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盘形的纹路在上，好似青花瓷盘；方形的纹路在下，如同放大版的计算机芯片。两道符一上一下，把山鬼夹在中间。
这是空间限制系的符阵，并不能对山鬼造成实质伤害，其唯一作用在于制约山鬼的破坏力。别说毁坏灵脉，就算只是凋尽一山草木，也会对附近凡人的生活带来巨大的影响，进而也会对山庄的声誉造成不小的影响。当然对修行界，这终究是些小事，但如果被有心人利用，后果依然可能会很糟糕。
这个复杂的符阵牵制住了卢高山的全部精力，剩下的实质战力就只有陈青龙和崔望。陈青龙境界实力有限，主要就画了个盾牌；说是盾牌也不确切，它像是在空中竖起一面粘滞性的液体高墙，飞花与落叶在穿过这道界面之后，如同落入水中，速度迅速减缓。
但盾牌的作用也不是很大，因为崔望的短匕实在有点短。很多时候，他必须越过盾牌，才能够到山鬼的身体。
不能隔空驭剑简直是修行者的耻辱。这点战力，怕是连一把手枪都不如！
要练剑，以后一定要练剑！
每回崔望冒险靠近山鬼时，他心里都在想，山庄把他们这样的人又少、实力又参差不齐的组合派到这里，要么就是失了智，要么就是故意要他死。但每次成功避到盾牌后面之后，他又觉得跟师弟组合似乎也不错，至少配合是默契的。
决定一次任务成败的首要因素不是所有人的实力总和，而是配合的默契程度。
眼看着局面渐渐得到控制，忽然之间，毫无征兆地，山鬼停止了攻击，低下头哭出了声。
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他们几乎都没怎么见过山鬼，更不知道山鬼也会哭泣，哭起来是这样的。
陈青龙做了个深呼吸，重新调整好情绪。卢高山神色紧张，他只是害怕山鬼情绪激动之下，会冲破他这个已经有些吃力的符阵。
但两个人同时注意到了崔望。崔望的眼里满是爱怜。
卢高山喊道：“喂喂喂！现在不是怜香惜玉的时候啊！你别忘了她刚才要杀你！”
崔望答道：“在我的印象里，山鬼应该是圣洁的。她只是被那个坏人利用了、改造了，其实她自己也是受害者，对不对？”
看崔望愣在那里YY，卢高山恨不得一拳敲在他脑袋上。“少主啊少主，山鬼随灵脉而生，而灵脉大规模爆发的历史最多也只能追溯到先晋。虽然引经据典用了《楚辞》来命名，但毕竟只是寄托愿望，不能混为一谈啊少主！你以前见过山鬼吗？你没有，你只读过《诗经》《楚辞》《山海经》。你眼前的山鬼是纯粹由灵气造化的精魅，你不能先入为主认为她就是性本善啊！”
这番言辞涉及到了不少复杂的逻辑，对于此时的崔望而言，完全只能是左耳进右耳出。崔望不但没有举起武器，甚至想要奋不顾身地给她一个拥抱，用自己的完全不设防来感化对方，上演一出人鬼虐恋的狗血戏码。
陈青龙喊道：“师兄你养过猴子吗？”
看崔望的反应还行，陈青龙接着说：“猴子看起来就像一个小孩，活泼好动，很像人。以前我养过一只，拿它当我弟弟养的。我给它吃和我一样的东西，教会了它用勺、用筷。它还学会了给自己盖被子，给炉灶添柴，把咬不动的东西放到锅里蒸，生活技能不输给我。
“但它学会用勺之后，很快也学会了用勺在窗户纸上捅窟窿；学会盖被子之后，也学会了把棉花掏出来天女散花模拟下雪的场景；学会添柴做饭，也学会了把烧着的柴从炉子里再掏出来。
“我尝试教它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我给它好吃的，后来也打过它。它也经常眼泪汪汪地看着我，我也有些不忍心，只想着还是多教教它。它也不是什么习惯都没改，但每次都会发现更好玩的东西。后来它居然学会了用烧着的柴火反击我。最后有一天，它自己学会了生火，然后把我家给烧了。
“猴子不是人，它永远学不会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说完这段话用了些时间，但好在这段时间里山鬼也只是低声啜泣，并没有什么别的动作。崔望听了这么一长串演讲终于冷静下来，打了个寒颤，往后退了一步。
他做了个深呼吸，然后捏紧了手中的短匕。
一步两步，再次冲上前去。
不是拥抱，而是致命的一击。
“停！别动！千万别动！！！”卢高山喊道。
崔望的短匕已经插进了山鬼的胸膛，听到这话一时愣在那里。只见天圆地方的那个符阵首先被撤掉，失去陈青龙支撑的盾牌缓缓消融在空气中，卢高山上前几步，从崔望后背附近摘掉一个什么东西。
“某种剧毒的棘条，快要刺到你的后背了。”卢高山呼出一口气道，“她早就暗中准备好对你的下次攻击了，你刚才也就只比她快了那么一点儿。”
崔望看了，心里只道好险。
“幸亏你们拦住我，才没干傻事。看来我还是寂寞得太久了，影响了正常的理智。为了我的理智和生命安全着想，看来是时候让老爹帮我找个漂亮的姑娘，认真交往一阵子了！”
陈青龙和卢高山对视一眼，扭头就走。
回去的路上不慌不忙，走走停停，回到潼关已经很晚。崔望今天运动量足够，本以为会睡个好觉，但闭上眼睛，总是想起白天的事情，那无辜的眼神和溅到身上的血迹。他睁开眼睛，心中思绪万千，不由一叹。
少年的身体就是充满活力，休息了一晚便又感觉浑身精力充沛。崔望认真想了想，决定今天再尝试一次开窍。
开窍之前，一早先找薛管事领了任务酬劳，有蛮多补充元气用的丹药，以及一些零钱。钱是其次的，主要是那些带着青草的暗绿色的无名丹药，在万一自己开窍仍然失败的情况下，能够快速恢复元气，不必再像前几次那样好似大病一场、全靠死撑。
那是熟悉的梦境：云中之城白玉京，寂寥的街道，黄金的城墙和城楼。在那一圈金边之外，玉龙的威严的身影再次升上了天际。
但这次，崔望的内心毫无波动，只是握紧了手中的短匕。
抽刀，抽刀，抽刀。
忘了实力的差距，忘了伤。犯下再多错误、丢失再多阵地也不要乱了自己的阵脚。
上就是了。
玉龙低吟，俯冲，像极了一枚核弹。
崔望便迎着核弹般的影子冲去。
它很快就遮蔽了半片天空，将崔望笼罩在黑暗之中，鳞片边缘隐隐的金色也渐渐清晰可辨。崔望跃起，将匕首向玉龙的眼睛将要到达的位置扎下去。
玉龙即将和崔望相撞，却忽然从头到尾化作漫天金色光点，像滴入水中的金绿墨汁，在冲出一段距离之后渐渐向四方弥散开去。
金色光点消失的地方，那个曾经见过的仙人不知何时已经再次独自站在街道上。他的右手伸出，缓缓下压，漫天金色光点像被气流吹拂，迅速落到地上，黯淡下去。
崔望感觉很累，但又很舒畅，像是连续三十天的死亡加班之后靠在五星级酒店的浴池里，眼前是天空，是大海。
浑身的疲乏和汗水不知是被风还是被浴池里的水流带走。
他渐渐模糊了意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