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崔望的回答,王乾长老的回应只是沉默。
半晌,王乾说道:“我的问题就到这里,你想问我点什么问题吗?”
崔望脸上忽然绽出快活的表情,有点想问,又有点不敢问。
王乾见了,说:“但说无妨。”
崔望说:“那我说了你别生气啊?那个,我听做饭的大娘说,蜀中那一带的酒好像很好喝?有这回事吗?那个,我就是好奇,随口一问,我不是贪杯哈,其实我也喝不了多少……”
王乾长老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但嘴角仍是止不住抽动。
不生气,不生气,我没有生气……
“我没有生气。”王乾说道,“啊不是,我是说,我不喝酒,也不知道这种问题,你还是问问张明远师弟吧,他什么都懂。你呢,还请下山等待些时日,我们做些安排,收拾打扮好了,再接你上来。既然你坚持认为自己还是折剑山庄的人,那我们在折剑山庄面前,自然不能太失了排面。”
王乾长老的话句句都很礼貌,却句句都透着不满。被他cue到的张明远一脸无辜地摊着手,示意自己什么也不知道。
崔望虽然很不想理会他们,但是心里毕竟有点打鼓:自己这样回答,不会就此错失一次进入剑阁学剑的机会吧?王乾长老的话怎么听怎么像拐弯抹角的婉拒,搞不好自己下山一住就是十天半个月……
等等,下山?!
喂,长老,我们来时走蜀道走了有一个世纪啊喂!下山岂不是还得再走一个世纪?那我还回得来吗?这不就是拒绝?!
喂,长老,其实我也很想学剑的!真的,让我重问一次,这里最好的剑法是什么?我要练最好的剑!我还要得道升仙呢!再苦再累都没关系,真的!……
话语连珠似的从心头滚过,嘴上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因为他觉得这样突然的服软,似乎有失作为少主的气派。
最终在一阵尴尬的对视之后,王乾长老拂袖而去。
崔望依然面色微怒地停留在原地,心里却在流泪。
“走吧,少主。”张明远师兄说道,“我先给你搭间草庐,你先住着,条件有限,别嫌弃,嫌弃也没办法。改日带你看看我们训练的地方,认识认识几位师兄。王乾长老只是好面子,实际上未必真会拒绝你,我跟他说过你在上林苑任务中的表现,他说你心性还可以,还算是个可造之材。”
不管这是不是安慰,崔望听了都很舒服。崔望说:“对了,你刚才说,认识认识几位师兄?”
“是啊,怎么了?”
“没有师妹或者师姐吗?”
“……”
剑阁只有一座剑阁,那么修行的地方自然是在山里。
其实想来也是,大家都是修行者,什么遮风挡雨都是入门级的术法,很多屋檐墙壁大可不必。特别是对他们这种简简单单的年轻修行者,只要掌握少数几项基础术法,两手空空在野地里自由自在生活几年根本不成问题。
但道理终究只是道理,真正能做到如此清淡的,放眼天唐恐怕也只有剑阁这一家。
因为这样的生活毕竟是无趣了些,仿佛人生除了吃和睡,就只剩下修行。如果境界稍有突破,把吃和睡再省了,那就几乎与面壁无异。
当崔望在山谷中看到那些终日修行的青衫年轻人时,他的心里既有敬意,又有一股巨大的压迫感。那是来自强者的压迫感,如同九天之上落下的瀑布在眼前砸出巨响,毫不掩饰地告诉你我的力量。
山庄里的强者身上有太多烟火气,崔望虽然跟三航真人这样的真人很熟,却很少真正感受过他们身上强大的一面。但眼前的师兄们就不一样,他们的人生就是修行,他们的实力就简简单单、毫不遮掩地写在脸上。
张明远师兄带着崔望走进那些强者中间。崔望清晰地看见其中有几位练习着某种玄妙的剑术,他想在心中模仿,却总觉得把握不住要领,别说实践,连准确记忆都做不到。
一位正在控制飞剑不断斩向山崖的师兄,停下手中的活,愉快地和张明远师兄打招呼。他又瞥了崔望一眼,却没有搭理崔望,继续他的练剑事业。
他们继续向前走,张明远介绍道:“刚才那位我们都叫他王真人,是我们这群人里最恐怖的存在。别看他比我大不了几岁,他却已经在这里面壁十年,对开窍路上的每一关都有非常深刻的理解。师父说简单的事情做到极致也是大道,他的剑法就是这样,只有他能做到,我们想学也学不来。”
崔望嘴上应着厉害厉害,心里却不以为然。对于这位天才选手的冷淡态度,崔望还是觉得有些不爽。
紧接着,崔望看到两道熟悉的身影,正是提前返回剑阁的那两位。他上去打招呼,那两位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没说两句又推说要继续冥想,显得过于生分了些。
崔望有些不满,蹲在他们面前,说:“师兄,我们以后可要同一片山谷里修行,你就不能对我热情点?”
一位师兄睁开眼睛,面无表情淡淡摇头,道:“少主,我们不一样的。你终究是折剑山庄的少主,我们还是不一样。”
听到这里,崔望才算明白,原来他们都已经知道了自己对王乾长老的回答,都在介意自己没有答应放下折剑山庄弟子身份的那件事!
崔望觉得荒唐,说道:“就算我不是剑阁弟子,那我至少也不是邪道妖人吧?同为走在大道上的道友,以后合作的机会还很多,你就不能对我稍微热情那么一点点?”
“不一样的。”对方还是那句话,“人间的大道太多,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我们道不同,互相尊重就好了,没必要尬聊。如果长老答应,你要练剑就练,井水不犯河水。更何况,长老怕是也不会答应你留在这里学习我们的剑法吧?”
这番话说得很正确,同时也很无情。
崔望转头悄悄问张明远:“你们平常都这样吗?”
张明远摇头,低声道:“不都这样,至少我来的时候不这样。”
所以是针对我咯?
我去!谁稀罕跟你们聊天似的!还不是为了展示本少主亲民的一面?本少主很高冷的,我要回去做事了!我还是带着任务来的呢,总得先规划一下执行方案吧?
崔望顿时变得高冷起来,对张明远师兄说:“我还有事,先回去了。”转头便走。
就在这时,一支飞剑从相反的方向迎面飞来。
崔望停了下来,飞剑也停了下来。
这不是在出剑,这是信。
战场上交流不便,就以鼓和钲来传递信息。作为剑修,当然就是用剑。
正在练习劈砍的“王真人”默默放松了对剑的控制。本该已经入定的那两位师兄悄悄睁开了眼睛。许许多多目光在悄悄看向那把剑。
剑尖往下轻轻晃动了两下。
“长老们同意了。”张明远师兄说道。
“同意我留下来学剑?”崔望说。
“不止是留下来,按理说还包括学习我们剑阁所有的剑法和知识,参加任务和训练,也就是说相当于剑阁弟子了。但是这里没有说拜师的事情,不知道是为什么。”
可以学艺,但不能拜师……
“无所谓,这不还有你在吗!师兄,师兄你要带我飞啊!”崔望抓着张明远师兄的衣服喊道。
“呃嗯……我……我要练剑了……”张明远师兄小声说道,同时轻轻推开了崔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