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饭店开在郊区,刚装修过却好像没装修过一样的破旧。
饭店门口摆放着一大箱一大箱的绿色啤酒瓶,在烈日下暴晒,仿佛随时要爆炸的样子。
张周一抬头,先笑了起来,他念出了店名——大头餐厅。
柴胡呵呵几声,说,想来这老板的脑袋一定大有可观啊。又说,以后我要开餐厅,就叫大腿餐厅。
张周嘿嘿一笑,说,不应该叫瘸腿餐厅吗?
柴胡就着桌子上放着的菜单点了十几样菜。餐厅的老板出来了,不停抱歉,说,这一道菜没有,那一道菜,还是没有。
柴胡眼睛圆了起来,你这店是新开的啊?
是新开的。
新开的还什么都没有,是不是不想干了?
餐厅老板忙说,那不敢那不敢。
餐厅老板讲起缘故,这一带房子多,住的人却少,鱼肉备的多了,隔几日不新鲜了,扔了都是钱,一个月下来,也不敢准备了,只是没想到今天居然来了这么多人。
众人一听,就知道这老板是个新鲜人,刚出来做生意,这样的话都拿出来说,还不把客人吓跑了。
宋文成脱口而出,说,老板,你这不成啊,得买个大冰柜啊。
张周依旧提议,要不换一间。
这时候,柴胡却只管问那餐厅老板,一样一样好脾气地细细去问。
王威知道柴胡的脾气,柴胡要是不让大家看到他夸奖过那位漂亮的女服务员,屁股肯定巍然不动。
于是,王威把另一张桌子上的茶具端过来,手指头转起小轮子,仔仔细细清洗着茶盘上的茶杯,给在座所有人倒了一遍的茶。
柴胡说着说着,倒问出那餐厅老板是大铲人,和自己是同宗,也姓柴,叫柴先锋。再问得细了,两人若是回了老家的柴姓宗祠,拜的是还是同一位老公祖。
柴胡本以为自己在村子也算排行比较老,没想到论起辈分,他居然要称呼柴先锋为舅公了。
众人大笑,宋文成说,柴哥,见舅如见娘,两眼泪汪汪。
柴胡咳了一咳,两只蒲扇大小的手按着桌面,正想说话,门口走进一个人,众人转过头去,是个十八九岁的小姑娘,笑盈盈的眼睛里头有山有水,模样却也平常。
王威再来看柴胡的表情,明显是三魂去了二魄。
菜上来的挺快,宋文成咦的一声,说,这老板手艺还真不错,就几样小菜居然能炒出花来。
柴胡哼了一声,说,没错,这一道就叫菜花啊,没吃过,好吃吗,会吃吗?
柴先锋亲自掌勺,不时要店里的唯一一名员工,也就是大家刚才见过的那个女服务员帮忙,这女服务员估计是柴先锋的本家亲戚,一口口被柴先锋喊着丽娟。
于是,吃着吃着,柴胡也朝灶台方向,叫了几声,说,丽娟啊,还有几道菜没好,到底是好了没有?
