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夜色很是清透,月光透过薄云铺洒在街道上。
已经过了子夜了,街道上除了一两个巡防兵已经看不见行人,最后一盏灯熄灭之后,巷道的角落里几乎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两个巡防兵从这座朴素但是十分巨大的宅邸门前路过,脚步声铿锵有力,一声一声慢慢远去。
等到声音远得听不见了,一个人从黑影里走出来,径直走向那座大宅的后墙。
他的脚步不是很稳健,但是也绝不畏首畏尾,看上去对这一带很熟悉的样子。他拖着有些瘸的脚走到后墙旁,左右看了看,单脚一跳,手扒住墙头,一撑就翻上了柴房的屋顶。
影子里,他似背着一柄长长的刀。
柴房屋顶的瓦有几片可以揭开,他就从这里悄无声息进到了柴房里,透过门缝看到庭院里没人,于是偷偷溜了出来。
庭院里有一口枯井,杂草丛生,不要说枯井了,这个庭院看上去都很久没有人打扫过了。
井口里布满了苔藓,只是因为时入秋季,苔藓都干成了一层皮,附着在石壁上。
乌云飘过,遮住了月色。
他从柴房门口一瘸一拐走到井边上,坐下来趴在旁边向井里张望。
里面黑漆漆,夜风吹过,井中似有鬼叫一样的凄厉。
月亮又高高挂在天边了。
他手伸到背后,把捆在背上的那把刀拿了下来。
那把刀四尺余长,刀鞘上满是伤痕,但看上去依然坚固。
他把刀拿在手里,一遍一遍抚摸着,端详了很久,最后长长得叹了一口气,把刀丢进了井里。
井想来也是很深,那么长一把刀丢进去,竟然盖不住秋风扫过落叶的声音。
他在井边坐了一会,起身准备像进来一样如法炮制从柴房溜走,但是还没站稳,门廊尽头就响起一个惊疑的声音。
“谁在那?”说话的人是个大个,看衣服也像是一个巡逻的,估摸着应该是宅邸主人的私兵,不速之客抬头看了一眼,也没有很在意,迅速从柴房溜走了。
“站住!”大个出了一身冷汗,他不知道这个柴房还有能从屋顶溜走的通道。因为这座后院就是整栋宅邸的角落了,围墙又修的齐整,爬是爬不上去的,被堵在这里的人几乎就是进了死路。
他没想到在这里竟然被人从他眼皮子底下溜走,急忙追上去,等爬到房顶一看,街道上连只鬼影都看不见了。
大个慌忙离开。
但是今天宅邸的主人不在,他只好敲开了宅院里放浪不羁的二公子的房门。
“敲什么,”公子哥睡眼惺忪打开门,看上去也是个年轻才俊,只是才俊现在实在衣衫不整,但显然他也不是很在意。“你干嘛这么敬业啊,这都什么时候了。我大哥倒是说了让你们小心,也没说这么大半夜敲我的门啊?”
“贤公子,”大个苦着脸。“要是今天将军在,我肯定也要敲你的门啊。”
“哈?”公子哥彻底醒了。“要是我大哥在,我肯定听不见你敲我门。”
“公子别说笑了,”大个急了,把在后院发现的事细细说了一遍。“我都没怎么去过那个院子,要是让将军知道我眼皮子底下把人放走了,那我不是完蛋了?”
“完什么蛋?”公子哥甩甩袖子。“走,我去看看。”
“我大哥对你那是青睐有加,”公子哥身上随便披了件外衣,边走边说。“就算是我完蛋了,你也不会完蛋的。”
后院里还是静悄悄的,什么异状也看不出来。
“这刚才真的有人吗?”公子哥黑着脸,将信将疑地问。“你怎么突发奇想要来这里看的?”
“我…我也不知道,我就感觉好像有点响动,又好像没有…反正我刚好就在旁边,就走过来看了看,结果发现井口旁边站了个人。”大个无奈说道。
“井口?”公子哥终于没有再吊儿郎当了,几步走到井口,四下里看了看。“这边好像也没有什么?”
“他当时是在看井里。”大个想起来什么,赶快说道。
“去拿火来。”公子哥吩咐道。
“啊?”大个瞪眼。“公子,你一个人在这里真的不会出问题吗?”
“出什么问题?”公子哥起床气上来了,就差直接吼出来了:“这遍大京城,我揍过的地痞流氓比你见过的还多!赶紧去!”
大个怕得罪了主子,没人在将军面前帮他说话,于是赶忙离开,拿了个火折子来。
“公子,你说我都不知道这柴房还能跑屋顶的,这个蟊贼是这么知道的?”大个吹亮火折子,拿在手里照明,往井里看了看,却还是黑漆漆一片。
“我小时候也不常来这里。”公子哥想了想。“不过这里,大概在十年之前,是住过人的。”
“住过人?”大个啧了一声。“难道是哪个下人,惦记着这里有什么值钱玩意准备偷来卖?”
“我说阿英哥。”公子终于受不了了。“普通蟊贼看见你那是要吓得屁滚尿流的,你觉得这个人像是很怕你的蟊贼?”
阿英一愣,点了点头:“说的也是,我感觉这个人好像完全没管我的样子。”
“没管你就对了。”公子哥声音冷了下来。“这个点,街上巡逻的,府中巡逻的,没点胆气的人是绝对不敢这时候闯空门扒窃的。”
“那我是不是能逃过一劫了?”阿英问道。他还是比较怕挨训。
“应该可以逃过一劫了。”公子哥说。“不过现在,你要跳下去看看。”
“啊?”阿英瞪大眼,仔细看了看漆黑的枯井,然后咽了口唾沫。“好,我要是上不来了,公子可要喊人来拉我上来啊…”
“下去,我拉得上来。”公子哥不耐烦地摆摆手,给阿英腰上绑了根绳子,就把他放了下去。
别看这公子哥看上去一副文弱样子,力气还真不小,阿英很快就到了底,“咚”一声踩在了干掉的井底。
“有什么吗?”公子哥喊到。
“公子!”阿英的声音从井底传来。“有一把刀!”
“拿上来!”公子哥眉头扭在了一起。
天边乌云已经盖住了月亮,阿英在黑漆漆一片的夜色中爬了出来。
公子拿到了那把刀。
乌云很厚,刀拿在手里沉甸甸的,不像是摆架子的兵器。
“公子,这刀怎么都破成这样了?”阿英喘着粗气。“难不成是我们在高人指点下拿到什么绝世武器了?”
公子这次没再跟着打屁了。
因为那把伤痕累累的刀,刀鞘的缝隙里沾着很旧的血痕,指甲划过去能摸到很腻的碎屑。这是实打实杀过人的兵器。
“这真的是刀?”公子皱紧了眉头。“真的不是棍?”
“怎么了?这不是刀把刀身什么都在吗?”阿英眯起眼睛,黑漆漆一片的夜里,他什么都看不见。
公子不说话了,拎着刀站起来就回了房。
“到底怎么了啊贤公子?”阿英还不明白,一身脏土追上去问。
贤公子也没再理会他,顾自走向了前院。
院墙之外,不速之客的脸渐渐曝露在月色下,年轻的面庞上,挂满了泪痕。