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雨之后的傍晚,素来都是有些湿热的,空气中被地热蒸发的水汽在疯狂着占领这座城市。
姜浩晨静静的站在阳台上,初晴后的天空,干净的像是世界上最纯粹的蓝水晶。他站在阳台上,静静望着围绕着明峰水库的群山。刚刚被泪水洗礼过的地方在微风中,传递着宛如刀割的痛感。远处因为骤雨而变得汹涌异常的明峰水库,现在又恢复了那死寂一样的平静,一切浑浊的、有生机的事物都在此刻再次被封回了水面之下。
其实自己应该感到开心的,姜浩晨觉得。毕竟这么多年来,自己就像机器一样,丧失了情感。所以他挺怕安静的,因为安静的环境里他可以那么清晰的感受到自己心跳,那种可怕的真实的感觉。毕竟我要保护好自己啊,姜浩晨看着那片平静的湖面,不知为何感觉一股寒流从心房突然窜出。
“嘁,想逃就说自己胆小就好了,说的这么冠冕堂皇。呵,自欺欺人。”
昏暗的房间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白衣少女,倚在墙上。她轻蔑的白了一眼姜浩晨,然后一脸玩味的表情看着姜浩晨。
是吗?姜浩晨心想。他觉得不是,因为自己确实是在保护自己啊。毕竟这年来独来独往的生活早就让他习惯了自我为伴,所以自我保护也没什么,毕竟他所拥有的也只有自己啊。姜浩晨不自觉地苦笑了一下,叹了口气,然后缓缓地抱紧了自己。
“时间不早了,你不吃点东西吗?毕竟,你可是刚刚才,哭,过,啊。”似乎是很不满意少年对自己的态度,潘璇玑将手背在身后,将头探向姜浩晨。
姜浩晨漠然地回过头,一言不发。不知道为何,看着眼前麻木地少年,潘璇玑突然有点内疚。如果当初没有那么做,会不会有所不同呢?她心想。
少年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潘璇玑的异样,又一次的叹了口气。缓缓地挪动自己的身体,又一次的迈入了那个一如往常那样昏暗、寂静的房间,再一次做起每天都在做的事情,按部就班。
潘璇玑缓缓地回过神,转头凝视着那个在冰箱前拿取食材的少年,看着他独自一人地做着一个人的晚餐。她缓缓地垂下来头,捏了捏手掌。似乎是忍受不了这个空间的压抑吧,少女突然大步走向姜浩晨。
姜浩晨仿佛察觉到了什么,缓缓地从冰箱前站了起来,面无表情地看着潘璇玑。
“你有事吗?”
“没事!”潘璇玑恶狠狠地看着姜浩晨,突然抬手用力地拍向身旁的开关。
瞬间一道白光划开了昏暗的空间,强势的填满了整个房间。姜浩晨似乎是从没有在这么明亮的环境下生活过一样,举起拿着冻肉的手用手背挡着微眯的眼睛。片刻后,他才适应了这个明亮的房间。原来这个灯很亮的啊,他淡淡的想着。
接着依着惯例本应该是一个人吃饭、一个人收拾,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身边多了一个会发出声音的事物吧,姜浩晨觉着今晚似乎有些不一样。虽然心里有些别扭,但是姜浩晨却突然觉得这样好像也不错啊。
晚饭过后,天也快彻底黑了。姜浩晨像往常一样,又一次习惯的站在天台上,一个人静静的看着那有些黯淡的橘红色的火球缓缓地被墨青色的山丘撕扯着拉下地面。夕阳的余晖像是即将撒手人寰的老者,依依不舍地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抓紧着地面。
“你也来天台看日落啊。”
不知何时,林芸也来到了天台上,一身淡蓝色的连衣裙在余晖中随风飞舞着。
“浩晨?”
林芸看着眼前这个被自己突如其来的现身所惊吓的愣住了的少年,不知为何心里突然有了点欣慰。他还是和那时一样啊,林芸心想。
“浩晨?浩晨?浩晨!”
