紧道:“我说的是这些鬼的来历!只有搞清楚了他们的来历,才有希望找到他们的弱点。白姑娘,你和他们打了这么久的交道,知道他们的底细吗?”
白真真拧在一起的眉头这才松开了……
她看了看四周,那些化作行商的鬼阴谋得逞,都在洞穴深处肆无忌惮地高声喧哗、庆祝着,篝火边只剩下那个姓张的“行商”在看着他们——但对于砧板上的鱼,显然他也没太上心,所以未曾留意到这边。
“他们都是凶鬼。”白真真压低了嗓音,“那个姓陈的,应该道行高些,已接近鬼侍,其他的都半斤八两。”
“凶鬼?”柳随风呆了呆。
其实,在中国的神话故事中,我们经常见到许多不一样的鬼,它们总是以各种各样恐怖的形象出现在世人眼前,可以说鬼是各种贪婪和暴戾的集合体。
鬼界和魔界一样,崇尚力量,强者为尊,遵循着弱肉强食的法则。因此它们的力量虽然很强大,可总是一盘散沙,各自为战,互相征伐。
人们都知道鬼可怕,却很少有人知道,其实也有等级之分。
有些鬼处于低贱的地位,我们来说饿死鬼投胎就是这个原因。
其实在鬼界,鬼一般被分为伥鬼、厉鬼、凶鬼、鬼侍、鬼王、鬼帝六个等级,比如柳红,就是属于“厉鬼”——虽然凶恶,却没有能够沟通阴阳的语言能力;而当初伊藤晴香追踪的“高女”,则是鬼王的级别。
每一个等级的鬼都不相同,它们的由来也不相同。
一般到了凶鬼这种程度即可称雄鬼界。
凶鬼们喜好杀戮,经常夜晚残害那些独处之人,而它手下也都是些厉鬼。它们活着的时候是盗贼或者重刑犯人,死后煞气太重,逃脱了地府节制,就跑到阳间自立为王。
被白真真这么一解释,柳随风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这些鬼竟然如此了得,自己一个普通人,连最简单的伥鬼都没本事对付,还要应付凶鬼,这不是找死吗?
可是不对啊……
“照你这么说的话,”他沉吟着问道,“既然鬼界中人都是各自为战,那么这些‘凶鬼’所化的行商,怎么会在聚一起行动?这一点你不觉得奇怪?”
“这有什么奇怪的,”白真真道,“因为南郭镇有天书残卷即将现世啊。”
“你说什么?!”
柳随风这一惊非同小可,险些没忍住叫了出来。
如果只是因为异宝现世,才把这些平时桀骜不驯的凶鬼都聚在一起,这个消息虽然令人震惊,但柳随风还不至于此,可是……
南郭镇!
当初玄机子让自己去南郭镇,难道就是为了这个?
一时间,有如心头走过一个焦雷,柳随风的头一阵突突乱跳,蓦然想道:
“是了!当初道长曾经说过,我若想要成为狩鬼者,就要找到三样东西,其中之一就是无往不利的神兵,这指的会不会就是南郭镇的这个天书残卷?!”
心念一动,顿时越想越觉得可能!
他强忍着心头的悸动,又问:“南郭镇异宝现世,又怎么了?”
“这个消息已经传遍了三界六道。”白真真道,“天上地下,无论是人、妖、魔、鬼、仙、神,但凡有点道行的,谁不对它垂涎三尺?”
柳随风想了想,又问:“这天书残卷究竟是什么,怎么会引起这么大的轰动?”
只听白真真解释道:“天书,乃是当年人祖伏羲蒙受天启,以龙魂字符所著述。上载各般法门妙术,艰深枯涩,却是妙用无穷,威力巨大。不论谁人得之,皆可参透天地奥妙,从此参功造化,无所不能。只可惜如今早已失传,只余些许残卷留世。但即便只是残篇,如果能参透其中功法,亦可上天入地,傲视三界。”
“原来是这样……”柳随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不错。”白真真接着说道,“所以想要得到天书残卷的人可谓数不胜数,其中不乏道行高深的狩鬼者,或是法力无边的散仙——这些都是凶鬼们的死敌,更何况还有不少妖王魔神也同样在虎视眈眈,因此他们才会聚在一起,否则根本没有机会竞争。”
说到这里,白真真顿了一顿,又道:“所以,他们才在金水河边设立迷阵,不断地吃人。”
“这又是为什么?”柳随风问。
“因为修炼是一个极其漫长的过程,”白真真道,“所谓修炼,就是吸纳天地灵气锤炼自身,而这是逆天而行,所以修炼之人才必须经历各种天劫;所以修炼才需要很长的时间方能取得一点点的进步。”
“唔……”
“这也是为什么我们总是用百年、千年来区分修炼的道行。但有一种方法却可以在短时间内提升自己的修为,那就是吃人心。”
“唔……”
“当然,此举有违天和,虽有一时之效,但长期来看却是得不偿失,因此有道之士是不屑为之的;一般高阶的魔神、鬼帝也不会这么做,但那些低阶的妖魔鬼怪可不管这么多……”
白真真说到这里,轻轻叹了口气:“这些凶鬼虽然看起来威风八面,但在鬼界,却只是中等的鬼,即便是联合在一起,想要对付那些高阶的狩鬼者、魔神、散仙也是不自量力,所以他们才在此设计陷阱,杀人吃心,希望能尽快提升自己的道行。”
“原来如此……”
柳随风终于明白了整件事情的始末,明白了这些鬼为什么要在此杀害那么多无辜的旅人,明白了为什么他们对白真真阻扰他们行事如此恨之入骨。当然也明白了……
逃出生天的契机!
“白姑娘,我有办法了!”
“你说什么?”白真真一怔。
“离开这里的办法啊,”柳随风凑到她的耳边,低声急语了一番。
片刻之后……
瞪着将信将疑的眼睛,白真真看着已重新缩回身子的柳随风,半晌才道:
“……这能行?”
“这次虽说是我大意,但俗话说吃一堑长一智,我柳随风不会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
“……你有把握?”
“至少八成。”柳随风说的信心满满。
“那还有两成呢?”白真真不依不饶地追问。
“拜托,我又不是大罗金仙,”柳随风道,“你还要如何?”
白真真没回答。
她垂着头,把视线集中在地面的一个点上,洞穴里的微光映着她玲珑精致的侧脸,却映不清她的表情,所以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但最终……
她还是抬起了头:
“你这是在赌博。”白真真冷冷地说道。
“不错。”柳随风大方地承认,“可除此之外,你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白真真:“……”
“所以相信我,”柳随风缓了缓语气,“人之道,不在能知,乃在能行。其实很多时候,机会都是靠我们自己去争取的,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漫说有八成把握,五成以上就值得一博了,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