张周好奇了,问,你不是第一次来吧?和人家这么熟。
我舅公这么喊。我也叫上一声。不犯法吧。
众人忙说不犯法不犯法。
柴胡打趣张周,说,你啊,也别老是眼圈这么黑,多吃菜,老是换老婆,可得多吃王八。
张周一脸苦笑,说,主要还是这阵子连着做着两个异地的设计案子,心力交瘁;
宋文成一点也不喜欢这个张周,虽然第一面才认识,总觉得张周做人特别的虚,不实诚。口上说,设计师也就画画图,累个毛线啊。
张周嘿嘿一声,说,我也是弄不懂我为啥这么累,现今都2010年,大家还套用30年前的建筑形式,也是要命啊。
宋文成成心恶心张周,硬邦邦唱一句反调,说,保留传统有什么不好的,我就习惯了住老房子,简单实用,现在搞了一大堆胡里花哨的,图什么啊。
设计,要让人住的舒服,你没享受过舒服,就会以为以前的一切都是好的。讲个日本的例子,他们的大厅和厨房是一体的,这样,做饭的人就可以和大厅的人说话了,眼神交流了。
宋文成心里觉得有理,口中却并不服输,说,做饭就好好做饭,还说什么话。
张周叹了口气,也不强辩,只说,设计,当有情怀,给予人温暖,这是每个设计师的愿望了。没有一个建筑师愿意自己的作品是没有意义的。
王威看着再说下去,估计要崩,插了一句,说,还要上菜吗?多上几道菜。宋哥,你和你的小弟们别拘谨啊,别给我省钱。
王威叫了两大箱啤酒,给宋文成满上一杯。
众人口中说着不咸不淡的话,不知不觉,一箱啤酒喝完了,尤其是柴胡一个人,脚下就有四个酒瓶子,可是他一叠声喊老板,酒来酒来。
柴先锋忙叫丽娟抱一箱过来,小姑娘显见力气小,从房子的一头抱着一整箱的啤酒出来,经过宋文成徒弟们的那一桌,就有点累坏了,把箱子放在地上。
宋文成的那些徒弟们都是18、9岁少年的,和那小姑娘年色相当,大家帮忙,一人一脚的推着那箱子往宋文成这边蹬过来。
有一个徒弟口中不干不净的,说,可把小婊子累坏了。
那小姑娘眉毛一跳,冲口就骂,我操你妈。
众人听了,都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一桌子安静下来。
那小姑娘把啤酒送到了柴胡脚下,拆了上面的封条,气鼓鼓去了。
一会儿,众人眼前突然亮了一下,原来外面的天已经有点黑了,丽娟去到屋角把电灯线拉了一拉。
这一亮,一座的人心下有了散了的意思。
王威走到柜台结完帐,转头看见柴胡摇摇晃晃站起来,明显喝多了。
宋文成上前想扶柴胡一把,却被柴胡推开了。
那丽娟正站在店门口的一条石梁旁边,发长长放在石梁上的脸盆里,头偏着一边洗着头发。
路边灯光映在这小姑娘的脸上,王威心想,柴胡的眼光还是不错的。
柴胡摇摇晃晃走过去,和丽娟说话。
王威离柴胡有点儿远,听不清楚,只是看着那小姑娘的脸色有点不耐烦了,隐约那女孩子又是一句——我操你妈。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店老板柴先锋也听见了,在店里头喊,丽娟,你别乱说话。
柴胡折回了店子里头,走过了柴先锋面前。
柴先锋有点害怕了,说,都是本家,您别和小孩儿家一般见识。
不见识不见识。柴胡找张圆椅子坐了下来,众人忙回来拉他,边说,你真醉了。回去再说。
柴胡摸着圆椅子的边缘,拍了几拍,脸上表情有点呆滞了,仿佛椅子会凭空消失似的,说,我脑子好着呢?我真有事,我和老板说个事。我没醉,你们烦不烦,就几句话。
众人看他不象闹事的摸样,也就放心了,由着他说。
柴胡开始点人头,点了一遍,五六七,七个,老板啊,今天在你这里吃的不错,以后这几个,包括我,要在你这里吃上一段日子,我在附近盖一套房子,这些都是帮忙的朋友。
好,好啊。柴先锋一叠声答应。
要优惠,价钱要公道,菜色要新鲜,要好,要足。
一定,那是一定。
还有,那小姑娘,怎么这么凶,她也姓柴,该也是我们本家的吧?
是,是本家,回头我训她。一定好好骂她。
怎么能这么对我,我是坏人了,我脸上刻字了。你告诉我,论起辈分,她该叫我什么?没关系,你尽管说。
柴先锋尴尬好一会儿,没奈何,实话实话,丽娟算起来和我一个辈份,算是我妹妹。
宋文成的一个徒弟喊了声,说,我勒了个去,原来是舅妈。
众人更是大笑,却见柴胡摇摇晃晃的站起来,直往店里头走。
宋文成拦住他,问,你还上哪儿?
厕所。
厕所在右边。
我知道。
众人见柴胡掩了洗手间的门,这才放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