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夜;
默幽淡约的影子。
最为纷闹的小街,有最为宏伟的将军府。一身长衣的罗宣无言地静坐在正厅,任由白黑交杂的长发垂乱于双肩。他双手按着木椅的两侧,眉目间不曾有任何情绪,寡淡如一潭死水。
身前是无人的空地;
身后则全无哪怕一个下人。
屋子里的烛灯更是未曾被点亮,黯淡一片,仅能凭借从墙外散落进来的街中之光而视物。罗宣却浑然无所谓,始终只是静静地阖上双眸,静静地候。
候那个他要等的人。
这时,忽有推门的声音传来,随即是一人发出的阵阵沉重的脚步,紧跟着的则是另二人的轻微行路声。寂静中霎时有声音不断回响。
罗宣终于睁开了眸,缓缓站起身。
那对眸子里装着的是平静。
回荡的声音,近了。
罗宣站直身子。他目光穿掠过幽暗,穿掠至厅外,而后不急不缓地,用脚步跟随上那目光。走得很慢,约莫五息,才总算走出了正厅,踏足院地。
入眼是少年少女以及罗斐豺三人。
见到父亲来至,罗斐豺愣了一瞬,率先露出文雅的笑意,垂首示礼:“父亲。”
无光中,罗宣没有开口,面色铁青。
全没有注意到父亲神色的罗斐豺一抬手,回顾身后的二人,“父亲,此二人是孩儿在外偶然所识,交情甚好,不由谈天说地。谁料天公不作美,刹那入夜,孩儿不曾做准备,只好不得已将此二人带回家中,劳烦父亲招待一番。”
“这姑娘是……”他正欲要介绍,忽然想到对方从来都不曾名字告知,不禁一顿,“对了,敢问姑娘的名讳……”
罗斐豺挤眉弄眼,似是一个劲地暗示。
罗歆却同样没有说话,只是露出笑吟吟的脸。
浅浅的笑,仿佛含着讥讽。
“这……”罗斐豺摸摸脑袋,蓦然隐隐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少女久久未曾回应,他不得不扭头,看向那力大无穷的少年,欲要从少年的身上得到答案。
然而,
还不等他看清少年的神色,猛地感受到脸颊上迸起一阵火辣辣的疼痛,随之雷鸣般的震耳响声轰鸣而起,冲天贯云,填满了罗斐豺的整个心胸。
“啪!!”
一声彻来,罗斐豺心神震荡,几乎没有时间做反应,只感到脸上灼烧,随即便被巨力所牵引,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他一手捂脸,一手撑着地面,双眼恍惚,一时间根本不能发觉到底发生了什么。
“废物!”罗宣横眉怒喝,不留情面地一指指向瘫倒的纨绔。
“父、父亲……?”
罗斐豺这才回过神,意识到了什么似的抬起眼。他看到神情震怒的大将军罗宣,顿时只感压迫袭来,满面不可置信。
“父亲,父亲您为什么……”他喃喃,脸颊剧痛无不,口齿被牵扯得不清。
罗宣垂眉,冷哼一声。他再没有回应来蠢得无可救药地纨绔之子,转而崩着牙,神色恭敬地半跪下一步,正对着负手挺立的青裙少女。
“末将,请罪!”罗宣握拳按胸。
那铁塔般的汉子跪得沉重而忠诚。
罗歆督一眼,刻意缓了一瞬,遂矮下身子,作势去扶其双肩:“罗将军何罪之有?罗将军身为军中将领,又哪里需要向我一个女子行如此大礼?快快请起!”
“末将不能起!”
“为何?”
“末将,请罪……”罗宣重复一声,竟是震颤双肩,直直抖开罗歆那将要扶来的手。
罗歆随之皱眉,只好站直身子。
“犬子罗斐豺,竟敢待殿下如此不敬!”罗宣脸上深凹的皱纹如刀刻般肃然,一字一句地道:“此乃末将之过,恳请殿下,责罚末将,否则末将于心难安,愧对殿下更愧对圣上……万死莫辞!”
“繁文缛节,不提也罢。”
罗歆摆摆手,似是恍然地笑笑,“罗将军不必介怀。贵公子性格有趣地很,本宫看得也心生欢喜。这,还远谈不上责罚的程度。”
“末将之罪,末将该领罚……”
“罗将军这是要驳本宫的话了?”
“末将,不敢……”罗宣深深埋下脑袋。
“那便,起来。”
罗歆眉头一挑,旋即再度伸手去扶将军的双肩。罗宣的脸很低,看不清神色,不过其这一次却并没有阻止,让少女的双手稳稳落在了其肩上。
“末将,领命。”
仿佛是被迫,罗宣缓缓站起身子。他一直垂着脑袋,混在无光的环境中,神色自始至终都极为不清晰,如有一层阴暗笼罩。
罗歆默默看了一眼,笑意更浓:“哎,身为男子真是好。尤其是罗将军。罗将军的个子,当真是如一座小山一般,屹立便有威压。若是上阵杀敌,罗将军,必定首当其冲,以一敌百吧。”
“末将只能提刀跨马,像公主这般的人,那才能够俯瞰天下。末将之力,于公主面前,微不足道。”罗宣依旧垂首。
“说笑而已,罗将军何必如此认真。”
罗歆则依旧笑笑,秀眉微动,目光遥遥落到远处瘫倒着的纨绔,“谈起贵公子……罗将军也委实不用为此动怒。所谓不知者无罪,他既然不知本宫的身份,那么罗将军,也自然怪他不得。”
一眼望到青裙少女投来的眼神,罗斐豺浑身一震,竟是不由自主地开始发抖。他的确曾怀疑过少女的身份不同寻常,可却从来都不曾料想到,其身份竟然高到这种程度。
高到……
连父亲都要下跪。
一瞬,罗斐豺再不敢与其对视,恐惧低下眉头,浑身不自觉地打起寒颤。哪怕是身处高至箭震塔的塔峰,他也没有抖得这么剧烈过。
罗宣顺着少女的目光撇了一眼,当即揖手:“殿下稍候。”
他盯着纨绔地眼,冷怒喝道:“废物,你想要睡死在这里么?还不过来!”
“是、是……”
罗斐豺霎时回过神,连滚带爬地攀起身子。他一手摸着红肿的脸颊,同时狼狈无比蹿了过来,满脸唯唯诺诺,再无白日里的神气。
如同被拔光了毛的火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