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穴口的篝火旁,张姓的“行商”一边郁闷地呷着水袋,一边低声嘀咕着不便为他人听到的抱怨:
“奶奶的~!自己在里面吃香喝辣,却叫老子在这里当看守,连口酒都不给吃……”
他叫张乔,乃是金陵城郊十里坡黑风塚的凶鬼,手下几十号伥鬼、厉鬼,放在金陵地面那也是跺一跺脚都要颤三颤的人物,为了南郭镇的天书,这才与其他凶鬼一道来到此地,可如今却成了看守人犯的“狱卒”,这也难怪他抱怨了。
不过……
“今晚能和白真真那娘们儿颠鸾倒凤,春宵一度,倒也不枉了~!”
想到白真真娉婷的身姿,秀丽的容貌,想到她在自己身下蹙眉呻吟,不堪伐挞的模样,张乔觉得自己的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一念及此,他忍不住就回头向白真真的方向看去……
可这一看,却看得他勃然变了脸色!
“喂~!你们两个在干什么?!”张乔急匆匆地冲到不知何时变得背靠着坐在一起的柳随风和白真真面前。
这两人背对背地坐着,想要互解绳缚么?
也太明目张胆了一点!
“给我老实一点!”他厉声喝道,做势举起了皮鞭。
可谁知那个柳随风不但半点没有被抓现行的慌乱,反而哈哈大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张乔被他笑得有点莫名其妙。
柳随风却是笑而不答。
事实上他挺高兴的——正愁着怎么把看守吸引过来呢,想不到张乔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我在笑你啊。”柳随风道,“你也算威震鬼界的人,居然干些为人作嫁的事还不自知,犹自在那里沾沾自喜,这难道不可笑吗?”
然而,虽说一派镇定自若,胸有成竹的样子,柳随风的心里却紧张到了极点。
因为他知道自己是在赌博。
跟着这些“行商”一路走来,他已然看出这些人中那个陈姓“行商”一定是领头型的人物,后来葱白真真的口中也得到了确认,这个陈老大修为接近鬼侍,也是这群恶鬼中最厉害的。
而这位“老张”则是最不受待见的一个。
原因很简单,偷袭自己的时候是让他下的手,看守人犯也是他负责值守——等于所有的危险事、辛苦活都由他包办了。
所以他的心中必定会有怨气!
有怨气,就有突破口!
所以,他虽然没看张乔,但眼角的余光,却在全力捕捉着对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
果然,张乔听完了这句话,脸色立刻变了。
“臭小子,你说什么?!”他非常凶狠地瞪着柳随风。
“难道不是?”柳随风道,“天书残卷既然人人想要,那么组团夺宝不能不说是个不错的主意,可你别忘了……”
他顿了顿,然后转过头望着张乔的眼睛,一字一顿:“天书,可只有一部!”
张乔直愣愣地看着他,仿佛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一时间两个人谁也不吭声,就那么相互看着,反倒是一直旁观不语的白真真第一个反应了过来!
是了!
天书残卷人人想要,即便他们真的得到了它,最终能拥有它的也只有一个人!
而这个人究竟是谁?
如今天书还未到手,大家都以夺取天书残卷为第一目标,自然可以精诚合作,可明眼人绝对不会不明白,这只是把问题暂时盖住了而已,就好像在团队里埋下了一颗定时炸弹,只怕得到天书之日,就是这个团队自相残杀之时!
而柳随风一句话,却点破了问题的核心。
所以……
“他这是在利用他们的矛盾,争取策反对方么?”白真真暗自想道,并不由得深深瞥了柳随风一眼。
这个神棍,看来还不是那么一无是处嘛……
可是她错了!
“哈哈哈哈~!”张乔忽然大笑了起来,“就你这点本事,也想学别人挑拨离间?实话告诉你罢,我压根就没想得到天书!”
柳随风不说话,好像已经被这突如其来的转折惊呆了。
只听张乔又道:“天书虽好,可我的修为就算拿到了天书,只怕也保不住它,所以天书对我来说,只是个烫手山芋,这一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
柳随风还是不吭声,就好像已经被沉重的失败压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天书只有一部,”张乔继续说,“所以最终能够拥有它的只有一个人,这一点你以为就你能想到?你以为就你聪明?我们早就想到啦!陈老大已经答应,事成之后天书归他,相应的,他会给我们每人一件法宝作为补偿。对于我来说,这才是更实际的东西,所以还请你收起你的如簧巧舌,不要再丢人现眼了,好好准备着做我们的点心吧!”
一语既出,听得白真真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糟糕!
原来他们早就想到安排好了一切,这个所谓的定时炸弹其实从一开始就切除了雷管。
谋事不成,徒惹人笑,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想到这里,白真真不由得瞥了一眼柳随风,却发现后者依然沉默不语。
“哦?你这么看?”
过了不知多,柳随风才总算再次开口。
他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过张乔的脸,并且他的语气中也没有丝毫失败的压抑,反而显得略带……
兴奋?