“啊?哦,是,是啊。”
在少女轻轻的试探下,姜浩晨回过神来。看着眼前,面色苍白却嘴角微扬的少女,姜浩晨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里又一次的翻涌起来。他又一次的皱起了眉头,悄悄地攥紧了拳头。
“夕阳,挺好看的。”
林芸轻轻的倚在天台的围栏上,抬起头看着远处还在负隅顽抗的斜阳,风卷起了她纤弱的发丝,在空中随心所欲地玩弄着。苍白的脸上,映着夕阳的余晖。漆黑的瞳孔,像是深不见底的深渊,吞噬着最后的光芒。
伴随着黄昏的结束。夜终究是要来到了,要知道在夏季虽说是昼长夜短,但终究还是要入夜的。
姜浩晨静静的躺在床上,尚未擦干的水珠顺着肌肤滑落到竹席上。骤雨之后的夜晚,除了在温度上的变化之外,剩余的就是那愈发噪杂的蛙声了。姜浩晨,从枕头底下翻出了纠缠在一起的耳机,胡乱的理了理然后就像往常那样塞入了耳朵里,熟练的打开那个已经快倒背如流的歌单。
依着往常,这宁静的音乐,本应该轻轻的将姜浩晨推入梦境中。
但是,今夜不知为何姜浩晨却死死的凝视着黑洞般的天花板,仿佛自己的睡意早就在夜幕降临的时候被卷入其中了。空空的房间里,此时除了那淡的可以被忽略的音乐,剩下的就是自己万年不变的沉闷的呼吸声。
不知是不是因为白天的那场骤雨,姜浩晨感觉早就该适应的黑暗中,一种不知名的野兽在不断地咆哮着、嘶吼着。而自己那本应该像死水一样毫无波澜的湖面,也在这一刻被不知名的方式触动了埋藏在水面之下的水雷,汹涌的湖水缠绕着他,撕扯着他,配合着那头野兽将他不断地往黑暗的深渊中拖拽着。
书柜上,那个有些老旧的钟表顺着齿轮的牵引发出咔咔的声音,机械的声音在幽暗的房间里不断地碰撞着、敲打着。姜浩晨其实挺讨厌这些可以告诉自己真实的东西,就像是自己心跳一样残忍的划分着何为虚妄何为现实。
“还没睡吗?”
一个犹如鬼魅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清冷的声音就像是撞钟木,一下子将姜浩晨从漩涡中撞了出来。姜浩晨缓缓地别过头去,一个白衣少女坐在书柜顶上,墨色的头发将头部遮挡着看不到其中掩盖的表情,两只腿就像钟摆一样随着时间的流动不断地摇晃着。
“嗯。”
姜浩晨定定的看了会,他感觉刚才那个可怖的漩涡在少女出现的时候缓缓褪去了。心情复杂地哼了一声后他便又将头转了过去,像是受到了蛊惑地人再一次来到了深渊的边缘,继续盯着那个漆黑如墨的天花板。
他依稀记得凌浩奶奶生前常说的一句话,黑夜会悄无声息地侵蚀着你的神经将你埋藏的所有魔鬼都释放出来,所以夜晚也叫做,百鬼夜行。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什么百鬼夜行,但是此时姜浩晨却突然觉得本来有些狭小的房间在漆黑的夜里被不知名地力量无限放大,无数地黑影在房间里上窜下跳着,像是在狂欢一般。姜浩晨发现心里莫名地感到空落落地,紧接着有一种无力感,或者说一种认命地不甘涌了上来,填满了他那颗压抑的心室。
“你其实,很孤独吧。”潘璇玑面无表情地转过头来,一缕月光顺着窗帘地缝隙流到她地脸上,漆黑的眼睛映着那窗帘后地皓月也映着姜浩晨包裹在黑暗中的单薄身躯。
不知道是不是一种错觉,姜浩晨在潘璇玑的眼睛里读出怜悯。而正是这丝无法确认地怜悯,让他觉得万分恼火。
“没有,”沉默了片刻,姜浩晨缓慢地合上了眼,喃喃地说到。“毕竟这么多年了,早就适应了。”
“真的吗?”
看着眼前这个将自己掩盖在单薄的眼皮之下的少年,潘璇玑冷冷的笑了一下,就像是站在云颠的众神们看着愚昧的众生孑然一生,又像是智者怒其不争的冷笑着。她突然从书柜上一跃而下,展翅飞到姜浩晨的面前。
黑色的发丝像是蛛丝一般将猎物残酷的逼入现实的绝境之中,在蛛网的中央,是那双足以吞噬一切的墨色眼眸。
仿佛是心虚了一样,姜浩晨用尽全身力气紧闭着眼睛,不知为何他觉得自己有些害怕,害怕去看着那双眼睛中的自己。耳机里的音乐也适时的来到他的脑海,安抚着那个躲藏在黑夜中的影子。
看着面前胆怯的少年,潘璇玑有些怜悯的皱了皱眉头,她静静的看着姜浩晨,就像是母亲静静看着寒风中的孩子一样。这就是她的罪孽啊,潘璇玑心想。她悄悄地叹了口气,抬起身体,化作暗淡的碎片消失在这片昏暗的空间里。
而姜浩晨也在音乐的安抚下缓缓地放开了紧闭地身体,任由着身体像是残破的树叶被黑夜缓缓卷入不知名地黑暗中,无力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