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斐豺再傻再愚钝，此刻也已经察觉到了事情的不对劲，察觉到了对方二人面对自己时，丝毫不曾露出忌惮。他颇有几分俊秀的脸上，透出一股子属于心惧的苍白，其下隐隐仿佛能够看到一根根暗藏的血流。
“有几个问题想问你。”罗歆淡淡道。
闻言悚然，罗斐豺舔舔嘴唇，目光转移，看到依旧面无表情，双手怀抱在胸的少年；看到少年身后不断旋起的风儿，迎面扑来，心底凉意刹那更甚。
如有冰霜凝结。
他心下一震，回过神，哪里还敢拒绝，“姑娘有什么疑惑，有什么疑惑的话，当可以言明……只要在下知晓，定是知无不言，且还是细细奉上。”
“那好。”
罗歆没有停顿，缓缓开口：“我问你，你是如何进入此箭震塔，又是如何，一步一步跨越塔内的阶梯，此刻来到塔峰的？”
“如何进来的？”罗斐豺显然一愣。
“怎么？”
“这……”
“你不愿意说？”
“当然不是不愿！”罗斐豺慌忙摆手，面露迟疑：“只是、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姑娘方才问在下是如何进入此塔的……在下，自然是就这么走进来的。”他抬眉泛疑，“难道姑娘不是如此进入的么？”
一言入耳，罗歆双眸当即一缩。
透出惊异。
她不再顾忌罗斐豺的目光，扭头望去，恰看到李清的眼神一同投来。二人的心中，同一时刻，同一瞬间，同时冒出了一个想法。
难道，
箭震塔下的门，出现了？
否则罗斐豺不可能上塔。
罗歆呼吸一凝，闪烁着双眸，再度看向满面带着不解的罗斐豺：“是我问你，不是你问我。”
“好、好！”纵然罗斐豺的心中有万般不解与疑惑，却也不敢直接冲撞语气冷漠的少女。他虎口上的疼痛，可还未曾消逝。方才那劲衣少年手底下的劲力，他可不想再体会第二次。
“姑娘是问在下如何登上此塔的么？”
罗歆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头。
“实不相瞒，在下由于平日里疏于习武，此塔又挺高入云，在下……本没有任何机会，可以登上此塔。”说出具体，罗斐豺面色蓦然涨出血色，但在这种情况下，又委实不敢出言欺瞒。
“我只想知道，你是凭借什么登上此塔的？”罗歆皱眉，忽然开口。
至于罗斐豺那小小的羞愧之心，罗歆不在意，也懒得在意。箭震塔之高，连身为踏至炼气三层的她，攀足后都有些许疲意，像罗斐豺这般孱弱之辈，倘若说其能够以自身之力爬了上来，那才是真的奇怪。
罗斐豺，必定是借助了外物。
果不其然，随着罗歆一声落罢，罗斐豺咬着牙迟疑了数息，最终还是从袖子里摸出一道圆形白玉符，有迷蒙之光笼罩，散发出柔和。罗斐豺单手捧着白玉符，神色上油然显露出几抹自信。
“此符是家父给我的，有迅速恢复气力之效。嘿嘿，在下虽无法一鼓作气攀上塔峰，可是凭借此符的效力，走走停停，也终归能够攀上来。”罗斐豺扬手，“诺，姑娘请看。此符尽管没有什么雕花，但这股朦胧的光，却是经久未散，着实神奇不已。”
罗歆神色一凝，紧盯白玉符。
瞧到这一幕，罗斐豺心中大喜，犹豫一瞬，大拍胸口：“白玉符模样简单而又有格调，姑娘眼光果真如在下一般。姑娘若是真心喜欢此玉符，在下大可将此赠于姑娘。”
罗歆愣了愣，旋即眉头一挑：
“你舍得？”
“白玉符虽好，但姑娘更美。”罗斐豺更喜，“只要姑娘喜欢，莫说一个，哪怕是十个，在下也可割爱将此交托于姑娘。”
一语入耳，罗歆则不再说话。
只是，
饶有兴致地望着这有些滑稽的将军府少爷。
另一旁的李清双手怀抱在胸，忽然有些不明白青裙少女的想法。他黝黑黯淡的瞳孔中随之露出几许异样的光，不过亦不曾开口，始终默默注视着这一幕。
风徐徐地刮，天际昏沉愈渐。
最后的一抹红霞，开始挥散。
见许久没有回应，罗斐豺心底又急又喜，全没有看出对方眼中的意味，只道少女是不好意思，遂一笑开口：“不知姑娘意下如何？姑娘不必担忧，这白玉符只要在下送了出去，便不会再厚颜无耻地讨回。姑娘，大可以安心使用。”
“不。”罗歆摇头，终于回应。
“你的白玉符，我不感兴趣，也并不想要。”她噙着笑意，说，“不过，如今天色已晚，我与这位公子，正愁一个用晚膳的地方。不知，罗大少爷可有推荐？”
“晚、晚膳？”
罗斐豺何曾想到会有这一幕，一时间还以为听错，愣了好一会儿才喜不自胜地拍手点头：“好、好！姑娘若是不介意，方可去在下府上一叙……”他抬手示意李清，“以及这位公子，同样、同样不会怠慢！”
“若是如此，自再好不过。”罗歆依旧笑，笑容中是说不清的含义。她微微颔首，目光落至如深潭般幽暗的塔峰石门，轻声道：“还请罗大少爷带路。”
罗斐豺浑身一紧，当即称是，而后再不耽误时间，喜气洋洋地扭过头，领在前方，率先迈步走入石门。其后的二人互自凝望，眼神交汇，一同跟了上去。
对此举动，李清倒没有多说什么。
毕竟，
他们原本就暂居于将军府。
即便是没有遇上罗斐豺，他们也会去那里。如今，无非是少女动了一个小小的心思，想要调弄调弄这浑不知情的将军府纨绔。
环绕的阶梯中，下得很快。
下山远比上山难；
可是下阶梯远比上阶梯要简单得多。
三人一前一后，不久行至有烛火亮起的地方，然后再行一阵，均都落下阶梯。李清与罗歆眼神搜索，旋即一眼看到正前方的……门。
属于箭震塔的门，真的出现。
罗斐豺没有察觉到身后的状况，自顾自洋溢着笑意，拉开门趟了出去。他顿步，甚是机敏地推着门，让其暂时没有自动合上。少年少女皆是不动声色，走出箭震塔。
远离箭震塔。
虚幻朦胧的月光遮眼。
抬头，则是昏沉的云。
罗斐豺脚步迅速地领上，“姑娘请跟我来。”
收回望天的眼，罗歆再度点头。始终无言的李清此刻依旧，墨色的眸子如黯淡的苍穹，让人无论如何都看不出波澜。二人随在罗斐豺的身后，转眼掠去许远。
然而，三人均不曾注意到；
那箭震塔的门，竟是开始化影……
透明……
最终，彻底消失。
那里只是一堵普普通通的岩墙。
仿佛融化在这夜中的岩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