这一丝兴奋之意似有若无,对于其他人来说并不明显,但白真真心细如发,还是轻易捕捉到了。
奇怪,难道他……?
“……你什么意思?”张乔被柳随风盯得心里有些发毛,忍不住出声问道。
柳随风扯了扯唇畔,嘴角微微绽开一抹神秘的笑意。
其实张乔的反应早在他的意料之中——这些恶鬼懂得将计就计,把自己诱入彀中,虽然的确也是自己一时大意所致,但也同样说明,他们绝不是什么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家伙,“最后只有一个人能得到天书”这么浅显的道理,自己都能想到,他们没道理想不到。
所以他们一定有什么替代的方案规避内讧。
而柳随风刚刚故意那么问,目的根本不是要想凭三寸不烂之舌挑拨策反,而是诱导张乔说出他们的方案!
只有摸清了对手的底牌,他才能够找出其中的破绽!
果然……
张乔按捺不住了。
见柳随风又是笑而不语,张乔的脑筋急转,一瞬间已想出了无数的可能!
其实,柳随风话说一半又打住不说,就是为了引诱他自己去想——毕竟他如今掌握的情报有限。所以他那句“你这么看”说穿了其实根本没有任何所指。
可他知道对方是个聪明人,聪明人都有个毛病,凡事喜欢自己脑补,推理出种种可能,并从中选出最可能的一种,殊不知却恰恰掉进了柳随风的陷阱。
所谓聪明反被聪明误,就是这个意思。
果然!
“你是说……”张乔想了片刻,又道,“陈老大得到了天书之后,会拿个假的法宝忽悠我?”
柳随风目光一闪。
他等的就是张乔这句台词——这句话里至少透露出了两个信息。
第一:张乔对陈老大的许诺本身就有疑虑——这可能只存在他的潜意识中——否则他选出的最大可能不会是这个。
第二:这件法宝张乔自己也没见过,但却一定是件极难分辨真伪的东西,所以他才害怕被骗。
于是……
柳随风终于可以出牌了。
“你自己想想,”他说,“陈老大得到了天书后,届时对他而言目的已经达到,你们对他已经没用了,甚至你们这个组合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他凭什么还要白白损失一件法宝去拉拢你们?”
“唔……”张乔顿时陷入了沉思。
却听柳随风又道:“只怕他得到天书之日,就是你等殒命之时!甚至更惨一点,他要掩盖自己背信弃义的事实,还要给你们几个安上背盟反复的罪名——反正到时候你们死了,要怎么说还不是凭他高兴?”
“这……”
被柳随风这么一说,张乔冷汗都下来了。
或许对于品德高尚者而言,柳随风的话未免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可张乔是鬼!
鬼者,集怨念、戾气而生,贪婪、暴戾是他们的本性,所以对他们来说,黑吃黑,过河拆桥反而是常理。
而且陈老大虽说也只是凶鬼,但修为却已接近鬼侍——可以说是这群恶鬼中最高的一个,只要想办法各个击破的话,从实力上,他完全也能做到。
这又怎能不令他惕然心惊?
但柳随风仍然不依不饶,继续攻取着张乔最后一点心理防线。
“或者退一万步说,”他说,“即便他不动杀念,当真给你们一件法宝做补偿,你又怎么知道这件法宝是真是假?万一他拿个假法宝给你,又骗你说是你道行不够无法驾驭,你信还是不信?”
“这……”
张乔此时已是瞠目结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有后背的冷汗涔涔而下。
“那依你说,该如何是好?”他不自禁地脱口问道。
“很简单,与我们合作。”
“与你们合作?”张乔一愣。
此时,一直一言不发的白真真已经完全明白了!
“原来这家伙打的主意是这个!”
不得不说,柳随风的分析字字敲骨入髓,句句鞭辟入里,换位思考的话,如果她是张乔,也实在不能不被说动。
她不由得深深看了柳随风一眼……
眼前这个男人虽被五花大绑,看起来狼狈不堪,但他一番娓娓而谈,却是英风四流,白真真忽然想起去年路过洞庭湖时的情景:
“尝听听说书的先生讲过《三国演义》,那诸葛亮舌战群儒,骂死王朗,应该便是这个样子吧……”
白真真这样想着,一瞬不瞬地看着柳随风,心中没来由地一动,竟不觉有些红了脸。
只听柳随风道:“其实白姑娘来到金水河,就是为了等待南郭镇的天书现世。”
“哦?”
“只不过你们在这里闹的动静太大,这势必会引起那些高阶狩鬼者们的注意,白姑娘不想节外生枝,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这才出手阻止你们。”
“唔……”
“不信的话,你自己问她。”
柳随风一边说着,一边朝白真真努了努嘴。
白真真这才收回了定格在柳随风身上的视线,迎上了张乔询问的眼神,点头应道:
“不错。”
这就是刚刚柳随风附在她耳边和她说好的事——无论柳随风说什么,做什么,她只需要全盘信任他。
不过……
即便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张乔却依然不置可否,只是扭回头看向柳随风:
“……所以呢?”
