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冷的橘色光火渐渐黯了下去。
李清神色同样淡冷，按枪上阶。他的脚步没有发出哪怕一丝一毫地声音，隐隐的，仿佛与这幽暗的空间融为一体。尽管罗歆曾说过，孤弓既已归属于她，那么此处箭震塔应当不会再有什么异变，可是心底警觉的本能却一直提醒着李清，令李清并未放松警惕。
这一层层环绕向上的墨色阶梯，尽皆为岩石所铸，一脚踏上，无声无息没有动静，安静地像是一头沉寂许久的野兽。
阶梯很长，仰头望之，不见其终。
而每每顺着此阶梯向上一段距离，塔底那唯一的烛火便会沉湮一些，缓缓几乎难以分辨其光亮。
“箭震塔，真的很高。”李清顿步喃喃，目光遥遥指向上方，却始终都觅不到阶梯的最高处。他眼神微闪，流露出惊异之色。
纵使这墨色阶梯，李清自己来爬并不算有多少吃力，可要知道，他可是身具炼气三层的修为，体力与脚力都远非旁人可比；他能够轻而易举地迈出一个个步伐，拉短与最高峰之间的距离，但却不意味着，一个寻常人，也能如此。
经过他略略估算，他猜测，像这般阶梯，若是换做一个哪怕习了一点外家功夫的人来爬，行至最高峰，也很难做到不力疲。甚至很可能，连爬，都爬不上此箭震塔的最高峰。
“你累么？”李清回首问。
罗歆眉眼弯弯，轻捏纸扇拍在掌中，摇头：“你我皆是炼气士，连你都不累，我又怎么会累？”
“你的修为，没我高。”
“……”罗歆。
“随便说说。”李清回过头，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开口，“我只是怕你接受了先帝的传承，又与那孤弓有了联系，心神会受到损害；此塔……确实有些太高了。”
“……放心吧，接纳孤弓的传承，非但没有使我心神疲倦，反倒有所滋养。”罗歆抿嘴，只好忽略了对方的那句话，“我能感受到，我体内的真气已产生了五道，距离炼气三层，仅有一步之遥。”
“这么快？”李清油然一惊。虽然他自己是从炼气一层连连跳跃至炼气三层，可是想当初，若非凭借着纯元草的恐怖药效，他如今莫说炼气三层，恐怕炼气二层的门槛，他都不曾触摸到。
不过罗歆……竟是也要突破到此种境界？
他清晰地记得，不久前，罗歆才在重伤中迈入炼气二层。那一天，距今，至多不过月余。
月余的时间便进展如此迅速……
“你的资质，才是真的好吧。”李清笑笑，夹杂着艳羡与欣喜。
罗歆侧目一督，自然懂得少年的心中在想什么，拉开扇子摆了摆，“你别多想。在修行方面，我的资质算不得上佳，此番修为进展，也并非是因我的天赋如何异禀。你借用了纯元草的药效，而我，则亦借用了孤弓的灵气推力，这才使得我的修为提升了些许。”
“孤弓？”
“是，孤弓。”罗歆道，“它凭着灵体状态涌入我的心神，这便空白给我供给了一些不小的助力。否则，我什么时候能增进修为，那还很难说……且，我不瞒你，若非我的资质尚浅，无法击碎阻拦在我修行道路上的那道屏障，我早已经一举接着助力，迈入炼气三层。
“如此解释，你应该明白我的资质，远不如你想象地那般好了？”
“……总而言之，修为能够增进，已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好事。”
李清沉吟半晌，道：“不必自怨自艾。既然已然触碰到进至炼气三层的屏障，那么就意味着，你突破至炼气三层，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嗯，我知道的，能够如此，我已经很满意了。”罗歆展颜笑笑，“只是希望，我什么时候可以快些，真正迈入炼气三层。那样，总不至于一到关键时刻，便什么都做不了，需要人救。”
李清一愣，旋即盯着少女的眼。
黑暗之中，两对眼睛炯炯露光。
纵使有一对，似被墨色填满。
“走吧。”李清忽然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出言宽慰，迟疑片刻，扭头登上下一层阶梯，随即愈来愈快，眨眼间掠出十余。
罗歆望着李清的背影沉入黯淡，出神一会儿，亦不再停留，展开速度疾驰在略微阴冷的高处阶梯，身形一闪一闪，一跃则跃出许长一段距离，轻盈如点水的蝴蝶。
时间从间隙中偷溜而去。
半柱香悄然点灭。
李清迎在前方，手中炙枪枪锋，不知何时竟是微微闪烁起了血一样的流芒。他却仿佛浑不在意，一路踏着阶梯往上，忽地，有几许白昼潮浪似的蓦然涌来，一瞬盖至眼前。
“到了？”李清半眯着眼道。
“应该……”罗歆同样被炫目的白昼晃到了双眼，稍稍一滞后，才张开五指掩住半边面容，迟疑着开口。
耀眼的白昼，一缕缕自上往下倾泄。
如同大片的白瀑，顺着空气流淌。
近了……
李清并没有因此减缓速度，反倒足下一沉，循着一层层阶梯绕了数个圈，环行蹿动。
出口，刹那入眼。
那是一道没有门的“石门”，全无半点花哨的装束，简朴地，就如同其存在的这箭震塔，一眼望去平平无奇。
李清仅仅犹豫一瞬，遂闪身迈出出口。
此处，没有感受到什么危险。
有了孤弓于内心提醒的罗歆，则更是不显慌促，淡若地跨出，落在那出口外的一片平地上。
李清已然于外站定。他眯着眼，四望周遭，额前头顶的发丝尽皆被风鼓动，显得有些凌乱。只是其并未在乎，只是握着枪，稳稳地握着枪，站在塔峰迎着风，不言不语间，心神颇为震动。
塔峰的风，很凉且很烈；
塔峰的光，则闪耀得仿佛其本应不存在于这世间。
尤其是那仰天便可见，似乎近在迟尺的骄阳，更是已充斥了李清的整个眼眸，摇曳转动，如正缓缓灼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