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威怨恨自己的母亲,不知道深夜中流淌了多少的泪水。
在彼时他的心灵世界,再没有比这份友情更大的东西,这友情远大于亲情,大于这人世间的一切感情的总和。
王威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萧有光有了自己的新朋友,每一个他不认识的男孩子敲响了萧家的门,他心中的毒蛇就孕育长大。
王威甚至做过一样到今天还感到糊涂害羞的事情,他半路拦截过一个萧有光的新朋友,他以为对方是那么的瘦弱,他放肆的用他所能想到的最肮脏最恶毒的话挑衅对方。
结果,对方实战训练中练就的拳头劈头盖脸的砸过来,很快就将他逼到了臭水沟。
要不是萧有光即时出现拦下的话,王威少不得要重伤见血。
王威忘不了彼时的萧有光以揶揄的笑容看着他,说了一句让他即便长大到外地求学也含恨在心的话,你这么弱,怎么配当我一辈子的朋友?
无巧不巧的是,多年后,长大的王威的女朋友何军君提出和他分手,说的几乎是和萧有光一样的话,你这么弱,怎么配当我的男朋友?
再后来,已经是少年的王威结识了高强、柴胡、林亮亮这三个全新的小伙伴,组成了一个四人帮。可是,无数夜里,萧有光总是在他梦中挥之不去。
然而有一年,萧大利失踪了,杏陈学校报了警,好几个民警来教师家属大院走访了好多天,将萧家翻了个遍,也没有找到线索。
就这样,萧有光的父亲凭空消失。
一个卑微渺小的小人物,一个小县城普普通通的高中化学老师在众人茶余饭后的闲谈中又能存活多久呢?
再后来,王威听到没有父亲而独自生活的萧有光被彻底的退学了,加入讨海走私的黑社会帮会。
王威最后一次看到萧有光,是在县城唯一的长途汽运站,彼时他高中毕业,第一次离开家乡外出求学。
在县长途汽运站的站台上,萧有光搂着一个漂亮的小姑娘在说话。
王威想上前去,告诉萧有光,他要上外地求学了,四年制。
可是,他心里斗争了老半天,他嫉妒萧有光脸上分明写满着幸福的神情,这样的表情显然只有一个词足以形容—自由。
王威能说什么呢?
向着这个绝情而无情的昔日好友,又有什么好说的?
难道可怜而羞耻得倾吐自己此一时依旧为母亲所主宰的卑微无力的命运吗?
十年就这样过去了。从十岁到二十岁,从不懂事到懂事,从糊涂到明白。萧有光就这么摩肩擦背、自然而然得重新出现在王威的生命之中。
你开这家网吧的时候,我早就知道了,开业的第一天就知道了。萧有光说着,然后朝着他带过来的那四五个小弟挤眉弄眼的笑。
那怎么不早点上来?
萧有光摆了摆手,说,在这家网吧里头,你是老大。在这条大街上,我是老大。你打算拿多少的钱,孝敬我这些小弟。
王威这才明白,他开了网吧这么久,为什么没有混混前来找他要保护费什么的。
萧有光叫过一个小弟去买一箱慧泉啤酒,指着王威,对其他的小弟,说,这是我的生死兄弟,记住了,以后见到,都叫威哥。
酒来了,萧有光把酒杯倒满了,问,你母亲还好吧?
东山一中老师的宿舍楼则是延风楼。这楼旧了,现如今为了兴建新的教学楼而被推土机推没了。但在王威梦里头,延风楼依旧矗立,只不过很多窗子破了,就好像一个老太太张开了掉光牙齿的嘴。
楼一层层走上去,住的都是新来的教师,王威多数不认识。
在墙上,王威看到母亲顾爱民挂在他幼年住过的延风楼居所的一张照片,在黑白照片里头,母亲在踩着针车(缝纫机),为他做衣服。
王威很少梦见自己的母亲,越来越少了,也许白天想一个人的多了,她就不会再来梦里打扰你。
延风楼后面是一个占地300多平米的小型植物园,门常年锁着,而只有学校的生物老师才有钥匙。
在梦里头,王威的父亲王实意摇晃着手上的钥匙,打开了植物园的门。
王实意是个生物老师,最后教动物教植物还不够,后来又被安排教生理卫生教劳技,总之,那一门功课不待见,他就被安排教哪一门。
母亲顾爱民摔着门咆哮,指着父亲的鼻子骂,你就不会去争一争,教了几十年的副课,你还教不够,废物。
父亲王实意却自顾喃喃,慢条斯理,说,以前的学生不这样,并不把生物课体育课当成是多余的课,对任何一门课程的老师都尊敬。
王实意的抱怨是那么宽厚,他是个和任何学生都不亲近的老师,是个和家人一点也不亲近的父亲。
在王威的眼中,父亲是个庄子一样的人物,子女的上学工作婚姻,从不闻问。
在家里,他是他,也只是他,他就像生活在家庭之中的陌生人。
幼年的王威很喜欢那个植物园,却从来没有向父亲要过钥匙。
他常常一个人爬过植物园的围墙,一个人呆在植物园里头。
有时候,他是一个人爬,又有时候,他和萧有光两个人爬。
王威叫不出园中植物的名字,那时,他已经读了很多书,家里也有很多关于植物的资料图片图书。
他只要一翻开书,应该也可以找到这些植物的名字,但是他一直不乐意去找。
他看到的玫瑰不是书上的那朵玫瑰,摘在手上的虞美人,也不是书上的虞美人。
后来,王威读诗经,读楚辞,看到很多很稀奇古怪的植物的名字,反而喜欢,喜欢这些植物的名字完全是因为它们在现实中找不到。
总之,王威喜欢这个植物园,喜欢和说不出名字的花草盆栽在一起。
在七八百平方米里头,他在梦中的植物园,走过来走过去走回去,这朵花是香的,是臭的,在这么多年后的梦中梦,会在他不知觉的时候来到鼻端。
后来,学校分了房子,王威全家从延风楼搬下来,搬到教师家属大院。
这大院的正中间有三株龙眼树。
龙眼树往往还没有到成熟的季节,在深夜里就会被学生们偷偷得摇落一空。
王实意、顾爱民夫妻二人的工资不仅仅要养家,还得养各自的父母,日子艰难,百事皆哀。
顾爱民每天一下班就踩针车,做衣服,赚点针线活的钱,踩到晚上十点,还得备第二天的课。
顾爱民是那么的忙,有很长一段时间,她每天只睡4个小时,甚至更少。
于是,顾爱民的脾气越来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