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崖上不见人影，却传来一阵歌声。那声音频率颇高，甚至感觉比海豚的声音都要高些，而接近于鲸歌了。
循着声音找去，才发现那人穿着一身和山色相同的青绿色纱裙，上面缀着花叶。她坐在崖边，脚下踩着风的浪花，眼望着天空，神色哀伤。
崔望的第一反应，便是觉得她好美。
“山鬼。”陈青龙说。
是人而非人，又不在仙人之册，与草木禽兽为伍，谓之山鬼。
看来这就是这次任务的目标了。陈青龙有些不屑，道：“她与草木禽兽为伍，关我们什么事？而且不过是一次普通的巡查清剿，闹得山庄到处都有消息在传，还一早就叫我们加紧训练，搞得我还以为要去刺驾呢！”说罢看着卢高山。卢高山很勉强地笑了笑。
“让你失望了，刺驾可能要等下次了。”卢高山说，“但这位还是和以往的任务目标不同的。山庄接到报告，发现有修行者与这位频繁接触……”
“怀疑他们在密谋某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崔望皱起了眉头，咬牙切齿道。
“不，不是，”卢高山说，“我们怀疑她正在被改造，或者说被驯化。我是说，有修行者——也许是散修，也许是某个平时衣冠楚楚的门派，或者其他我们还不熟悉的力量——在尝试驯服这种特殊的存在为己所用，其目的不明。”
驯化山鬼？崔望倒吸一口冷气。山鬼虽然已经不能算是人类，但至少具有人的形态，驯化这种东西是否符合伦理大概是个大问题吧？平时好像只听说天唐各大门派争相蓄养神兽，没听说蓄养别的什么东西，可见对于正道门派来讲，这些事情大概的确不是那么容易摆上台面。
“我知道了，我们要解救这位深陷危险中的山鬼，就像解救猫猫狗狗一样的！”崔望摩拳擦掌道。
卢高山摇头，皱着眉，道：“不是。我们要杀死她。”
崔望一下愣住。
“你以为我们之前演习的是什么？”卢高山说，“她和修行者有过密切的接触，很可能她本身已经不安全了，我们谁也不能确定她到底被进行了怎样的改造。山鬼依托灵脉而生，如果被高人利用，谁能保证灵脉会不会受到影响？如果灵脉受到影响，严重的话，神州的山河图都要彻底改写！”
“不，可是我不能！她、她是无辜的！”崔望喊道。
“小点声！不要激怒她。”卢高山看着山鬼说道，“你就是被她的美貌所迷惑！”
崔望心中焦急，原地跺脚半天，终于下定决心道：“不行，我不能这么随随便便对无辜的生命下手，别说是山鬼，哪怕是猫猫狗狗也不行！我要去跟她交流，我要去问她遇到了什么困难，我要去告诉她不要跟坏人在一起，我要帮助她回头是岸！”
“师兄！”陈青龙白了他一眼。
但是没用，崔望已经独自披荆斩棘，向那山崖边摸索过去。陈青龙要追，被卢高山拉住了。“小心动静太大惊动她。先观察一下。”卢高山说。
陈青龙又白了卢高山一眼，面无表情地插手站在一旁观察。
崔望摸到山鬼附近，相隔十来步远，脸上露出了猪八戒般的笑容。
老实说山庄里其实不缺年轻女孩，但他这段时间忙于出逃，实在和她们接触太少。再说就他容易接触到的范围来说，好看的皮囊略显呆滞，有趣的灵魂又心门紧闭，说好的“涛师姐”连个影都没见着，唯一在城楼上那一瞥的倩影还连脸都没看清楚。这样一想，他对山鬼这莫名的好感，似乎也没有那么不可饶恕了。
感受到陌生人的靠近，山鬼的歌声渐渐停了下来。
崔望左手背在背后，轻轻一个鞠躬，像个绅士那样庄重道：“姑娘，有什么心事吗？”
山鬼转过头来看着崔望，脸上露出甜甜的笑容。她不说话，嘴里却轻轻哼唱着哀伤的旋律，如泣如诉。
崔望抿着嘴唇，不一会儿，说道：“我明白了，你遇到了坏人，他骗了你，利用你，把你用于不可告人的目的，是这样吗？”
山鬼不回答，崔望额头上已经沁出了汗。
过了一阵，山鬼忽然噗嗤一笑，点着头，但随即又显出哀伤的神色。她从崖边站起，向着崔望的方向，迈出半步。
崔望放下心来。他说：“果然是这样。姑娘，不用担心，我是正派人士，我是正义的朋友，把你的烦恼告诉我吧，让我替你分忧解难。是谁在纠缠你呢？是谁要对你不利？把那些人的名字通通告诉我吧，我一定尽我所能帮助你。”
山鬼又向崔望走近两步，她的眼神中带着疑问，嘴里仿佛轻轻诉说着什么话语。
“哦，姑娘，你想问我是谁吗？我叫……我叫徐登峰，暂时……是个散修，正准备去蜀北剑阁拜师学剑呢。你放心，我只是这山林间的过客，帮完了你这一程，我便要远赴剑门关，断不会像那些衣冠禽兽一样一直纠缠于你的。”
山鬼越走越近，嘴里重复着同一个词汇。崔望也不禁走近了几步，说道：“谁？你说的是谁？”
她走到了崔望面前，贴着他的耳边。崔望没有听见她说的词汇，却听见了自己的心跳。
山鬼什么也没说。
她只是伸出左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掏向了崔望的心脏。
“曹曹曹曹曹！你还是人么你！我哪句话说得不是彬彬有礼，就算有说的不对的地方你讲啊，生气的话骂我也可以，怎么一上来就动手动脚的！”
崔望第一时间往她身上重重一推，躲过这一爪，在地上一滚，立刻熟练地抽出短匕。曾经少主学过的符阵，在那次重挫之后他已经记不得太多，现在他最熟练的动作就是某位真人告诉他的低阶修行者临时抱佛脚版格斗要领：抽刀！抽刀！抽刀！
天唐边境多战乱，紧急时有时也有普通壮年男性被直接从田间拉到战场上的。对这种临时凑数的士兵，有经验的老兵交待的也就是这句话：要打就抽刀狠狠打，不敢打就专心逃，千万别边打边想着逃。
崔望好心前来帮助却被如此对待，正在气头上，当然不会就此罢休。去他的量力而行！山鬼总没有寒山寺的住持厉害。
等到陈青龙和卢高山赶到时，崔望和山鬼已经扭打在了一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