“其实刚刚我已经和白姑娘说好了,”柳随风道,“既然大家目的相同,你不如和我们合作。这对你来说至少有三个好处。第一、白姑娘中了破魔针,被封印了法力,而我只是个普通人,可以说我们两的命都在你手上,你不必担心事后我们过河拆桥。第二、得到了天书,你的好处是可以将它据为已有,而我们的好处则是从你手中换回自由,这叫双赢,所以你也不必担心我们不尽力,这岂不是比你跟着陈老大,去期待一个不知真伪的法宝,要靠谱得多?”
张乔再次露出了思索的表情……
的确,柳随风的话很有道理,分析得也头头是道,确实很有说服力,而且比起得到一件法宝,能够得到天书的诱惑更大。可是……
“哼~!”张乔一声冷笑,“你这是在巧言令色!以为能骗得了我吗?”
这句话说得声色俱厉!
而且与之相应的,他的眼里也射出了危险的红光。
白真真的心陡地一沉……
这家伙竟然没上当!
只听张乔又道:“正如你自己说的,你是个普通人,白真真中了破魔针被封了法术,不可能对我造成威胁,这一点的确不假。但也正因为她没有了法力,所以根本没有能力助我取得天书!即便你说得天花乱坠,但事实上你们根本就没有跟我谈条件的资格!”
字字如刀……
更一针见血!
可是……
柳随风却是半点也不惊讶。
“不错。”他大方地承认了。
事实上,若是张乔连这么简单的破绽都看不到,他反而觉得奇怪。
“你说的很对,”他说,“我们的确没有能力助你夺取天书,可我们没有,不代表别人没有——在我的衣襟里有样东西,你拿出来一看便知。”
张乔微微一愕,依言探入柳随风的怀中,跟着掏出了……
两半玉坠。
“这,这是……?”
尽管已经碎成两半了,然而张乔身为凶鬼,还是可以清楚地从中感受到它所蕴含的强大力量!
“这个么……”柳随风微微一笑,“这是我娘子送我的定情之物。”
“你娘子?”
“伊藤晴香。”
“唔……”
“她是驱魔人。”柳随风道,“也是八幡神宫的阴阳师。我可以修书一封给我娘子,请她出面协助我们夺取天书。这样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他一边说,一边仔细捕捉着张乔的表情,可张乔却恍若未闻,只顾盯着手中的玉坠。
“难道这玉坠有什么问题?”柳随风柳随风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这就是他唯一没把握的二成。
对于伊藤晴香究竟有多厉害,柳随风并没有什么概念,不过他却知道玉坠的厉害。
这块这块玉坠能够祛退姥姥,吓得白真真不敢接近,至少说明它的灵力在此二人之上。
撇开姥姥不论,白真真可是能够一对五,和这群恶鬼斗得不分胜负——用陈老大的话说,是“谁也奈何不了谁”的人物。
而这么强大的法器,却是伊藤晴香随手拿出的拜师礼。
那么是不是可以认定,伊藤晴香的道行,是这些恶鬼们望尘莫及的?
所以他才决定一赌,赌的就是对方是个识货的人。
可对方这反应,却让他有些拿不定主意。
但事到如今,他也只能继续说了下去:
“你也大可放心,我还在你的手上,我娘子再怎么厉害,也不会对你不利的。”我这么说或许你还没什么概念,可这两块玉坠……”
他的话还没说完,张乔忽然一把抓住他的领子:“这东西真的是定情信物这么简单?”
这一下轮到柳随风怔住了。
“你……”
“别告诉我你不知道这东西蕴含的法力!”
蕴含的法力?
柳随风一呆,开始急速地思考起来。
他知道这东西灵力强大,能够驱邪避凶,可它明明已经坏了啊……
难道当时自己搞错了,这玉坠纯粹只是因为碎了,所以无法激活青光之力,可它所蕴含的法力仍在?!
这么说……
他忽然有了一个新的主意!
“要不这样,”柳随风瞥了他一眼又道,“我把这两块玉坠送给你,足够证明我们的诚意了吧?”
张乔的眼里闪出了贪婪的光。
其实之前柳随风的话,他都听见了……
但听见归听见,要他马上答应却很难。
毕竟这番话虽然头头是道,似乎找不到任何的漏洞,可张乔同样深知,这一步一旦迈出去,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天书虽然诱人,但竞争者众多,能不能最终获得还不能打保票。为了一个有风险的东西背叛陈老大,这个代价是不是值得还有待权衡。
所以张乔才会举棋不定。
可现在不一样了……
柳随风居然把玉坠送给了他!
要知道玉坠所含有法力可是货真价实的!
也就是说,即便自己得不到天书,只要吸收了玉坠的法力,自己的修为也可以再上一个台阶。
怎么看,这都是只赚不赔的买卖啊……
想到这里,张乔终于咬了咬牙:
“成交!”
他刷地抽出腰刀,一刀就挑断了紧缚在二人身上的绳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